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世情如此
黄掌史来过镜水阁，京城首屈一指的名医，角楼的护卫认得他，没人敢怠慢，直接被请了进去。
曹攸亲自迎了出来：“黄掌史，可是又有新方子了？咱们少东家病得不轻，这几日高热不退，人都烧糊涂了。”
见了面，曹攸把焦虑之情演得惟妙惟肖。
黄掌史赶紧掏出方子：
“黄某正为此事而来，李阁主，快快照方抓药，若是少东家的病情还不见好，黄某再请高人来给少东家把把脉。”
曹攸接过方子，挑挑眉毛：“这方子……”
“就是那位高人给的，他曾是黄某的顶头上司，医术在黄某之上，李阁主放心用便是。”
曹攸噢了一声，拱拱手：“那就多谢黄掌史了……”
说着，推过去一个厚厚的大红封：“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掌史大人不要嫌弃。”
黄掌史瞅瞅大红封，推了回去，面色尴尬道：“李……李阁主，可……不可……以……”
他吞吞吐吐，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曹攸是个人精，转转眼珠子，马上明白黄掌史的来意，扬声道：“来人，给黄掌史拿二十个白面馍馍，两块腌肉，再拿两斗精米来。”
黄掌史的医术，一等一的好，巴结他的，大有人在，不缺黄白之物，能让他抹不开脸面的，只能是眼下最紧俏的粮食。
黄掌史正是为了粮食而来，他自己饿肚子不打紧，王叔和是他十分尊崇之人，又是他的大救星，他一点都不想王叔和饿肚子，这才巴巴赶来镜水阁送方子，求粮食。
见曹攸这般善解人意，黄掌史感激万分：“李阁主，黄某承李阁主的情，以后旦有所求，必不推辞。”
曹攸哈哈笑道：“黄掌史医术闻名天下，李某占大便宜了。”
黄掌史红着脸，连道惭愧，在灾荒面前，白面馍馍比他的医术顶事多了。
曹攸趁机问道：“黄掌史，不知，您说的高人……”
得了人家这么些吃食，黄掌史看曹攸跟亲人似的，也不隐瞒：“他是二十年前，太医署前任太医令，王叔和……”
“谁？”曹攸声都变了。
黄掌史不解，李阁主咋这么激动，他也听说过王老的威名？
重复道：“王叔和，王老成名很早，可惜，他为人过于端正，得罪了贵人，被撵出了太医院。哎！他医术精湛，却流落于乡野，实在是可惜得很。”
黄掌史连连叹气，丝毫没留意到曹攸懊恼的神色。
王叔和，不就是那个来镜水阁，自荐要当坐诊大夫的老头嘛！曹攸意识到，事要坏在王叔和身上了……
正好，侍婢们将曹攸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黄掌史来的目的已达成，客气了几句，告辞离去。
曹攸拿着方子，来找曹复、曹猛。
曹猛瞅着方子直咂嘴：“奶奶的，走了眼了，那老头竟是我大魏的太医令！康儿，实在不行，咱们就……”
他朝脖子比了个砍的手势。
听说司马炎已病得没多少清醒时候了，眼瞅着就能除了他最大的敌人，突然杀出个王叔和，曹复有点灰心。
沉默半晌，摇头道：“罢了，他若真能治好司马炎，说明司马炎命不该绝。王叔和活人无数，真宰了他，有伤天和，我父皇地下有知，怕也不喜，再找机会吧。”
曹攸暗自松了口气，他是真不想对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下手，主子能这般想，真好！
黄掌史用衣裳把得来的吃食裹成一个怪异的大包裹，做贼一样，左躲右闪地往御医署行去。
他在宫里威望极高，不用开口，就时有上来献殷勤的，他一副生恐人家抢了他的模样，连连谢绝宫婢和禁卫们的好意，非常时期，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得了这么些吃食。
两斗米，两块腌肉、20个白面馍馍，着实不轻，黄掌史哪吃过这份辛苦，累得快散架了，才喘着粗气回到御医署。
一进门，又碰上不少来献殷勤的下属，黄掌史把‘不用’说了一路，顾不得下属奇怪的眼神，抱着东西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插上门栓，长长吁出一口气，累得当时就坐地上了。缓了好一会儿，抬头对上王叔和诧异的眼神，尴尬地笑笑，指指地上的大包裹：
“王……老，有，有吃的了。”
王叔和解开一看，白面馍馍、两块儿腌肉和精米，瞅瞅累得满头大汗的黄掌史，怔了片刻，同时大笑。
笑完了，又觉着心酸，搁在平时，他们哪瞧得上这些粗浅的吃食，如今却当宝贝一样，生怕让人瞧见。
黄掌史的份例进了王叔和的肚子，他一点汤水都没进，饿得饥肠辘辘，拿起两个白面馍馍塞给王叔和，自己一手一个，顾不上起身，坐在地上左啃右嚼，越嚼越香。心说，镜水阁的确名不虚传，白面馍馍都比别家的香甜。
咽下两个白面馍馍，王叔和才顾上问黄掌史，白面馍馍哪里来的。
黄掌史一脸得意：
“镜水阁李阁主给的，他们不少人染了疫症，就连他们少东家都没能幸免。蔺少东家为人仗义，是第一个进洛阳城救灾的，得了您的方子，得赶紧给他们送去。这不，还什么都没说呢，李阁主就给了这么些吃食。”
他……是什么都没说，可比说了……还明晃晃的！
王叔和瞅瞅白面馍馍，突然觉着嗓子眼细了。见他神色不对，黄掌史赶紧问他怎么了。
王叔和把他在镜水阁碰了一鼻子灰的事说与黄掌史听，长叹道：
“我王叔和行医四十余载，从未如此憋屈过，就因为没有行医症，空有一身医术，连个普通的坐诊大夫都当不上，真是一言难尽啊！”
他又把在救济署四处碰壁的事说与黄掌史，黄掌史这才知道，王叔和受了这么些窝囊气，当时就要把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御医们叫来训斥一顿。
王叔和笑着摆摆手：“罢了，罢了，世情如此，不怪他们，怪只怪老夫头上没有金字招牌。”
听他这么说，黄掌史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虽医术不错，却不敢跟王叔和比肩，可坐在掌史位子上的，偏偏是他。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黄掌史一骨碌爬起来，以少见的麻利劲把吃食裹成一团，塞进柜橱，抹抹嘴上的馍馍屑子，瞅瞅王叔和，再瞧瞧屋内有没有破绽，没问题了，沉住一口气，迈着方步，气质端凝地把门打开。
来人一进门，抬眼瞧见王叔和，瞅瞅手里的处方，一下愣住了。
来人正是救济署的李御医，王叔和撇了他一眼，淡笑不语，自顾自沏了杯茶，捡起黄掌史搁在案上的医书，没事人一样翻看。
李御医就是来问方子的，他记得清楚，这方子是那个帮闲的王老头开的，不知怎地，被上面分派下来了。
他也算机灵，一扫屋内情形，就知道自己看走眼了，先给黄掌史行了一礼，又朝王叔和长长一揖道：
“李某眼瞎，不识先生真身，得罪了先生，还请恕罪。”
王叔和无所谓地笑笑：
“无妨，李御医谨慎些，也是为灾民们好，王某受些委屈不打紧，耽搁了救人，才是大事呢。”
他说得温和，却辞锋毕现。
听他这么说，李御医更摸不清王叔和身份了，连连告罪。
黄掌史出来打圆场：
“行了，王老是前朝太医令，是咱们的前辈。老夫刚进太医院那会儿，王老已是太医院第一人了，岂是你能轻视的？以后记着擦亮眼睛，别就盯着自己那几分地界儿，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借着王叔和的事，黄掌史趁机敲打李御医。
“是，是，是，属下一定谨记掌史教悔。”
李御医郁闷极了，前朝太医令？你也没说呀，你早些亮明身份，咱也不至于眼瞎成这样！
其实，就算王叔和亮明身份，他也未必信。没准，再塞给王叔和一句，你要是太医令，老子就是皇上之类的话呢！
“你是来问方子的事吧？先照方子给灾民们抓药吧。”
李御医赶紧道：“掌史大人，属下正为方子而来，这方子上，有两味药，城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出多少来。”
黄掌史、王叔和一听，同时问道：“哪两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