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个神侍，九个书妖一个人
“嗤，一群蠢货。”一阵冷笑声响起。
位置大概在后上方。
还是刚才那个人！
方灵皱了皱眉，看向鼠忧：“这次能明确他的方位了么？”
鼠忧微微把头一点。
“打下来！”方灵冷声道。
鼠忧手中不知何时拈了块硬币大的石子，两指一挑，石头急射了出去。
噗！
一阵闷响，枯叶碎落。
中了！
“哎呦！”
那人从一棵灌木后扶着腰龇牙咧嘴地走了出来，昂着头，鼻孔朝天，骂骂咧咧地道：“我只不过是看看热闹，至于么？”
方灵凝视来人，有点诧异。
又是一个半大的小子，瘦瘦的，腰没伸直，脖背处微微蜷着，头发枯黄，每一根毛发都是卷的，整个脑袋看着就像个核桃仁，眼底有些青黑，却挡不住眼神睥睨，像极了现代天天熬夜打游戏、自命不凡青少年。
少年没现身前，鼠忧原是警惕地护在方灵身前。等看清少年模样后，鼠忧一下子松懈下来。
“原来是护灵狗族的人。”鼠忧道。
“不愧是护灵鼠族的元灵，好厉害的双眼。”少年这是在承认鼠忧说的话。
“狗族？从刚才你就一直跟着我们，想干什么？”方灵凝眉道。
少年朝方灵微微颌头，神色却没多少敬意：“在下狗秀。对鼠灵神没有恶意。我只是闲着无聊，听说鼠灵符回到了混元国，想过来瞧瞧而已。”
秉文他们早就忍不住了，团团将狗秀围住。
哲诚指着狗秀喝道：“就是你给我们下的毒？”
狗秀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微昂起像核桃仁的头颅，鼻腔哼了声：“给你们下毒？你们也配？！”
秉文盯着狗秀，心思百转，神情越发的冷峭。
“你少狗眼看人低！”鹭云指着狗秀的鼻子怒骂道。
方灵差点轻笑出声：狗眼看人低，这话造得妙啊！
狗秀轻飘飘地睨了鹭云两眼，双手抱肩，努嘴冷笑道：“谁说狗眼看人低了？我是压根没把你们放进眼里！”
人长得小里小气的，没想到说话却牛气冲天。方灵越发好奇这个小子的技能了。
“不是你下的毒？”秉文惊疑地道。他隐隐觉得不对劲，自己自从吃下去那个灰面包后，虽然痒是没那么痒了，可是全身发烫，像丹田中架了一个火炉，烤得整个脏腑都躁动不安。
狗秀又高傲地冷哼一声。算是对秉文这问题的回应。
“不是你下的，那是谁……”哲诚嚷道，嚷道最后，没声了。
他们是年轻，可是不是没脑子，脖子上的脑袋确实漂亮，可不是当装饰品用的。
“是你！”秉文最先反应过来，瞪着方灵。
“好嘛，我承认，毒是我下的。”方灵抬起双手如实的道。
哲诚、鹭云他们满脸汹汹然，指着方灵：“你……你无耻！”
“其实是痒痒豆而已，没有大毒。最多一个时辰，这毒就自动解了。”方灵道。
“什么时候下的毒……你把毒涂到了食物上了，是不是？”秉文道。
方灵老老实实地点头。
“可是为什么……不对，你的目的不是为了下毒，而是，你下毒，是为了让我们吃掉这些供品。供品你做了手脚！”秉文被自己的推测吓到了。
其他少年也吓到了。他们怎么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境地！
“我早就知道，你这小子反骨！”哲诚转头恶狠狠瞪着舜华。
“舜华！你这个叛徒！你怎么跟这个女人一起欺骗我们害我们！”鹭云眼眶通红地怒视着舜华喊道。
舜华根本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是吃了供品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帮助别人害兄弟们。他那张巴掌大的脸一时盛满困惑和委屈，却骄傲地紧紧抿嘴，并不打算开口解释。
“不关舜华的事。这件事，他不知情。何况，他身不由己。”方灵懒洋洋地道。
“身不由己？为了自己就能出卖兄弟们么？！”哲诚像只生了气的大公鸡，随时都会上去啄舜华一口。
“他现在是我的神侍，不再是书妖了。”方灵沉静地道。
除了鹭云，众少年大惊，胸中涌起万丈波涛。
“神侍？什么神侍？”鹭云一头雾水。
“神灵的侍者。神侍两个字很难理解么？”鼠忧淡淡地道。
“你真的是鼠灵神？”秉文不可置信地望着方灵问道。他终于能理解刚才狗秀说的那堆乱七八糟的话了。
“好像是这样。”方灵悠悠地点点头。
秉文眉头一跳，整边左脸抽搐了一下。
“哈哈哈，舜华，你这小子眼比天高，竟然成为一个丫头片子的侍者，哈哈哈……”鹭云大笑道。
这人有颜值，可是脑子估计没有多少。
半晌，没有人说话。
鹭云自己笑着笑着，觉得没意思，也讪讪地收住笑意，还没忘对舜华道：“我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秉文深吸一口气，低声对方灵道：“你刚才给我们吃下去了什么？舜华……现在立场不同了，我不怪他。可是看在我们做兄弟那么多年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没想过要你们的性命啊。只是给舜华找个伴，自作主张将你们变成了我的神侍而已。”方灵摊摊手道。
“嘎。”鹭云打了个嗝，呆了。
“这女人什么意思？”哲诚也懵了。
“刚才那供品里，掺了我的心头血。”方灵道。
秉文如遭雷轰，怔立当场。
其他书妖也像茄子遭遇寒霜，脸上的神情、血色迅速清零。
不远处，谷何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捡起最后剩下的半块面包，啃了一口，刚咽下去。听见方灵这话，噎住了。
苻笙猛地给谷何拍背，想把谷何喉咙里的东西拍出来，没想到却一巴掌让那团面包彻底滑进了肚子里。
谷何感觉自己的肚子变得火辣辣起来。
“吐，赶紧吐！”苻笙喊道。
谷何扒拉着喉咙，干呕不断。
书妖们看见谷何的操作，惊醒过来，也开始扒拉喉咙，一时干呕声不绝于耳。
“至于吗？做我的神侍，这么难为？”方灵不解地问。
“不，完全是他们愚昧无知的缘故。”鼠忧毫不犹豫地道。
“嗤，现在肖灵神祉没落，谁愿意做肖灵神的神侍才是蠢蛋。”狗秀眼角瞥了面无血色的秉文一眼，故意高声重复道，“蠢蛋！”
秉文、哲诚、鹭云他们完全不知所措，越发觉得透心凉。
他们刚才还是自由来去的洒脱妖怪，才一会儿功夫，竟然成为这个时代最不入流的神侍。
神侍！
连人族遇见了都会瞧不起的！
完了。
这辈子再也抬不起头了。
“喂，你们不要那么垂头丧气嘛。等我恢复神力，没准你们在三界很风光也说不准哦。”方灵想给他们打打气，因为她看他们实在是颓丧得不像样了，一个个像瘪气的气球，皱巴巴、软趴趴的。
可是方灵这话一出，几个少年脸都绿了。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没有神力？那你现在是神没有？”哲诚一脸脆弱地望着方灵。
“按鼠忧的意思是，还差点。”方灵略有歉意地抬手，拇指和食指捏了捏。
“还差点是多少？”哲诚脸上的气机几乎都要碎了。
“就差找到鼠灵符的两个眼珠子了。”方灵道。
少年们脚下一个踉跄，面如菜色。
“你直接说自己现在还是个废物不就好了。”鹭云简直要绝望了。
哲诚忍不住战栗。不是喜极而战，是怒极而战。
“那不是跟普通人差不多吗？你这是诈骗我跟你说？”哲诚带着哭腔道。
“你居然知道什么是诈骗？”方灵奇道。
“诈骗哪里没有啊，我知道很稀奇吗？我是老实点，可我不是蠢啊。”哲诚道。
“事到如今，你们还有选择吗？既然没选择，就请你们对大人拿出对待主神的的态度来！”鼠忧厉声道。
“你是谁啊？你也是神侍吧。别以为你进门早就是‘红倌人’我们就是‘土娼’。既然大家都是神侍，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所以别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呼呼喝喝的。”鹭云道。
“小的不才，是主神的近身护灵者。”鼠忧昂起头雄赳赳地道。
众少年目光闪了闪。
近身护灵者，那就是半神。确实比神侍高级那么一点。
狗秀有点嫌弃地望着鼠忧，抖了抖自己的身体，然后指着地上说：“你们看见了没有。”
“看见什么？”鹭云没好气地道。
“一地的鸡皮疙瘩。”狗秀道。
鼠忧懒得理他。
谷瑛的头发被渐浓的露水打湿，低头嘤嘤地哭泣。
谷何双手扶着自己的喉咙，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战战兢兢。
苻笙，像座木雕泥塑，双眼猩红，薄薄的嘴皮不住地颤抖。
他此刻面对着还在燃烧的山林。
苍老的脸在火光照耀下闪闪烁烁。
“我们唯一的书籍啊……全烧了啊……有些还是孤本啊，根本舍不得送去栖梵城……错了……该送去栖梵城的……我们根本保不住。”苻笙嘶哑的声音在山风间显得犹为凄惨。
“切，老头，你以为你把书送到栖梵城就能保住了？我告诉你，好让你死心。栖梵城也快保不住了。”鹭云得意地道。
方灵眉毛一抬：“鹭云是吧。请你记住，你从吃进我的心头血开始，就不再是书妖了。你现在，要跟我、跟人族站在同一条道上。”
狗秀颇感意外：“你要帮人族？！”
方灵也意外地道：“为什么不帮？”
“人族太弱了。你就算帮，或许也改变不了人族灭绝的结局。”狗秀道。
方灵本能地摇摇头。
她本能地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她没办法说出所以然来。或许受到了自己现在本体就是人类的影响，她暂时还跳不出这个框架，从非人族的角度来看待人族存留的问题。
“妖族为什么要灭人族？”方灵问。
“人妖向来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很多妖是人所化，但是这些妖化的人一般都是有怨愤或者作恶多端、偏激极端，没有再次为人的想法，人间也没有人思念他们，他们因执念在人间行报复，偏离了人族道义不能轮回，以致在人间徘徊，如此恶性循环。人害怕妖，也厌恶妖，人和妖互相残杀，是这三千年以来一直存在的事。”狗秀道。
“神为什么对这些袖手旁观？”方灵又问。
狗秀摇摇头：“我又不是神，我怎么知道？”
“可能是因为生气。”鼠忧道。
“生气？因何生气？”方灵道。
“因为缺少信仰。人，不信神了。人随着学识增长，懂得越多，越不信神。当人不信神，当人不再供奉神，没有祭祀，神灵的力量就会削弱。”鼠忧道。
“就算如此，神也不应该在选择上倾向于灭绝人族才是。若是人族彻底灭绝了，那信仰和祭祀，不是更没有了？”方灵不解地道。
“或许他们也在衡量观看。看看妖把人逼迫到何种境地，才会重拾对神的敬畏和信仰。”鼠忧道。
“又或许，他们在犹豫，是否应该将不信仰神的人族彻底灭绝，重新再造新的种族，可以随神摆布的种族。”狗秀道。
少年们听得一头雾水。
从来没有人在他们面前说过这些。
头顶的天空变成红彤彤的一片。太阳已经西落，只剩万丈霞光。
凤凰山的火渐渐地灭了，到处白烟滚滚。
谷瑛、谷何、苻笙三个站在还冒着火星的灰烬前，无尽惆怅。
他们的未来，又何去何从呢？
方灵抬头看天。
自己来这个世界已经半天了。现代可能已经过了四五天。
她拉过鼠忧，走到一旁。
“鼠忧。你听我说。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回在两个世界穿行，不知道穿行的触发点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突然就穿回去，穿回去后又不知道何时能穿回来，怎么才能穿回来。这些问题，你知道答案吗？”
鼠忧摇头。
方灵垂头。
“七衡大人应该知道。”鼠忧提醒道。
“七衡？他还在我那个世界吗？我该如何找到他？”方灵道。
“这个我不知道。一般都是他主动找人，很少人能找得到他。他居无定所，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久住。”鼠忧道。
“那好。接下来的话，你先听好。我怕我随时都可能脱离这个身体回去，来不及跟你说。如果我回去，我一定会想办法重新回来的。所以，等我。我回来之前，你们得保护好自己。知道吗？特别是这群新收的神侍，想办法管束好，别让他们再杀人。”
鼠忧点头。
方灵踮起脚尖，数了数。
“我们一共收了九个神侍呢。”方灵有点感慨地道。
“是十个。”鼠忧道。他说完，就指了指谷何。
方灵甚为惊讶：“他也吃了供品？”
“最后剩下的，被他偷吃了。”鼠忧道。
“好吧，这或许是缘分。”方灵道。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鼠忧道。
“先将中皇城仅剩的人迁到栖梵城。”方灵道。
“傅无恒不可能同意的。”鼠忧道。
“那我们就找一个让他不得不同意的理由。”方灵目色沉沉地道。
狗秀还在一脸嫌弃地打量着众书妖：“啧啧，真是饥不择食了，这种货色也能做神侍了。”
哲诚气得满脸通红：“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是吗？我刚才是怎么说的？我完全忘记了。你知道的，我记性差得很。”狗秀用右手的尾指刮着耳屎，刮完了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咦！你恶不恶心！”鹭云恨不得自己的眼睛瞎了。
“狗秀是吗？刚才你说你是护灵狗族。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跟我是同一条船上的？”方灵回来了，对狗秀道。
“这可说不准。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我的神主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你知道的，我们可没有保持个人立场的资格。都是神主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狗秀双手抱肩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现在要去栖梵城。你随意。”方灵道。
“栖梵城？你要去栖梵城？”狗秀围着方灵走了两圈，“你这身子，是个妖怪的吧。你这样敢去栖梵城？”
“我就是从栖梵城出来的，有什么不敢的。”方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