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客栈初遇，混元国的护陵君
夜，一片宁静。
此刻的方灵在靠近栖梵城城界的一个小客栈里，在灰尘滚滚中摆弄杂乱的桌椅，尝试收拾出一块可以睡人的地方来。
她的身子是狐狸妖，一进入栖梵城就会染上异光，招致傅无恒他们的追杀。因为她对傅无恒不熟悉，她还没有说服傅无恒收留中皇城城民的完整计划。再加上天色已晚，她就让鼠忧先去打听一下关于傅无恒的消息，自己先在外边的客栈留宿一晚。
其实这个地方除了门口那歪歪扭扭的木牌写着“客栈”两个字，其他地方一点也不像客栈。
房子破破烂烂的，木头建造，到处都是灰尘，一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没有客人，只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在守店。提供的餐食是硬邦邦的馒头和发黑的茶水，不知是不是隔夜的。
住宿费需要多少她不知道，是鼠忧交的。
方灵终于收拾出一块地方，铺上了拍打过灰尘的草席。她来到窗户旁，将摇摇欲坠的窗板再支开一些，搬来张瘸了腿的椅子，坐在窗口。
风很冷，但是十分清冽，让人忍不住一边打冷颤一边觉得清爽宜人。
天上的月，圆滚滚像颗夜明珠挂在半空。月色太过耀眼，周围的星星显得暗淡无光。
这是她在混元国的第一个夜晚。
过了今夜，现代那个世界又要过了四五天了吧。不知现代的自己怎么样了。
她是在华婶家中睡着的，睡了那么久，希望不要吓到老人家。
自己这个月没上几天班，没有干出什么业绩，工资收入怕是要泡汤了。
那些债主怎么办？
虽然有些追债的人很可恶，但是他们也迫不得已。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因为信任交给了别人，结果打了水漂，任谁都要发狂。特别是那种没能做好风险规避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上的人。
其中一个债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方灵见过几次，长相憨厚老实，带着眼镜，斯斯文文。
他上有老，下有小，是家庭砥柱，背负房贷、车贷。初初他对方灵爸爸工厂的资金投入并不多，本意是想挣点补贴家用。两年后尝到了甜头的他竟敢将全副身家投了进来，结果遇上了公司破产。再加上整体经济萎缩，公司裁员，一下子整个家庭被逼入绝境。
方灵至今仍然记得那个大雨夜，爸爸下葬的当晚，这个原本斯文的男人像只凶恶的野兽冲进家里，歇斯底里地怒骂摔砸。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谁愿意天天凶神恶煞、喊打喊杀，像个疯子一样，人间失格。
方灵选择承担债务，除了要保下弟弟心心念念的老房子，也因为这个男人带给她心灵的冲击。
那么多人陷进如地狱般的泥淖里，虽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债主本人的个性贪婪，但是她的爸爸，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不该错判风险，不该什么钱都吸纳，更不该在负债之后懦弱地选择逃避，一死了之。
一栋偏远山区的老房子值多少钱？相对于几百万的债务，杯水车薪。
方灵正在出神，突然院子火光闪闪，人喧马嘶。
“这算狗屁客栈！你瞧瞧，这乱糟糟脏兮兮的，跟个破庙差不多吧？”此人一听就是上位者，颐指气使，显然十分失望和生气。
“圣上，别生气，龙体要紧。”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听着像个太监。这人说完语气一转，带着责备，显得尖酸刻薄起来，“国师，你怎么能让圣上住这种鬼地方呢？”
“回禀圣上，这里确实是寺庙改造，后堂至今还供奉着钟馗。所以别看它破，离开栖梵城地界，这个地方最安全，一般的妖魔是不敢到这里来的。再看这天，怕是要下雨。主上今晚就先委屈一下吧。等明天，猎到了九尾狐，咱们就回城。”又有一个人开口，这声音如空灵的风，缥缈的云，带着股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方灵听得云里雾里。
圣上？
这是大人物出场了？
方灵又抬头看天。月色皎洁，万里无云，哪里就见得要下雨了？
“这地方没住别人了吧？”原本失望生气的人明显冷静了下来。
“听掌柜说，这里早些时候入住了一男一女。”好听的嗓音道。
“知道圣上要入住，为什么不清场呢？”尖细的声音又响起。
“呵呵，我可没有大总管那么大的本事。掌柜的原话是‘进门都是客，要住就住，不住滚蛋’。”好听的声音带着戏谑。
“哪来的不识好歹的东西！来人！去，把掌柜给我叫出来！”尖细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更加刺耳，像小刀划过玻璃，难听堪比刮锅挫锯驴叫唤。
“今晚要想有个安全避雨的地方，我劝大总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别看那个掌柜只是个糟老婆子，人家可是侍奉神灵的人，至今少说也有几百年了。你说，她凭的是什么？”好听的嗓音道，语气里温柔中带着威胁，像棉花里藏着的刀。
“……”
一阵沉默之后。
“你确定这地方会出现九尾狐？”圣上道。
“绝对没错的。明天一定会出现。”国师道。
“那一切都听护陵君的吧。”圣上道。
“是，圣上。”国师道。
然后又是一阵嘈杂混乱。
他们很多人在收拾房子，叮里咣啷响了足足半个时辰。
方灵不敢出去。
她身上带着鼠灵符，怕给鼠忧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到声音终于歇下来后，一阵惊雷炸响，原本清朗的天突然变脸，真的下起了大雨。
鼠忧突然从窗外闪了进来。
方灵眼睛一亮。
“鼠忧，你终于回来了。”她欢喜地迎了上去。意外发现，鼠忧换了一套衣服。
红色内衬，黑色劲装，显得他明眸皓齿，风度翩翩。
鼠忧估计是没料到方灵这么热情，愣了愣，才“嗯”了一声。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方灵急迫地问。
原来是为了这个。
鼠忧舒了口气，然后将在城主府听到的和用读心术获取的傅无恒心中的真实想法，全都告诉了方灵。
“傅无恒想当皇帝？！”方灵惊讶地道。
“嘘！”鼠忧警戒地望了望四周，“隔墙有耳。您可知现在客栈里还住着谁？”
“谁？我刚才听到他们说话，但是不是特别真切。”方灵道。
“正是混元国的君主朱罕，还有国师江护陵和大总管高琮。”鼠忧道。
方灵惊讶道：“还真是大人物啊。我刚才听见他们说，要猎杀什么九尾狐。”
鼠忧脸色一变。
“怎么了？”方灵也感到不安起来。
“您现在的身子，就是九尾狐的身子。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大人？”鼠忧说完，更加警惕地望着四周，“我刚才就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我们似的。”
“他们很厉害吗？”方灵皱眉问。面对书妖的时候，鼠忧都没有这么警惕。
“别的人倒没什么。就是那个国师，颇会一些术法，手段凶狠也举国闻名，可能会比较麻烦。”鼠忧道。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谁！”看得出鼠忧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我是掌柜的。送水。”门外传来那个老婆婆的声音。
似乎在瞬间，鼠忧感觉周围被窥视的感觉荡然无存，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鼠忧深吸一口气，将门打开。
掌柜老婆婆拎着满满一桶水，腋下还夹着一床深色被子，走了进来。看着她年纪虽大，但是拎着水像拎着只小鸡仔似的，脚下稳稳当当，看着十分轻松。
所以方灵迎上去也不知该如何帮手：“我可以自己去拎的。”
“外面那些人不好惹，你还是少露面比较好。”老婆婆笑眯眯地对方灵道，将被子递给方灵，“你刚来这边，可能会觉得冷。盖着这个，就不会冷了。”
方灵接过被子：“谢谢你。婆婆，有没有香胰子什么的？我想洗个澡。”她道。
“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东西。用不着。水洗洗就好了。虽然不能香喷喷的，但是也能让人神清气朗。”老婆婆道，“你们安心住着。这里安全得很。”
“谢谢了。”鼠忧道。
老婆婆转身退了出去。
“鼠忧，刚才我隐隐约约听得这里好像是供奉钟馗的神庙改造的。”方灵道。
“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才敢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一般妖魔是不敢近身的。”鼠忧道。
“可是，我这身子不是也是妖吗？怎么没事呢？”方灵说出自己的困惑。
“钟馗是正神，他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是谁。”鼠忧道。
“那栖梵城那尊大佛呢？他怎么不知道？”方灵道。
“它？它的周身布置了结界，我也不知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它突然就出现在栖梵城，已经有上千年了。”鼠忧眯了眯眼道，说完，他从后背抄出一包东西，递给方灵。
“这是什么？”方灵接过。
“衣服。”鼠忧道。
方灵正要揭开纸包，鼠忧忙往门后退，好像耳根都红了。
“您先洗漱吧，我在门外守着。”他逃也似的关上了门。
她打开纸包，只见里面是一件浅绿色的华裙，裙面点缀着好看的不知名小花还有繁复的绣纹，袖口滚着金边，十分好看。
方灵觉得奇怪，衣服而已，鼠忧有必要刚才这副模样？又不是情趣内衣。
可是，他从哪弄来的这么好看的裙子？
她拿起衣裙，抖了抖，准备比量一下身材，结果里面一团雪白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方灵捡了起来。竟是件像衬裙的小衣，还有一件小裤子。
这是……古代女人的亵衣裤？！
她终于知道鼠忧刚才的反应是为了什么，自己的两个腮帮子也开始滚烫起来。
方灵借着掌柜婆婆拎来的清洗身体。
这水很奇妙。大冷天，并没见冒烟，但是触肤并不觉得冰凉。水浇在肌肤上，像滚珠一样，并没有湿漉漉，但是却感到清爽无比。
不得不说，这具狐狸妖的皮囊真是好极了。简直吹弹可破，肤色胜雪，是个冰雕玉琢的美人。洗擦后，更显玲珑剔透了。
洗漱好，方灵穿上鼠忧准备的衣服。
嗯，第一次穿古代的衣裙，有点手忙脚乱，弄了好久，才觉得熨帖妥当。
这衣裙比较薄，她还以为穿上会觉得冷，没想到却出奇的温暖舒服。整套衣物，穿在她身上，像量体裁剪的似的，一丝一毫不差。
穿戴好，她让鼠忧进来了。
鼠忧的耳根依然红着，十分麻溜将桶中用过的水拎了出去。不一会，又回来了。
“大人歇息吧。我在门口守着。”鼠忧道。
“你不歇息？”方灵讶异道。
“我不累的。”鼠忧说完，又要出去。
“鼠忧。”方灵叫住了他。
“嗯？”鼠忧回头。
方灵抿了抿嘴，最后还是道：“没事了。我睡觉了。”
“嗯。”鼠忧出去，关上了房门。
方灵侧身躺在草席上，拉上被子。
她小心地嗅了嗅。这些地方常年没有人住，她以为多多少少这被子会有点霉味，没想到不仅没有异味，还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甚至还有点安神的效果，让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门外有盏灯。恰好将鼠忧的身影投射在门纸上。
方灵看着鼠忧身影，刚才没说出口的话在心口盘旋。
鼠忧一个男人，照顾起人来却十分细心、体贴入微。
烤鱼、准备衣服……这些像个老手，像做了好多年，很多次。
……
怎么说服傅无恒呢？
从古至今，说服一个人最好的手段要么是拿出对方最想要的东西，要么是武力压制威胁对方不得不接受。
很明显，这两样东西现在的她都做不到。
……
方灵有点昏昏沉沉。
她又想起了那些债主。
要是她在这边夜晚睡觉的时候，就能穿回现代，解决那边的烂摊子，就好了。这个月汇款的时间已经过了，他们应该急疯了吧……
方灵这么想着，进入了梦乡。
门外的鼠忧影子，突然“扑通”倒下了。
门被风一下子冲开。
房间里的东西被这阵风刮得晃荡，但床上的方灵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一个年轻男人身穿一袭白衣、领口袖口有着红色滚边，缀着金线，似踏着湖中水汽而来。
这个男人，正是混元国当朝国师，江护陵。
江护陵冷冷地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鼠忧，抬脚避过，踏入房内。
烛光之下，他眸如秋月，额头三道如“川”的红色暗纹忽现忽隐，衬得整张脸既邪气又好看。
男人来到方灵的床边，俯视着她的睡颜，秋眸闪过一丝波光潋滟。
“玉帝有眼无珠，鼠灵神竟变成了女人。”男人喃喃道。
他突然变脸，五指如箕，动作跟先前的猫迎有几分相似，但是却比猫迎更有力量和杀气，狠狠抓向方灵的头颅。
方灵还是一动不动。
那带着劲风的手在距离方灵头颅半寸的地方生生止住。
男人收回手，侧头望了一眼方灵光溜溜的脖子，冷笑了一声：“跑得真快！可是，无论你怎么跑，这次绝对逃不出我的掌心了。”
男人甩袖而去。
夜色中，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好像穿越了几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