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先生好
“老汉儿,我回来了。”元始推开行舍大门,看见眉头紧锁的黑瘦汉子。便止住了想要分享自己见闻话头。
“嗯。去过学堂见过先生和同窗了?”汉子看见儿子这才眉头舒展笑问道。
元始这才开始手舞足蹈讲述起来,说那先生如何憨憨地被那些小孩捉弄,最后还被当坐骑一个接一个骑到他的腰上嘴里念叨着“驾,驾,驾……”
“老汉儿,我觉得这个赵先生虽然是个好人。不过也没有点为师者的沉稳。还和我们一帮小孩疯闹,你说这个先生是不是不太好?”元始问道。
“这样才好啊。难不成你想跟着那古板的老夫子学习?能传道授业解惑的都是好先生,形式都是外在的。这位赵先生可是个名师,元儿可莫要轻言断定他人啊。”黑瘦汉子提醒道。
“好吧。以后我会用心跟着赵先生求学的。”元始点头。然后摸着肚子尴尬地看着汉子。后者笑道“走吧,吃饭。”
桌上摆放着简单的时令蔬菜,而中间摆放的那一盘绿色叶片,白色根茎的折耳根。被放上两大勺红登登的油辣子,再加上些许调味品。入口叶片清香,根茎香脆。每次元始都能就着这道凉菜喝下两大碗白粥。最重要的是这道菜以前都是元始娘亲给他做的。
元始突然放下碗筷道“老汉儿,今天先生教了大家一首诗。我特别喜欢其中一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说完孩子眼里又有些雾气,不过看了眼同样止住碗筷的黑瘦汉子。也就没有落泪,呆了很久。又才如释重负道“老汉儿,我想娘亲了!”
“说出来就好了。我也想我媳妇儿了。”黑瘦汉子眼中闪烁着些许光芒。
“老汉儿,不是我说啊,你这样子当初怎么娶到娘亲的?”元始看着黑瘦汉子这副尊容忍不住摇头。还好自己除了肤色遗传了他,眉目这些还是像娘亲多一些所以倒不至于像汉子一样让人叹息。
“好小子,有这样说你爹的?”汉子说着重话却一脸笑意摸了摸孩子的头。都能开玩笑了,说明自己的儿子好歹走出来了些。然后一脸正经的胡说八道说自己年轻时候怎么英俊潇洒,怎么大名鼎鼎。孩子乐呵呵地也就当笑话听了。
初到小镇的第一个夜晚,就在汉子口沫翻飞和孩子乐呵呵的笑声里度过了。
“啪……”妇人一巴掌打在男孩脸上。气呼呼地说道“让你去学堂是修学的。你倒好戏弄先生,你修的什么学?”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男孩精致的脸上浮起几根红指印。死死咬住嘴唇,尽量让自己说话不带着颤音。
书房里,黄司丞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神有些复杂,再看见脸上的伤痕道“又被你娘打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娘亲打儿子,天经地义。就不劳黄司丞操心了。”男孩儿挺直胸膛说话硬气,这个不认他们母子的男人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
“行了,私底下这么叫叫就行了。别什么地方都这样叫,那就不叫有骨气,叫蠢了。对外你还是我黄明华的儿子,对内你爱怎么样都行。”男子说完也不再看孩子任由他转身离开。
“平平,过来帮娘收东西。”一个中年丰腴的妇人,一边收拾着摊位上摆放的元宝蜡烛冥币纸钱之类的物件,一边叫着那个同龄人中身高拔尖的男孩。
“来了。来了。娘我爹呢?”男孩手脚利落地收着东西随口问道。
“别提你爹,做生意没个正经,一天到晚就知道待在伙房里研究菜谱,没完没了。”丰腴的妇人怒道。
“每次爹做的菜娘亲不是一口不落的吃完了?爹这叫持家有道啊。”平平一把扛起收入包裹的物件,牵着妇人的手一起进屋。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孩子把东西放好,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父亲。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妇人小声埋怨了句“不务正业!”就坐下狼吞虎咽起来。看得父子二人默默对视一眼然后扬起嘴角。
玄琴回到琴房,看了眼摆放在最里面的那支断笛和崩了弦的古琴,整理了心情,这才进入内屋。默默吃饭,老妪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爷孙两个自从那次之后就没有过多言语。
“少爷回来了!”仆人看见一头白灰的小少爷连忙对着宅院里面大喊一声。只听见院子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一个顶着大肚子的方脸中年男人带着几十号奴仆站在大门口乐呵呵地看着男孩说道“有道啊,今天有没有送礼给同窗和先生啊?对朋友和恩师可不能小家子气。钱财乃是身外物,情意才是真。”
“没有。我提着那一袋子金银珠宝,走到半路觉得太重,就随手丢路边了。”被称为有道的男孩摊了摊手说道。
“丢的好啊?不曾想儿子你小小年纪就懂得了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道理。没事儿,明个儿。你再丢一次,钱财赚来就是要花的嘛。”体态肥胖的方脸男子笑意盈盈。听得这下下人们一个个腹诽不已。
有钱了不起啊?
有钱还真就了不起了。中年人经营着镇子上最大的酒楼,而这座里三层外三层高三层的酒楼高悬一块实打实的金字招牌“中心酒家”就坐落在镇子最中心位置的三岔口。这位在锦官城乃至整个宝木王朝都经营着酒家生意的商家大佬被外人戏称为何大财神爷。最喜欢没事就丢千两银票给顺眼的陌生人,每次给完钱后还喜欢自言自语“功德无量啊,功德无量。”
不过也不知怎么的这位大财神爷,几年前就当起甩手掌柜。外人不知其踪,谁也不知道他竟然带着两个女儿和小儿子住进了名不见经传的小镇,经营起了老本行酒楼。隔三差五的就搞一出免费活动。理由更是千奇百怪
——“岁月静好,今日免单。”
——“天晴云朗,可以白吃。”
——“心情不错,我来请客。”
——“阴雨连绵,适宜打折。”
一开始镇民还以为只是这家酒楼的宣传方式,后来次数多的有些夸张了。大家反而不敢来白吃白喝了总觉得有什么猫腻。这可愁坏了这位财神爷,有钱都花不了。票子堆在手里压手啊!
何有道看着自己这个财大气粗的老爹也是没辙。明明没读几天书还老是喜欢咬文嚼字,却并没有遮掩哪怕一点满身的铜臭气。
相较于镇子中心的入夜喧闹,镇子边缘一处名为鸡市街的小巷子就显得有些格外安静了。除了一声声有节奏地打铁声传来却是再也没有其他动静。巷子里总共也就住着两户人家,一处是王家铁匠铺子,另一处则是一位上了岁数的瘸腿老人。
铁匠铺子里,火星翻飞,时不时伴随着热铁如水的滋滋声。王雨歇脱掉干净整洁的青衣,换上围裙戴上手套帮着父亲拉炉起火。时不时还要接手休息喝酒的父亲,抡起快和她一般大的铁锤站在小木凳上打铁铸剑。噼里啪啦,铿锵作响,火光印照着小姑娘的圆脸,火热的温度让女孩双颊就像抹上了腮红。
看得铁匠一阵欣慰,女儿真是小棉袄,比这酒还要暖人心。
学堂外面的巷子里相邻的开着两家铺子,一家小酒馆,一家小吃铺子。
酒馆掌柜的姓许,擅长酿造浓烈辣喉的高粱酒。孩子们都喜欢叫他许叔。许叔有一个姑娘名唤香深也是这批读书孩子之一。姑娘看着就身材纤弱,性子也比较腼腆。见着生人脸蛋就飞上红云,说话就像那绵延浓稠的糯米酒,轻轻地柔柔糯糯。
小吃铺子的老板则是一对上了年纪老夫老妻,掌柜的姓庄。是个随时都乐呵呵的矮个老汉子,媳妇儿则是一头银发身形高挑的吕氏。矮个汉子因为这比自己高挑仪容出色的媳妇儿没少被邻里打趣,是不是上辈子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事才能娶了年轻时必然风华绝代的老妇人。
小吃铺子最出名的是那米线,白色的粉丝放在木桶里面用温水浸泡,待用。有客人了就用竹斗装上一把粉丝,搭配一小撮绿豆芽一起放入滚烫的开水里涮烫,起起落落十来次就把米线一把倒在碗里。再配上一大勺子熬制一夜的骨头汤,然后加上一小勺做好豌豆肉末酱,放上调味品,最后作以葱花香菜,一碗香辣可口的米线就成功了。
两人的儿子也是学堂的学生,单名一个正字。庄正比较木讷看起来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说话也是不急不缓的性子。
许香深平时就喜欢跟在庄正身后,瞧见生人就喜欢躲到男孩身后攥着他的袖子唯唯诺诺。木讷的男孩则会伸出手来就像母鸡护崽子一样把小姑娘护在身后。
小镇本就不大,年龄相仿的孩子也就七八个。所以大多也是一个小集体,年龄更大一点的就不在学堂而是到县城里更大的学社求学去了。
今天是元始第一次正式去学堂求学。昨天也算是和小同窗们以及先生打过招呼了。今天总不该比昨天还尴尬吧,自己鼻涕一把眼泪汪汪的样子。
想到这里男孩儿就忍不住扶额叹息“形象啊,形象都没了。”
元始突然眼珠一转看见走在前面的木讷男孩的瘦弱女孩,一个蹦跳一巴掌拍在男孩肩上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乐呵呵道“我叫岳元始,你们好啊,小伙伴!”
木讷男孩愣了愣然后挠了挠后脑勺回应了一句“我叫庄正,她是许香深。早上好。”小姑娘躲在庄正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偷偷打量这个昨天哭鼻子的小同窗。殊不知后者突然伸出手笑着对她摇了摇算是打招呼。吓得小姑娘赶紧缩到庄正身后。元始挠了挠头,有些尴尬,自己好像吓着这个同窗。
“香深胆子小,怕生。熟悉了就好。”庄正解释道。元始这才缓和了些尴尬模样,跟着庄正一起走向学堂。路上庄正递给他两个包子,说是自家卖的。元始也不客气接过来看了下皮薄馅厚,一口下去,还有浓郁的汤汁涌入嘴里。连连囫囵不清道“好吃,好吃。”
一路上又有不少孩子加入他们的步伐,庄正总是分出一两个灌汤包给大家。等到了学堂门口,灌汤包吃完了,孩子也已经聚齐。
八颗小脑袋,看着站在学堂门口前满脸笑意的赵先生。都是作揖行礼称一声“先生好!”
抬头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又低头看着眼前这些不大的孩子。先生笑意更浓,作揖还礼“你们好!”
旭日东升,朝气蓬勃。就为这一句“先生好”——
为师者,任重而道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