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高玄盟誓
话分两头，且说郑梦境摔倒的那一天，潞王朱翊镠也恰好在御花园中。在朱翊钧看来纯属巧合，而实际上巧合的背后却另有隐情。
自从潞王府役左长史崔别古帮潞王朱翊镠寻得一匹纯白的“玉狮”宝马以后，朱翊镠可开心坏了，整天跨上这匹“玉狮”宝马，到处兜风炫耀。京城外面的大小街道，都经常能看见白马少年的飒爽英姿。京城逛得有些厌烦了，他就跑到乡下驰骋。据说最远的一次，朱翊镠竟然单骑直到顺天府自己的岳父李得时家里。
李得时得知贤婿光临，又好吃好喝招待了潞王。酒席宴上，还不住地夸奖潞王英勇异常，大有成祖皇帝的遗风。直夸得潞王飘飘欲仙，还将随身的一件玉佩送给岳父大人。接下来，潞王在顺天府那边又逗留了多日，才恋恋不舍的回到皇宫。
皇城居住的李太后得知潞王回来了，连忙叫他到自己慈宁宫。李太后又从头到尾数落了朱翊镠一番，要他每次出远门的时候都要记得和自己汇报一声，要他不可在外面呆的太久，以免自己挂念。朱翊镠也都一一答应下来，李太后又留他在宫中进膳。
又过了十多天的时间，朱翊镠似乎对骑马这件事儿也有点厌烦了。他在自己宫中抚琴还没一会儿功夫，也觉得有些无趣。这时候府上的左长史崔别古过来了，手上还拎着一只精致而高大的木头笼子，里面困着一只凶猛的大鸟。朱翊镠见了十分开心，开口便问：
“这鸟是个稀罕物件儿哦！黑底白斑，弯钩大嘴，一定是只名贵的苍鹰！”
“殿下果然好眼力，这是我刚从朋友那里要来的一只海东青，传说十万只神鹰中才出这么一只海东青！这鸟在咱们关内是很少见的，它们主要生活在辽东地区。关外的女真游牧民族，家里都经常豢养这种神鹰，但像这么好品相的海东青，还真是难得一见。”
朱翊镠开心的想要触碰鸟笼，崔别古连忙拦着说：
“殿下小心，它那锋利的嘴巴，是能直接啄去一块肉呢！”
“这么凶猛的飞禽啊！岂不是十分危险吗？”
“殿下莫慌，这种鹰最忠实于主人，一旦它认定你是他的主人的时候，就会像孩子一般在你面前撒娇，任凭你抚摸它高傲的翎毛。”
“这么说来，它可真是个好玩意儿！”
“没错，在下不敢独享，愿意将此神鸟献给殿下！”
“你真是好样儿的！这锭金子，就赏给你了！”
说完就从腰间摸出一锭闪着绚烂的光泽的金子，递到崔别古手上。崔别古答谢一声，就揣进自己怀中了。
“这神鹰应该怎样饲养呢？”
“这里面是有技巧的。你现在立刻喂鲜肉给它吃，它肯定不肯吃的，这鹰是十分认人的。等你饿上它三天，它实在扛不住的时候才肯就食。只要它肯吃上一口，它就会认定你是它新的主人。”
朱翊镠听完更加兴奋，他接过鸟笼，将它放在自己院落当中，仔细的观赏这只神奇的猛禽。一切都如崔别古所料，三天后的一天，海东青果然开始进食了。朱翊镠十分开心，他每天都要抽出许多时辰陪着这只神物，给它喂食、喂水。等到和它渐渐熟悉起来，朱翊镠又接着训练它飞到指定位置，或是指导它抓住目标猎物。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时间，就经常能看到这只花白的海东青乖乖的站立在殿下的右肩顶上。它目不转睛的找寻着这周遭可疑的目标，只消殿下的一声令下，便可立即腾空飞起，完成特定的目标任务。训鹰给朱翊镠带来的最大快慰，莫过于帮他活捉一些活物回来。这些活物当中有石鸡、旱獭、鼠兔、黄鼠、蛇、野兔、蜥蜴、蛙等体格较小的动物，还甚至叼过一只牧民饲养的山羊幼崽！朱翊镠又在自己府邸驯养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他觉得这神鹰已经非常听话了。于是就携带着它走出府邸，到更宽阔的的区域训练神鹰的飞翔技能。
御花园的环境优雅，空旷又清净，朱翊镠便只身带着心爱的宝贝儿海东青，前往花草繁茂的御花园里训练。神鹰就像粘在他肩膀上一般，纹丝不动的站着，眼睛里却警觉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走着走着，朱翊镠发现左前方不远处有座绵长的矮山，山上芳草萋萋，灌木横生。
“”这果然是一个放鹰的绝佳所在！我不免要登高一试。”
朱翊镠三步比并做两步，很快就来到矮山的最高点。撒鹰环节马上就要开始了，但见他右手放在胸前，权作神鹰的着陆点。海东青会意地拍打着翅膀，从他右肩上稳稳的落在他的右手手掌之上。朱翊镠右手只向上方轻轻一托，口中念了一声“走”，但见海东青“嗖”的一声腾空而起，直冲云端飞去。它在蔚蓝色的天空下，兴奋的盘旋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它微微向后收起了收双翼，一个俯冲扎了下来。
朱翊镠目不转睛的盯着神鹰，心想这回准是又瞥见了什么倒霉的猎物了！很快结果就出现了，正当神鹰即将落地的时候，朱翊镠终于看出事情的端倪。
原来在前方不远处山脚下的草丛中，窜出一只灰不溜秋的肥硕的野兔，它正在杂草中间忽隐忽现的玩命的狂奔呢。神鹰服从下来，眼看就要活捕捉到这只可怜的家伙了，却见这只狡黠的野兔来了一个完美的急停和转弯，竟让这只训练有素的竟然海东青扑了个空！它撞到草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儿，才渐渐稳住身体。但见它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又腾空而起，准备再次寻找绝好的时机。
朱翊镠的眼睛顺着野兔逃跑的方向寻去，这才突然发现右侧不远处有衣着新鲜的一男一女，他们正在牡丹园外边的鹅卵石的小径上在追逐嬉戏呢。那男的手里拿着一支黄色的牡丹花，他一边跑一边回过头来看着后面的女子，女子在后面紧紧的跟随而来。远远望去，似乎能看到那男子脸上洋溢的笑容；静耳倾听，似乎能听到她娇嗔爽朗的笑声。
“哦，不对，眼前的这一男一女的动作神态怎么这么熟悉？”
朱翊镠心里纳闷着呢，再从他们服装上仔细观瞧，这不正是皇兄朱翊钧和德妃郑梦境两人嘛！
“他们两人今天怎么会这么清闲，在御花园里尽情嬉闹呢？”
朱翊镠正在下意识的琢磨着呢，但见先前那只肥硕的野兔刚好向郑梦境他们那边跑去，只见它纵身一跃，从郑梦境前面越过小径，躲进对面更加茂密的牡丹花丛中消失不见了，只能根据不时摇曳的叶子和花朵，去分析它的去向。而郑梦境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住了，一个趔趄向前快走了几步，最终还是重重地摔倒在地了。
郑梦境倒地后就一直呆在原地，她紧紧捂着肚子，惨叫着哭将起来。前面的朱翊钧也连忙回身跑向郑梦境，嘴里似乎在不停的说着什么安慰的话。这次一定是摔得不轻，郑梦境好一大会儿才在朱翊钧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他们在原地呆住，看样子朱翊钧似乎急坏了。
再次腾空的海东青见有人路过，也干脆不再去寻觅先前那只野兔，转过身来平稳的回落到朱翊镠的右臂上。朱翊镠害怕被人看出是自己放鹰惹的祸，就连忙摆了个手势，神鹰就自行回到潞王府了。朱翊镠这才走上前去，看看能否提供帮助。朱翊钧看见朱翊镠，立马那个招手让他过去，然后又吩咐他去找最好的御医来给郑梦境诊治伤情。
不久后，朱翊镠便从太监王安那里得知，这次郑梦境摔得比较严重，并且还是在身怀六甲的情况下摔倒的。
“我这可怜的皇嫂，竟然因为这场意外，让她腹中的孩子撒手人寰。这次意外，幸好没有人看见自己放鹰导致的野兔乱窜，要不然追究起来，自己也一定会卷入一场仇恨当中的。”
虽然这次的意外有很多因素造成的，但在朱翊镠内心深处，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从那件事以后，朱翊镠就将海东青关在自己府中饲养，他不希望给任何人留下任何把柄。并且在郑梦境生完孩子以后，朱翊镠就专门差人每天去郊外牧民家里，买来一些新鲜的牛奶，亲自送到郑梦境那里，来聊表自己的一份心意。
虽然从太后、皇上、小叔子那里得到许多安慰，郑梦境内心还是很难一下子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毕竟再多的赏赐，也终究无法换来远在天堂的儿子。这种悲痛，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深切体会。这个是加上，能用钱财解决的事儿，都不叫难事儿；真正需要用生命换来的事儿，才叫真的难事儿。
郑梦境的伤痛一时半会儿难以愈合，朱翊钧认为是邪魔作祟，破坏了他们夫妻的和睦。于是他专门从城外的大高玄殿请来高僧驱邪作法。妖邪有没有驱除，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的是郑梦境的伤痛并没有因此根除。直到有一天朱翊钧的一番许诺，才终于解开她的心结。
朱翊钧三番两次地发誓要好好补偿郑贵妃，并亲口告诉她，他会满足她一个心愿，只要她说出口来，就一定会帮她实现。郑梦境这才安心下来，一扫往日的阴霾，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起来。
经过半年的调养，郑梦境毫无悬念的又怀孕了。郑梦境的心情，也更加晴朗起来。这次他们更加小心翼翼，精心调养，时时祈祷能让这个龙种平安降生。
诚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次诞下的果然是个皇子。朱翊钧喜出望外，当即赐名“朱常洵”。母以子贵，由于皇三子朱常洵的诞生，朱翊钧当即决定进封郑德妃为贵妃。郑梦境趁着皇上心情大好，赶紧催促着朱翊钧：
“皇上，您上次不是承诺要满足臣妾的一个愿望的吗？”
“朕是这么说过，你开口说出来就行。”
“这个——”
朱翊钧看出她似乎有些犹豫的样子，便接着鼓励她说：
“你尽管讲出来就行，后面的事情交给朕完成就是了！”
“那就——赶紧下诏，立我儿为储君吧。”
“啊？这个——”
“怎么，你刚说的话不算数了吗？”
“算数算数，你放心，朕答应过你的事就绝对不会食言的！不过立皇储之事非同寻常，你也知道，我朝立储的制度，立的是嫡长子的啊。尽管皇后无子，可王恭妃的儿子朱常洛是皇长子啊！你可曾听说过，当年母后一直想立皇弟为君，但是因为祖制问题，她的想法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尽管朕一直不喜欢他们母子，可是要立我们的朱常洵为太子，定会导致朝堂上下的一片反对，皇太后那边也必然说不过去啊。——这个，这个嘛。”
郑梦境又哭道：
“陛下，你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如今，在您的庇护之下，朝臣上下还暗地里对臣妾指指点点；要是陛下您百年之后，臣妾更是我苦无依了啊！您就当是可怜可怜臣妾吧！”
“朕不是在想法子的嘛！这件事一定要秘密进行。这样吧，朕明明天带你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紫禁城西北门外有一座‘大高玄殿’，那里供的是真武大帝。朕在那里给你写一份立储密诏，并请求真武大帝的庇护。据说在真武大帝面前许愿，特别的灵验！明日三月初三，正好是真武大帝的诞辰日。我们明日天一亮就早早过去吧。”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早上五更天一到，朱翊钧和郑梦境便悄悄移出乾清宫，朝西北方向径直过去。太监王安紧跟在后面。快到达大高玄殿的时候，朱翊钧吩咐太监王安道，
“王安，你就在殿外候着，没有朕的旨意，所有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遵旨。”
走进殿内，但见真武大帝披发跣足，端坐于殿堂之上正中央位置，左右两边塑有龟、蛇二将。朱、郑二人携手进香，跪拜曰：
“佑保贵妃圣躬康泰，皇子平安，星辰顺度，疾疫痊除，寿命延长，家国协吉”。
朱翊钧又命住持捧来笔墨纸砚，并亲自御笔写下手书：
“朕百年之后，传位于皇三子朱常洵。”
他将手书传给郑梦境看，接着又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玉玺，盖上鲜红的印章。然后又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盒，将刚刚写好的手书折叠好，放进玉盒当中，并用封条封好开口处。最后，他郑重其事地将玉盒送到郑梦境的手上。
“爱妃，这个玉盒你切记要好生看管，千万别弄丢了！”
“谢陛下隆恩！臣妾定当结草衔环，报答陛下！”
郑梦境心里当然乐开了花，这应该是她从接触皇上以来最幸福的时刻。她刚要顿首行礼，就被朱翊钧拦住了。
“快免了这些俗套的礼节，小心别让外人看到了又生出什么枝节。”
郑梦境眼中充满了感激，喜悦的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了。这是她第一次尝到了帝王家的真爱的甜蜜味道。
偌大的大高玄殿里，朱、郑两人共同联手种下了一棵代表希望的种子。他们坚信在真爱的浇灌下，它必将破土而出，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