第4章 花正开
马厩里,黑瘦汉子蹲在一只火红麒麟面前。原本竖立柔顺漂浮似火焰奔腾的鬃毛,此时萎靡下垂,只剩下没有光泽的暗红色。麒麟亦是没有半点精神趴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神兽风采。
“岳师,如何?”何海看着眉头紧锁的汉子心里一紧。
“不妙。不过仍可以救。只是最近几年的庙会都不能让它再去巡山了。到时就不止伤及大道根本这么简单了,指不定陨落当场。”黑瘦汉子沉声道。
“只是……”何海还想说出忧虑。却被黑瘦汉子挥手打断。“牛鼻子,不在吗?难不成没了飞将军的神兽,这高峰山还得塌了不成?飞将军大义凛然,我是敬佩但是做不到。牛鼻子每年受四方民众的供奉,出点力守几年山头都做不到?”
“飞将军之前传信回来除了邀请岳师您出山,也猜到了您会这样做。他说了,做了他岳飞的坐骑,没有苟且偷生一说。死也得死在最前面。”何海说完看着黑瘦汉子等着他答话。不料汉子摇头苦笑道“飞将军料事如神,应该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你直接把他交代的事讲完就行,省得我像个白痴和人隔空对话。”
何海这才继续道“飞将军说了如果你打算拿他那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说法,就说让你别忘记手臂上刺的那个字。还说了如果这几年妖族不再造次安心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他抽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用那杆长枪拍的你屁股开花。”何海说完这句话以后脸色尴尬补充道“这是将军原话,还望岳师勿怪。”
“知道的。是他的口气!”黑瘦汉子说道。
“那岳师打算怎么处理?”何海问道。
“怎么处理?还不是按照之前说的,这火麒麟就别想巡山了。飞将军什么都料事如神了,我就偏要对着干。他真有本事,就别死在北边战场上,回来拍我屁股试试?”黑瘦汉子刚说完。
趴着的火麒麟一声怒吼表达自己的不满。黑瘦汉子乐呵道“咋滴,替你家将军鸣不平?我收拾不了飞将军,收拾你还不是轻描淡写。让你趴着,你就乖乖趴着。”说话间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麒麟额头,这头桀骜不驯的神兽就乖乖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里满是不甘!
“行了,它老实先呆个把月,我再给它治疗,急不来的。然后静养就行!苦了我了,还得爬山去。”
小镇东南方有一座桃花山,山中种有桃树无数。每当春暖花开时,便是一片粉红色的海洋。山中有一座祠堂,里面塑有金身泥像一人。泥像穿宝甲,踏战靴,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祠堂名为岳飞祠。泥像正是宝木王朝的将领第一人岳飞。而能够尚未身死就得民众自发为他塑像立庙建祠堂,飞将军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
祠堂墙壁上镂刻有飞将军的诗词,中年白衣的赵先生这会儿就给八个小孩讲解着诗词中的含义。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赵先生读了这一句然后转头看着几个孩子解释道“这是在告诫我们不能虚度光阴,年纪大了才后悔莫及。将军穷极一生,守卫北方几百年。在他看来守卫宝木领土就不算虚度光阴。你们呢,有没有什么事情想做,又觉得不会虚度光阴?”
看了看一个个陷入沉思小不点,赵先生似乎又觉得这个问题太大了就继续开口道:“不急着找答案。也不要随意给一个答案。最对的答案说不定哪天自己就突然蹦出来了。”
“赵先生我爹说让我别学飞将军。说他愚忠又愚孝,被自己背上的四字刺青给囚禁大半辈子,指不定就是一辈子。一根筋,心不得自由,哪里都是牢笼。”岳元始说完有些尴尬地看着那座威武雄壮的泥塑。
“克己慎独,君子之道也。元始你觉得呢?”赵先生反问道。
“我和飞将军又不熟,不太清楚。不过总觉得能被大家供奉的应该为人不差吧。但是我爹总不能骗我呀。所以这会儿我就挺迷糊的。”黑脸娃娃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
“飞将军都不知道,元始你还是不是宝木王朝的人莫不是妖族的小奸细?”何有道站出来说道。
“有道,难道你和飞将军很熟?”黑脸娃娃随口问道。
只是这一问让这自小衣食无忧的少爷涨红了脸颊,他哪里和飞将军熟络了。尴尬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飞将军说起来还算是元始的本家呢。飞将军本是修行中人不问世事一心修行求长生。修行天资非凡,不到二十岁就已然金身境。早年间下山游历,碰巧遇上妖族流窜于宝木王朝北方滥杀无辜。那时的修行之人岳飞不忍看宝木王朝的百姓受难,家园破碎。毅然决然地投身行伍,保家卫国,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已有两次挥师北伐的壮举。第一次清除了所有宝木王朝北部流窜的妖族,第二次直接一路挥军北上抢回了大片被妖族夺取的宝木故土。更是在那黄天荡杀的一个荡气回肠。妖族闻岳飞色变,妖族小鬼更是闻飞将军之名可止夜啼。唤之岳爷爷!”瓷娃娃的黄浮黎接过话头介绍道。
“那浮黎你觉得飞将军如何呢?”赵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问道。
“生而为人,当如飞将军一般。忧国忧民,社稷为重。”浮黎右手握拳置于腹前,左手负于背后慷慨成辞。
“知古而辩今,往往需要我们了解了历史才能够评论当今。切忌背后非议他人,妄自揣测。元始你爹可以评论飞将军,因为他有资格。但是你却也不能就认定他的看法就是对的。可浮黎的话你也不能就完全当作真理,所闻不如所见,所见不如所行。你们大家也都要知道,每个人看待每件事都会有不同看法,如果遇到了难以抉择之事,谨记且多看看过往历史,且多想想当今局势,且慢慢做出决定。懂了吗?”赵先生缓缓道。然后又乐呵呵地补上一句“不懂也没关系,不要着急懂,更不要不懂装懂。指不定哪天突然就懂了。”
“这句话我听懂了。”高壮孩子平平先前听先生和同窗的对话就感觉听天书一般头发都快抓秃了。难得懂了一句,傻呵呵摸着头发还多的脑袋答道。
“平平还不算太笨嘛。孺子可教也。”赵先生也笑着揉揉男孩的头。其他的孩子则被傻呵呵的外号竹竿儿的平平给逗笑了。一时间,没了先前那般枯燥乏味的辩学,孩子终归还是孩子飞跑进花期早过了只剩树枝残花的桃树林里,追逐嬉闹。
赵先生站在祠堂门口,看着桃林里奔跑的年轻身影感慨道——
朝气蓬勃,花开正好。
高峰山脚那处无名湖泊旁有一间茅草屋,茅草屋外这会儿正端坐着两个身影,一大一小。
银发苍苍的老人面色红润,精气十足,手持一支翠黄的竹竿。这会儿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面上那一颗浮漂。
身边的小男孩则是手持一根不知何处随手折断的木条,木条前端绑着一条红绳。似乎是一根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鱼竿’。红绳就近置放在离岸边很近的湖水里,就那么歪歪扭扭地漂浮在水面上甚至连枚鱼漂都没有。孩子却满不在意死死盯着那条红绳。不一会儿,歪歪扭扭的红绳缓缓扯动,进而变作笔直。小男孩眉开眼笑,缓缓提动木条。只见那红绳尽头绑着一块蚌肉,一只鲜红的大虾正用两只大钳子死死夹住蚌肉。
小男孩把这只大虾随手丢进老人身前的竹编鱼篓里。随后又把红绳蚌肉放进水里等着下一只真眼瞎的大虾。
老人撇了一眼鱼篓里满满当当的大虾有些不满道“臭小子,我这鱼篓装大鱼的,你这放了虾进去,待会儿大鱼上钩。我放哪里?放进这满是大虾的鱼篓里还不被它们钳死了。”
“姜老头等你真钓起大鱼了,我把虾全丢了给你老装鱼。可是你钓起来过大鱼?”小男孩嘲笑道。这个被唤作姜老的老人守在这渔屋也不知多少年头了,反正自打小男孩记事以来他就在。每天起早贪黑的持着那根翠黄色的竹竿坐在这岸边钓鱼。不过也从没见他钓起来过。又想起以前黑脸娃娃还在的时候也会持着一根细长的绿竹竿带上他这个看着傻愣的虎头娃陪着老人钓上一天鱼。不过说也奇怪,黑脸娃娃也好,银发老人也罢。从来谁没有在这茅草渔屋外钓起来过鱼。这可急坏了虎头娃,后来没办法。那个黑脸娃娃就教了虎头娃钓虾的方法,这才让他可以耐着性子陪在一旁。
“臭小子你也就只能钓钓虾米了,得意什么?”老人自然能听出来男孩话语里的讥讽。
“对对对,您老说的对。你看这只也是小虾米,那晚上我娘亲做好的油炸大虾你可别吃。”说话间男孩又提起一只大虾。
“百杨啊,老头子我这年龄大了,眼花,刚刚没瞅清楚。这会儿看着,我滴个乖乖,你这虾贼大。看那两只大钳子虎虎生风的。能把这大虾钓起来的娃也是个垂钓高人了。老夫甘拜下风啊。”银发老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番话。
“姜老头说话就是好听,待会儿油炸大虾我多给你送两只。”果然拍马屁甭管对大人小孩都管用。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老人扶须笑道。
老人突然眼睛微眯,瞅着那√状湖泊的凹陷处,那里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间荒废的土屋。岛前修有一座小渡口,渡口周围用木桩围了一圈湖水,里面生养着片片荷叶。夏日炎炎,翠绿荷叶上又生出朵朵映日荷花。这会儿微风轻起,吹皱一湖之水。荷叶缓缓浮动,荷花随风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