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太医令
自从瘟疫在洛阳横行,黄掌史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皇上病倒后,黄掌史的压力更大了,眼瞅着司马炎身上的斑疹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好在宫里有许多精贵的药材续命,搁在寻常人家,早该去见阎王爷了。
黄掌史心急如焚,却又莫可奈何,急得起了满嘴的燎泡。
当禁卫来通传的时候,黄掌史正满眼血丝扎在古籍里研究方子呢。
“王叔和?”
连轴转了一个多月,黄掌史身心疲惫到了极点,脑子比平时慢了很多拍,王叔和这个名字,他肯定听说过,而且很熟,是谁呢?
想了半天,疲惫无光的眼里闪出精光,鞋都顾不上穿,拉着禁卫的胳膊:“他在哪?人,人在哪?快,快,快,快请,快请……”
别说御医院的最高长官,就是寻常御医,在禁卫们眼里,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平日里,是需要仰着脖子瞧他们的。
见高高在上的掌史大人,形象都顾不得了,心下纳闷,那个干巴老头是什么人?值当掌史大人这般急着要见他?
本来,他们还不想给王叔和通传的。
那干巴老头眼睛一瞪:“劳驾你们给问问,若是黄掌史不见,老朽转身就走,不敢劳烦大人。”
人吃五谷杂粮,谁都有生病的时候,找的又是御医署的掌史大人,禁卫怕来人是黄掌史的亲眷,这才勉勉强强通传的。
“在……外面等着呢。”
“快,快,快请进来,不,不用,我亲自去接他。”
黄掌史到宫门口的时候,王叔和萎靡地坐在地上,闭着眼,扇着袖子纳凉。
他六十好几,连日奔波,吃不好,睡不好,又连番碰壁,身心交瘁,没病倒,已是万幸。
黄掌史走到近前,仔细端详王叔和,来人和二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全然不同。
他小心翼翼叫了声:“太……医令……大人。”
站在黄掌史身侧的禁卫瞳孔猛缩,太医令?太医令这个称呼是二十多年御医院的最高长官,也就是如今黄掌史这个位置。
禁卫瞪大眼睛,仔细打量坐在地上,无精打采的干瘪老头。
他,竟然是前朝太医令!!
晋宫里面很大,禁卫找到黄掌史花了不短的时间,王叔和百无聊赖,又困顿不堪,干脆坐地上打盹,听见有人喊他,猛一睁眼。
黄掌史激动得眼泪快下来了:“太医令,真是太医令回来了,好,好,真好,真好!……”
他抓着王叔和的手,抖个不停。
王叔和成名很早,他任太医令的时候,黄掌史还只是御医署里一个不起眼的大夫。
王叔和虽医术了得,却为人方正,宫中有不少腌臜事,他都看不过眼。不知因何得罪了贵人,被撵出御医署,连行医证都没收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昔日的顶头上司,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以黄掌史对王叔和的了解,若说这世上有谁能解了洛阳瘟疫,非王叔和莫属。
御医署上上下下不少人,王叔和又身居高位,已记不清黄掌史长什么样了,只模糊有些印象。
见他这般激动,拍拍他,温声道:“时过境迁,哪敢当大人一声太医令,就叫我,王……老吧。”
黄掌史擦擦眼泪,连声应好,恭恭敬敬把王叔和请进宫去,看得边上的禁卫们,大眼瞪小眼。
到了御医署,黄掌史迭声吩咐医童上茶,又问王叔和用没用膳。
王叔和也不客气,拍拍肚子:“正饿着呢,有啥能吃的,赶紧弄些来。”
他在外面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就没吃过几顿热乎的。到了洛阳城,光喝舍粥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黄掌史吩咐小童,赶紧弄些吃食,小童迟疑着拿眼睛直瞅王叔和,灾情严重,虽说有曹复带来的粮食,可毕竟有限,分到他们头上,剩不下多少了,再给了这个干瘪老头,他们吃啥?
黄掌史一瞪眼:“还不快去,等着挨板子呢?”
小童不甘不愿地去了。
不多大会儿工夫,拿回一个白面饼子,一碗清粥,一碟子盐菜。
黄掌史皱了皱眉:“那个饼子呢?拿过来。”
小童噘着嘴,拿眼斜着王叔和,就是不动地方。
王叔和混了多半辈子,一瞅就知道怎么回事,笑笑:“算了,这就挺好,能在你这混上个白面饼子,已经很不错了,老朽这些日子,光喝镜水阁的舍粥度日了。”
黄掌史一听,冲着小童喝道:“知道他是谁吗?吃你个饼子,是你家祖坟冒青烟,快去把饼子拿过来!”
王叔和要阻止,黄掌史歉意道:“王……老大驾光临,是咱们请都请不来的,城里闹灾荒,就是想请您吃席都不行,已经很委屈您了,您就别推辞了。”
小童满眼疑惑地走了,他可管不了眼前的老头是多大的人物,他只知道,老家伙把他们今日的伙食全吃了。
小童磨蹭着把另一个白面饼子拿了过来。
王叔和笑着瞟他一眼,点点头,没动,只把跟前的饼子、清粥、盐菜吃了个干净。
来洛阳城,还是第一次吃到有咸味儿的东西,王叔和从未觉着盐菜这般美味。
黄掌史和小童在边上瞧得直咽口水。
见王叔和不动那饼子,黄掌史把饼子推到王叔和近前:
“王老,您吃,吃,放心,放心,黄某在城中还有些脸面,怎么都能弄到吃食,舍了我黄某人这张老脸,也不能让王老忍饥挨饿。”
王叔和垫了个底,精神好了不少,摸摸肚子,他这段时间损耗太大,急需进补,想了想,不再客气,接过饼子,大嚼了起来。
小童在边上瞧得直翻白眼,那是他们一天的伙食啊!一天啊,全进这个没皮没脸的老家伙肚子了。
吃完了,王叔和抹抹嘴,问道:“你可有治疫症的法子了?”
黄掌史正等他问呢,赶紧回道:
“有些眉目,可毫无把握,不瞒王老,再没有根治的法子,皇上,皇上就……唉!我黄家满门,怕是命不久矣啊。”
王叔和问了问司马炎的脉象,又问病情发展到什么程度,心中已然有数,斜了小童一眼,笑道:“老朽不白吃你们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方子,递给黄掌史,在上面增减了几项:
“你先按这个方子,给皇上煎两副药服下,看看对不对症,若是不行,晚间,我给皇上把把脉。”
黄掌史如获至宝,拿着方子两眼冒金光:“好,好,好……”
他虽医术不如王叔和,药理却不输他,打眼一扫,就知道方子对症眼下的疫症,想了想,保险起见:
“要不,您先给皇上把把脉吧。”
王叔和摇头:
“我本也没想进到这里来,若不是瞧着洛阳百姓可怜,是万万不愿再踏足皇宫的。疫症虽说因人而异,但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能把病情稳定住了,就说明方子是有效的。放心,就算没效果,也吃不死人,你放心用便是。”
“是,是,是,王老的方子万金难求,怎会无用。”
他把方子抄了一份递与小童,吩咐他:“照方抓药,你亲自煎,看着陛下服用,不可经他人之手。”
小童应声离去。
见王叔和困顿不堪,黄掌史安排王叔和在他的房间歇下。
他照着王叔和原来的方子,抄了一份,交与下属,让分派给救济署的百姓。又把王叔和刚开给皇上的方子,照抄了一份揣在怀里,出了晋宫,直奔镜水阁。
王叔和原来的方子用药低廉,见效慢,适用普通百姓,而皇上那份,用药就要讲究很多,见效快,就是价格高了些。他在医理上不输王叔和,有些事,不必说出来,打眼一扫就明白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