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与君初识,犹如陌上故人归
混元国,栖梵城城界!
月亮渐渐隐去,太阳还没升起,整片天地笼罩着一片青灰色,晨风微微吹拂,写着“客栈”两字的木牌被吹得“哒哒”作响。
门口的几棵树木上,缚着的几匹马时不时打着响鼻。几个士兵打扮的人靠在在门口屋檐下打盹,点头如啄。
这栋两层楼的破旧木屋,在天地间显得有些突兀,但如果再看久一点,就会觉得这片土地,如果没有这一处所在,就像一个人没有心脏。
木屋的底层是架空的,大概有三寸的高度。一到晚上,这里会汇集各种各样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一到天要亮,就会悄无声息地散去。
一处房间突然打开,太监总管高琮哈着腰闪在门旁,双手垂在两侧,毕恭毕敬、低眉顺目侍立。
一位身穿红色箭袖劲装的青年大步流星踏出,眼底乌青,面色略露憔悴,很显然昨晚没睡好。
此人正是混元国国君,朱罕!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把江护陵叫来见我!今天要是还抓不到九尾狐,我踹死他!”朱罕道。
高琮眼中闪过一阵得意的喜色:“是!咱家这就去!”说罢吩咐两个老成些的属下跟上朱罕,自己带上一个稚嫩的小太监往江护陵的住处走去。
那小太监长得尖脸猴腮,一双眉目尽是讨好之色:“咱们出来好几天了,别说九尾狐,连只老鼠都不见一个。照我看,今天肯定也抓不成。师父可以好好教训一顿这个姓江的了。”
小太监的话让高琮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盛,但是却道:“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确实得挨顿教训了。被封为国师,就以为自己真的有些斤两了。自去年入朝,他就没露过什么本事吧。不知圣上为什么要这么捧着他。不仅听了他的话将整个皇室迁来了栖梵城,还让圣上答应了让傅无恒继续管理栖梵城!一城容不了二主,不知圣上怎么想的。”
“师父,小的倒听到一些传言……”小太监故意压低声音,“听说那姓江的跟圣上是那种关系。你知道的,这姓江的长得不赖。”
高琮闪过一丝嫌恶之色。这些流言早在朱罕迁来栖梵城的时候就有了。
大部分的传言都并非空穴来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高琮私底下就认为江护陵并非无辜,就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就让他恨得牙痒痒。
江护陵没出现之前,朱罕明明最信任的是他,高琮!
这边朱罕来到楼梯口处,正要下楼,不经意一眼看见还躺在地上的鼠忧。
他脚步顿下,朝身后的太监微微侧头。
那个太监便半弓着身,越过朱罕,前去察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蹲下试了试鼠忧的鼻息,又瞅了一眼门口大开的房内。他有点警惕地走了进去,当看清床上那年轻女人的容貌和微微起伏的胸脯时,眼中神光一亮,脸涨得通红,兴奋地跑出去,迫不及待地向朱罕报告:
“圣上!有美人!”
朱罕“切”了声,冷笑道:“这种荒山野岭,怎么可能有什么美人?”
“小的不敢骗您,圣上,真的是个小美人。”小太监连忙辩解道。
“多美啊?”朱罕压根不信。
“好像……比现在宫里的梅贵妃更有几分姿色。”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答道。
朱罕双眉一竖:“放肆!朕的后宫也是你能置喙的吗?!”
小太监仓皇失措,连忙跪下磕头请罪。
朱罕冷眼看着脚前的奴才,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刮了刮眉毛,突然道:“后宫之中,梅贵妃的姿色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你真没撒谎?”
已经将额头磕红的小太监猛然起身,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地道:“小的绝不敢欺瞒圣上!”
朱罕微微倾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就瞧瞧吧,要是她没有你说的那么美,她得死,你也去死!”
要是方灵听见这句话,肯定会感慨:明明是一个大好青年,长得人模人样,开口闭口要人死,真是倒人胃口!
小太监被吓得面如土色。
他进宫已有七八年,在朱罕身边侍奉也有大半年,他知道眼前这个影响喜怒无常的主君,说到做到!
小太监哆嗦着道:“……是……是!”心中却也拿不准了。
他觉得美,可不一定能入眼高于顶的主君的眼啊!
自己还是轻率了!凭白无故,拿这个村姑跟梅贵妃比什么?!不行!得赶紧找师父救我!
小太监给他的同伴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不着痕迹慢慢退了出去。
小太监亦步亦趋跟上已经大步迈向那女人房间的朱罕。
朱罕来到屋前,顿足,居高临下瞧了会,拿脚尖踢了鼠忧几脚,冷笑一声,正想跨过地上的人迈入屋内,不曾想鼠忧突然醒转,神经本能反应般坐了起来。
朱罕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胯下突然被石头般硬的东西狠狠地顶了一下,“嗷”字还没喊出口,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脊背朝下,直接摔在门槛上。
剧痛从脊椎骨传来,朱罕整片脑袋一片空白,他还没喊出口,小太监先杀猪般嚎了出来:
“来人呐,捉刺客!”
方灵醒来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这话。
刺客?!
她皱着眉头坐起,脖间的青丝如瀑布般落在被褥上,一双眼角微翘的狐狸眼风情万种。
鼠忧闪进了房间,站在方灵跟前,脸色死灰,声音嘶哑:“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方灵对先前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是谁?”
此时门口已经乱成一团。朱罕痛苦地呻吟哭号着,被兵士一圈圈围了起来。
只是当朱罕一听到房里传出的声音,浑身一震,继而骨头都酥了,再也顾不得疼痛,一把拨开挡住他视线的兵士们。
当他的目光终于扫到方灵身上,眼睛瞬间瞪得如铜铃般大,“呵”地泄了口气,失魂落魄,竟连脚都站不稳了。
小太监根本没留意朱罕的神色变幻,指着房里头尖声道:“刺客就在房里,杀了他们!”
那个女人一死,圣上便不会再管她是美还是不美,那这事便再也怪不到他的身上了。
小太监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因为自己的急智叹服到微微颤抖。
一群兵士汹汹然拿着剑戟就要往里冲。
鼠忧脸上尽是怒色:“大人先不要出来,昨晚他们不知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把我迷晕了,让大人身处危险之中,该死!我晚点再谢罪!”
他话刚说完,伸脚将身边的一把旧椅子撂了起来,朝冲到最前面的兵士砸去。
“哐”地一下,椅子木头四散,将好几个士兵都绊倒在地上。
后面的兵士根本不顾前面倒下的人,一股心思只是想杀刺客立功,踩着倒下同伴的身体,继续往前冲。
“滚出去,别逼我开杀戒。”鼠忧沉声喝道。这一喝,并非常人那样,仅是声音大而已,而是形成了一股无形无质的气流,猛扑涌上来的人。
方灵能看见的是那些人嘴脸像被飓风吹了一样变了形态,他们身上的衣物紧紧贴在躯体上,肉陷进骨头里,有些衣角,甚至出现了撕裂,他们的双脚擦着地板,嘶嘶地往后退,最后全部脚下离地,那五六个兵士直接甩了出去。
旁边那些破旧的桌桌椅椅像是轻飘飘的塑料那样,飞了起来,砸在墙壁上,木碎成尘。
那群兵士本心如死灰,想到自己定然会砸到地上,破皮碎骨,可是没想到忽地又来一道力量,卷着他们轻轻落地,稳住了身形。
太阳升起,晨曦万丈,他们的国师,一身月白锦袍,从晨光中走来,恍如神明。
兵士们看呆了,他们的国师,是这么厉害的吗?!
正撒腿狂奔而来的高琮呆若木鸡。他方才刚到江护陵房门处那门就开了,江护陵瞧也没瞧他一下,径直往这边来。他正想要追上去呵斥一顿,结果就听见自己的徒弟小果子的喊叫声,一下子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腿一边打颤一边往这边赶。
因为一直追在江护陵后面,所以他清楚看见江护陵是怎么走路的。脚在迈步,步子并不大,但是却像滑行一样,瞬间就甩了他十余米。
这国师,难道不是人?!
高琮的后背渗出了一身冷汗。
方灵的目光落在江护陵身上。这一看不得了,实在令她大吃一惊!
这人是不是哪里见过,怎么这般眼熟?!
她努力搜索着自己现代的记忆,不曾见过这般的人啊?
江护陵的相貌十分出色,绝对是那种容易让小姑娘一见倾心、再见沦陷的皮相。她再怎么粗心,也不应该会忘掉的。
难道是原主的记忆?!
方灵心中惊疑不定。
朱罕看见江护陵的瞬间,脸沉了下来,神色寒峻地闭上眼睛。
他是早就知道江护陵的本事。本来留江护陵在身边,是想把他当颗暗棋或者杀手锏,以后对付觊觎皇位的那些宵小之徒的。
谁知他竟敢没得到自己的同意就敢将本事露了出来。
真是条不听话的狗。
狗一旦不听话,本事越大,威胁越大。
朱罕猛地睁开眼睛,双眸带着猩红的杀意。
他“唰”地一下抽出近卫佩剑,双眼盯着江护陵。
高琮看见这个阵势,真是又惊又喜又忐忑。
发现江护陵有本事这件事,让他有点心惊胆战。毕竟他们之间可不是什么好朋友好同僚!
圣上要是将江护陵杀了,当然是大快他心。可是……圣上能打得过江护陵吗?
在高琮期待的目光中,朱罕却转身,扬起剑,一阵寒光闪过众人的眼睛,咔嚓!
这是剑削骨头的声音!
一阵猩红的血雾喷向空中,士兵的头颅从脖子上掉落,骨碌碌滚到了朱罕的脚边。
朱罕四十五度倾侧着头,撇撇嘴,一脚将边上的头颅踢飞,撞到另外一个士兵的怀里。
士兵们根本没反应过来。
不,是吓傻了。
朱罕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天性凉薄的事情他们早有耳闻,甚至有些还做为旁观者亲眼看见过。
可是,见过跟自己亲身经历还是不同的。
几个胆小的直接被杀尿了,两条腿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朱罕才不管这些,扬起剑又要再砍。
“蹲下!”不知谁喊了一声。
这声音十分清越,像一道冰棱直透人心。
那个眼看就要被削掉头颅的士兵像被这声音控制了一般,双膝弯曲,身子一矮,堪堪躲过了剑锋。
“快跑!”那声音又喊道。
剩下的那四五个兵士恍如梦中初醒,扔下手中的佩剑,也不走楼梯,直接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撒腿狂奔,瞬间没入不远处的森林,失去了踪迹。
形势突转,全部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
现场鸦雀无声,旁观的高琮等人,有些瞠目结舌,有些惊恐万状。
竟有人敢公然违抗一国主君的意思!
竟有士兵敢在一国主君扬起屠刀的时候逃跑!
朱罕手中还带着血痕的剑微微垂着,随着握剑的主人深呼吸而上下抖动。
就连最老谋深算、最会体会圣意的高琮此刻也不敢开口说话。他害怕自己嘴还没张开,他的脑袋就先飞了。
主君割人头,犹如切萝卜白菜。
没有人比他高琮能更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天是要见血的。
边上一间屋子,门板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那个掌柜老婆婆坐在门槛十分悠闲地磕着瓜子。
“铛!”
朱罕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转身看着方灵,一边甩了甩手中的血珠子,一边道,语气中听不出情绪:“请问姑娘芳名?”
“我姓朱,名卜人。”方灵道。
鼠忧目不斜视,昂首挺胸。
高琮皱着眉头,暗道:好好的姑娘,这是什么鬼名字?!
朱罕眉毛一抬:“朱是国姓,难道姑娘跟朕同宗?”
方灵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呀,原来是君主!”
“知道是圣上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行礼!”高琮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脚丫子还踏在实地上,尖声道。
方灵微微侧头,却没有任何动作。
“罢了,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朱罕摆摆手道。
高琮垂首,不敢再吭声。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朱罕又问方灵。
“占卜的卜,做人的人。” 方灵道。
“朱卜人?”朱罕皱着眉头念了几遍,“好奇怪的名字……朱卜人”他突然脸色大变,满脸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