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木叶下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白玉京又开始下雪了,只是春光渐暖,还未落下,便先化开了。
凌恒堂而皇之地在城主府的后花园里钓鱼,身边连个鱼篓都没有。听见身后声响也没回头:“你来的倒是早。”
戚池脚步轻快地走近,见有一尾锦鲤正试探着咬钩,便附身捡了块石头,在水面打起了水漂。
扑通两声,石子在水面跳了一跳,然后落进了水里。锦鲤受了惊,甩着尾巴飞快游走了。
戚池笑道:“不敢让尊上久等。”
凌恒收起鱼竿,瞥了她一眼:“真愿意跟我去清微天?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有什么好后悔的,”戚池笑吟吟地,“就是不知道尊上给我师尊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他如此放心把我交给你。”
凌恒慢条斯理地道:“那只能怪霜平尊太咄咄逼人,逼得季清阳奉阴违。”
他冷声一笑:“毕竟在你的事情上,比起仙族,他更愿意相信本座。”
戚池挑眉:“愿闻其详。”
凌恒却不肯直说,拐着弯地讲起了虚精台:“自古修士逆天而行,没有魂魄,可万兽鼎里却有魂魄存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还能有花种,若不是身份不便,我也想留在这里好好查一查。”
“所以季清与我做了交易,要我庇佑你三年,这三年里我要护你周全,而他则去寻找凝魂之法。”
戚池问:“要是找不到呢。”
凌恒就笑:“仙尊最近一直想把你捉去虚精台拷问,若季清真找不到办法,本座不会动你,你自求多福就是。”
戚池:“哦。”
能看出来颜书闲是真的一点都不相信她了,做了她两百年的师伯,还觉得她是个存有异心的怪物。
不过在戚池眼里,他们这些人再厉害,眼光再毒辣,那也是剧情赋予他们的能力,剧情凌驾于原著人物之上,自己这条命可不是他们想收就能收的。
只是这清微天对仙族人来说无异于虎狼窝,进去容易出去难,若是被别人知道,那她勾结魔族的事儿算是彻底坐实了。
凌恒道:“走吧,三年之后,季清自会来接你的。”
戚池问:“我可以不回来吗?”
凌恒一时没转过弯来:“可以……嗯?不回来?去哪儿?”
戚池道:“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凌恒笑了:“本事不大,心思不少。”
他抽出随身的秋水剑,几剑在地上绘制出一副阵法图来,将戚池丢了进去:“等你有通天彻地的修为再考虑这个吧。”
戚池想,根据剧情,那么一天很快就能到了,等她到了太清境,她必然要去游遍山川江河,绝不走劳什子剧情。
这么想着,突然又觉得生活有了点盼头。
她在凌恒跟前站定,看着凌恒补全阵法,阵法补全的瞬间,空间一阵扭曲,灵气汇聚而来,带着轻微的压迫感。
凌恒道:“静心。”
戚池便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入定感悟凌恒的道法。
作为太清境的大能,能够造化通灵,物无不达,凌恒只是简单绘制了个法阵,就能撕裂空间循心而往,实在叫人羡慕。
戚池问:“我把这幅阵图学会,能去想去的地方吗?”
凌恒好笑道:“你这点微末修为,就算能勉强驱动阵法,只怕也会少了身上什么部位。”
戚池悻悻作罢。
撕裂空间穿梭混沌,需要庞大的灵力支撑,没到那个境界之前还是不要乱试了。不然她一个大活人,可能要分好几批出去。
她继续闭目入定,直到凌恒说了声“到了”,才睁开了眼。
再睁眼时就已经换了景致,入眼不再是城主府,而是一处海棠花林。
现在这个时节,还不到海棠的花期,可是这里点点嫣红,垂丝海棠开得煞是好看。
戚池左右看了看,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短短几个时辰她居然就从几十万里之外的瀛洲到了蓬丘岛,这速度简直堪比国际航班。
凌恒轻轻拂开突出来的花枝,朝她道:“别发呆了,走了。”
戚池便跟上他,顺手伸手戳了戳花蕊,颇有些好奇:“这是尊上种的?”
凌恒点头:“两百年前我种下的。”
戚池:“那够久远的。”
两百年前她才刚出生。
想起自己那一院的山茶,戚池福至心灵,忽然悟了。当初季清费时费力种了满院子的花给她,就是为了讨她欢心的,那凌恒种这么一丛常开不败的海棠,必然也是同样的心思。
所以这是凌恒种下来思念顾缘君的。
果然不管是哪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喜欢花。
她踮起脚,凑近闻了闻,却没闻到什么香气,她又伸手戳了戳,确认是真花,便觉得没意思起来。
果然人生一憾是海棠无香,海棠无香,美人薄命,跟顾缘君也算是很相配了。
她随手摘了一朵别在耳边,问:“顾缘君喜欢海棠?”
凌恒脚步微微一顿,他回头看向戚池,目光落在她耳边的海棠上,眸光微动:“嗯。”
戚池笑道:“海棠确实好看,就是颜色太淡了些。”
凌恒面露不悦:“红山茶太过艳俗,也就你会喜欢。”
戚池:“……”
这人好讨厌。
他喜欢海棠就喜欢海棠,非贬低一下山茶花干什么,白山茶不艳俗,改明等这个魔尊的升天了,她一定为他戴一枝在头上。
穿过层叠的花林,眼前总算是豁然开朗,戚池从凌恒身后探出个脑袋来,打算欣赏一下魔宫的气派,然后一愣:“……”
眼前不是气派的魔宫,而是一方小院,用竹篱围了几堵低矮的院墙,两间木屋看着简陋但干净,应该是常年有人打扫。
戚池斟酌着道:“尊上,我师尊把我交给你,就算不能吃香喝辣,也绝不是让我过来餐风饮露的。”
一直听闻魔宫气势恢宏,富丽堂皇,但这里半点看不出恢宏的气势,与其说是魔宫,不如说是乡下村落里的人家。
穷如李洲白,可能住的地方都比这里气派。
“这里是我的居所,这些时日你就住在这里。”凌恒指了一间耳房给她,“我会派侍女过来,需要什么尽管提就是。”
凌恒都这么说了,戚池也不好得寸进尺,她新奇地四下张望,指着门扉上刻着的“木叶下”三个字问:“这里叫木叶下?”
凌恒点了点头。
他没说什么,戚池却忍不住浮想联翩。魔尊的居所如此简陋,还带自己过来住,必然有其深意,比如和顾缘君有关。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再往后是什么来着。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思公子兮……未敢言。
有点意思。
戚池假意笑道:“尊上是何等身份地位,思念先夫人还要藏着掖着不敢言说吗。”
凌恒漠然看了她一眼,戚池却没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促狭地道:“您这么情深义重,为何不追封顾缘君做魔后,给她一个名分呢。”
凌恒默了一瞬,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想。”
他的话让戚池愈发浮想联翩。没见过猪跑,好歹也是吃过猪肉的,以凌恒的身份,就算娶妻,娶的也得是名门望族的女儿。顾缘君已经查无此人了,魔后的名头就算凌恒想给,那些长老怕是也不会同意。
果然深情也惘然,最后不过史书一卷,无名无姓,无人知晓,连魂魄都留不下一丝,更看不见活着的人惺惺作态。
戚池感慨:“真是一对为世俗所阻碍的痴男怨女啊,狗血剧竟在我身边。”
凌恒的额角突突跳了两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有时候真该改一改你的脾气,还是你觉得死了也能转生到别处。”
戚池不满:“尊上您也太双标了,您当初亲口说的我和顾缘君脾气很像,怎么她就是白月光,我就是死到临头。”
凌恒冷然道:“你也配和她比。”
这熟悉且狗血的台词惊得戚池一个哆嗦,越发坚定了凌恒不是个好东西的想法。
她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滚了:“天色不早,我先去瞧瞧住的地方。”
说罢她直接推开正房的门,一踏进去,屋内的烛火倏然一亮,照应出屋内简单的摆设。
三面墙上挂了几十张人像画,几乎占据了整间屋子,地上的矮几上还堆了厚厚一捆。画像里无一例外全是一个女子,或舞剑或抚琴或读书,只是都没有五官。
而正中的墙上,是一副足有半人长的画像,画中的女子梳着灵蛇髻,手持一把细剑,身着浅粉色裙衫,身法翩若游龙,细看还有些眼熟。
似乎是平生相思第一式,惊鸿照影的起手式。
与其他画像相同,这一幅也没有脸。
虽然明知道这是满屋相思,但这深更半夜,一间昏暗偏僻的木屋里,挂满了没有脸的画像,而且画像中的女子跟自己的身形还颇为相像,实在有些惊悚。
戚池捂着嘴,努力让自己没有惊叫出声。
以后如果她死了,戚池想,自己一定要给季清留句遗言,千万不要给她作画,不管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
世上相思千万种,没必要选这么吓人的。
屋内的画像突然自下而上被卷了起来,正中那幅更是擦着戚池的脸飞过,落到了凌恒手上。
凌恒从她身后踏入房门,拿着画像冷声呵斥:“滚。”
戚池却没动,她看着凌恒手里被卷起来的画轴,不怕死地问:“顾缘君?”
凌恒脸色更冷:“滚出去。”
戚池从善如流地滚了,一刻都不想多留,顺便贴心地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