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他们这趟来也没别的事,主要是为了探望薛燕。曾琴从前也常来,她改嫁之后,因为夫家的能力不太够,曾经的朋友圈子算是彻底散了,现在能跟郑晚棠搭上关系,无非是和她有共同话题,而且她的出身算不上好,和其他妇人关系也一般。
曾琴头疼儿子找的女朋友,她亦然,三言两句两人就聊到一起了。
曾琴本就因为岳凌娱乐的事儿有求于时和昶,他那里不好下手,便从郑晚棠这儿动心思。她得知郑晚棠一直想知道云梧私底下为人如何、家境如何、配不配得上时森尧,于是曾琴顺水推舟,“求”她陪自己来薛燕这里一趟,给郑晚棠制造机会见一见云梧。
此刻,云梧乖乖地站在门口。
曾琴问她怎么没跟时森尧在一块儿,又问时森尧最近在忙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整天不着家,长辈们想见一面都难,还以为他在她身边。
这话说的,好像她成了红颜祸水。云梧求救似的冲薛燕投去视线。
薛燕也察觉到来者不善,场面话说尽,没有留她们吃午饭。
云梧送她们到楼下。
郑晚棠踩着高跟鞋,扶着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下楼,看见指腹沾的灰尘和蓝色漆面,捻了捻眉,头拢起一层不屑。
云梧装作没看见,听见曾琴说:“外头天太热了,你快上去吧,接我们的车也快来了。”
云梧下意识看向郑晚棠,她戴上墨镜和帽子,遮住大半张脸,抱着胳膊站在阴凉地里,直勾勾地盯着小区门口。
这么金枝玉叶的一个人,站在破旧的小区里非常违和。云梧了然郑晚棠这趟来兴许是为了看一看自己儿子找了个什么样的姑娘,给他把把关,显而易见,郑晚棠对她并不满意。
云梧从前不在乎这个,但对时森尧的感觉变了,也就更在乎和他相关的人和事,现在看见郑晚棠冷漠的神色,她没来由的一阵失落。甚至……还局促的向后缩了缩。
曾琴看见她额头上分泌的细汗,又催了一次,让她快回去吧。
郑晚棠闻言,终于扭头睨她,隔着墨镜,云梧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从她的语气中分辨,应该是和善地:“上去吧。”
云梧才点头:“阿姨再见。”
家门没关。
云梧刚露头,薛燕迎出来,手里捏着张卡,递给她,急匆匆说:“快给你曾阿姨还回去。”
——她一个没注意,曾琴就塞到桌垫下面了。
往常她来总会拿东西,但薛燕从不要。
当年的事故,南家该赔偿的已经赔偿了,曾琴心里过意不去,常带吃的上门,也就罢了,直接送钱可不能要,这把她弄得跟敲诈勒索有什么区别。
云梧忙接过来,往楼下去,生怕曾琴走了。只是刚过拐角,便听见曾琴的声音:“……怎么样?对叶子还满意不?”
“她人看着确实像你说的,挺乖巧,她妈妈也是个知书达礼的,”郑晚棠顿了顿,有些庆幸地道,“幸亏你带我来看了看……好归好,可惜和时森尧不配,两个人生活水平差距这么大,她妈妈又……我也没有嫌弃的意思,毕竟差距在这儿摆着,他俩能有什么共同话题?无非是年轻人,一时冲动用事罢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曾琴同她开玩笑:“要不是南琛主意大,我还真想着让云梧做我们家儿媳妇。多单纯的一个姑娘,不像别的人,肚子里九曲回肠……而且,她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没得挑。”
郑晚棠啧道:“时森尧那混账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我起初就没把他的心思当真……”
没料到,时森尧这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时承平那儿“谈条件”。时和昶和郑晚棠被蒙在鼓里,也是近来才从时承平口中听说——
时森尧安生了这大半年,什么幺蛾子都没闹,把手底下的酒吧经营的井井有条,连南承弼那件事他也有出力。
时承平素来看不惯他的纨绔子弟模样,提到他时批评大过于夸奖,但经过这一遭,他对时森尧现在的态度称得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以至于,老人家对他期望过高,得知他上门,以为是有什么好事,笑脸相迎,结果爷孙俩一句场面话都没来得及说,时森尧便坦然了他和云梧的事儿,还有娶她的打算。
时承平一听登时火了,他就算老了,也依旧是个人精。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仍旧对外头的风雨一清二楚。
云梧,这名字听着就熟悉。
时承平立刻想起来,不就是曾琴之前常拿出来显摆的那个姑娘么。她年轻时压榨员工,人家大半夜来加班,路上出了事故,双腿没了。
那阵子南承弼的子公司要上市,不能有丑闻,她便撺掇南琛转学去照顾员工的女儿,也不知道是好人当上瘾了,还是别的什么,屡次把云梧拿出来挡事,那些怀着别的心思的人家渐渐不往南琛身边塞女人了,南家也图个清静。
可甭管如何,云梧在名义上都和南家牵扯不清,况且南承弼出事,圈子里都知道有时和昶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时候时森尧和云梧搅到一起,算什么事?!
时承平不同意。
意味着时和昶也不同意。
郑晚棠就更不敢点这个头了。
她挺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把时森尧迷住,才陪曾琴来这一趟。小姑娘生的倒是挺漂亮,浓眉大眼,古典温婉,脸型也很圆润,五官柔和,属于典型的“国泰民安”脸。放在上个年代,也是很受主流欢迎的那种长相。
性格挺内向,安安静静的,也懂礼貌。
可惜,她和时森尧看着就不是一路人。
只是谈一谈感情就算了。
但别的,没得商量。
云梧站在拐角处,静静地听着她们交谈,七月的烈阳,热得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她却浑身发冷,背脊一股一股地颤抖。
直到郑晚棠坐上车离开,曾琴紧随其后,正要关上车门,余光瞥见云梧从楼梯上出现。
她愣了下,问:“怎么了?”
云梧将卡递上,不卑不亢地道:“阿姨,这个我们不能收。”
曾琴笑:“就当是给你的零花钱,也不多,拿着吧。”
云梧摇摇头,仍旧举着那张卡,固执的让她接过去。
曾琴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收回。
“叶子,”曾琴从车里出来,以为她没有听见自己和郑晚棠的对话,仍旧装的和善,笑,“听说你前段时间,钓鱼的时候被人推到池塘里了,严不严重啊?没留下什么伤吧?”
云梧不知道这件事竟然传到她耳朵里了,说:“没事的,当时南琛哥在,把我捞上来了。”
曾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嗐,我就说嘛,问他还不说……他估计是落水着凉了,病了一阵子才好。”
云梧表情显得很意外,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干巴巴地关心:“南琛哥还好吗?”
曾琴叹了口气:“他爸爸出事之后,家里的产业算是没救了,他又不肯跟着我,非要自己创业。但这个世道,一个年轻人赤手空拳的,没个几年哪能混出成绩来。他也是处处碰壁,背后没资本么,免不了吃苦……”
云梧沉默,眉心紧蹙,又想起那天见到南琛憔悴的样子,心底隐隐不忍,但她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曾琴问:“推你下水的人找到没有?”
云梧摇头:“那个地方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恐怕没戏了。”
曾琴叹:“是呢。时森尧那孩子对你倒是上心,掘地三尺也要把始作俑者找出来,可惜没有证据往哪儿去找,那天南琛和冯章怡在也小院里,陪客户吃饭。冯章怡期间去了趟池塘,原本是想看一看钓鱼,凑个热闹,结果时森尧非认定是她推的你……”
云梧眼皮一跳,出声维护:“阿姨,时森尧他不会……”随便冤枉一个人。
“傻孩子,我骗你做什么,”曾琴面露愁色,“南琛创业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前阵子陪人喝酒喝到胃出血,好不容易谈下杂志的合作,结果就因为这事被时森尧截胡。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投资了个工作室,明里暗里净给南琛使绊子。唉……”
“……”
云梧傻了,她全然不知道其中的事情,时森尧从来不跟她说这些。
他不说,她便不问,就这么盲目的信任他。
曾琴看她这样就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心一横,继续加把火,“我今天特地叫上他妈妈,除了帮南琛活络人脉,更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他们家的门没那么好进。时森尧向来听他妈妈的话,她不允许,你俩就长不了。”
“当然,感情是你们年轻人的事,阿姨插不上手。阿姨就是想托你同时森尧说一说,甭再为难南琛了,就算冯章怡真做了伤害你的事情,跟南琛也没关系。”
“……”
云梧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耳边还回荡着曾琴和郑晚棠讨论她时的语气,像在评价市场上某颗打折处理的烂白菜,那样不屑一顾。
她以为曾琴是真心实意对她好,原来全是假的。曾琴过得好的时候,愿意施舍几分善意,过得不好,尤其涉及南琛,云梧对她而言就成了一枚棋子。
云梧眨了眨眼睛,压下那股苦涩,道:“阿姨,您托冯章怡转达的事,我当时就给过回应。我没法儿干涉时森尧的任何决定,而且,他和南琛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更……”
她顿了下,骤然想起,南琛性格温柔,怎么会跟人结仇呢,明明在她出现之前,他们的关系还挺不错。就算家里出现了变故,时森尧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失控的、极端的……
因为她。
全是因为她。
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云梧闭了闭眼,仿佛精疲力尽般叹:“我再想一想吧,阿姨,让我再考虑一下。”
-
夜晚,繁星布满天空,蝉鸣不断,巷口坐着一排拿蒲扇的老人家,超市门口前的大片空地上一群跳广场舞的大妈在捣鼓音响,短暂的刺耳杂音之后,轻快的鼓点响起。
云梧吃完晚饭,出来缴费,心烦意外的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累了就坐在公交站牌的长椅上休息。
她仰头看泼墨似的天空,不怎么的就想起郑晚棠斩钉截铁的那句“无非是年轻人,一时冲动用事罢了”。
云梧吸了吸鼻子,指节摩擦,蹭到坚硬的戒指,思绪翻滚。
她很少戴首饰,觉得太惹眼了。
今天和柳思凝出门,她一时心血来潮才拿出来戴上的。
看着戒指,云梧就想到时森尧。
她掏出手机,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放假回家那天,时森尧问她安全到家没有,她回了个嗯,他便再也没消息了。
算一算,他们有大半个月没见面,云梧想他。关于他的怀抱、亲吻、坏笑的脸……
一切都历历在目。
思念在隐隐作祟,云梧不受控制地按下号码,在漫长的“嘟”音中,心跳如雷。
她只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等待心上人回应的时候,激动地站起来踱步。
从车牌的另一头,又晃悠到另一头。
电话终于打通。
云梧脸上装满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那边一道清脆的女声:“哪位——?”
像只富有活力的小喜鹊。
云梧霎时愣在原地。
对方没等到回应,便叫人:“时森尧!你的电话!备注是‘叶子’,是个女生吗?又是你哪位见不得人的小情人?”
隐约传来时森尧压抑烦躁,宠溺地“威胁”:“啧,再动我的东西,我真揍你啊。”
女生特别横地怼:“谁稀罕……”
云梧没听完,猛的挂了。
她死死扣着屏幕,无措地盯着越来越模糊的路灯,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还没回过味来,时森尧便拨了回来。
云梧看着备注的名字,仿佛是张催命符,她攥了攥拳头,忍着心头的麻,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深吸一口气,接听:“喂?”
时森尧淡道:“有事吗。”
“……”
云梧从没听过他这种语气,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愣了下,也没了章法,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刚才接电话的人是谁?”
时森尧答的很快:“一个小孩儿。”
“谁是小孩儿?!”
那女生嚷嚷:“时森尧!我已经到了合法领证的年纪!而且,你就比我大三个月而已!”
时森尧呵呵地笑,嗓音里像掺了沙砾,云梧被他的笑声磨得耳朵发麻。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试图叫他:“时森尧……”
那头的喧闹暂停。
时森尧懒洋洋地:“嗯?”
云梧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感觉脸颊凉凉的,抹了一把,还真是泪。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她问。
时森尧反问:“什么?”
云梧:“……”
——他这是什么意思?装傻?
时森尧说:“你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
云梧瘪嘴,闹脾气:“我不……”
“叶子。”时森尧正儿八经地叫她:“约个地方吧,我们谈一谈。”
云梧心脏重重地跳,逐渐有些喘不上气,“谈……什么?”
时森尧风轻云淡地说:“谈我们的事。”
“……”
-
挂了电话。
时森尧终于腾出手收拾旁边的“混世魔王”。
时弥躲开他的进攻,溜到旁边的沙发上,挨着周知栩坐。她自小在国外生活,不受约束,烫了一头大波浪,火红火红的,再配上她明艳的美甲,晃得人眼睛疼。
时森尧别过头不去看她,严肃道:“未经允许,不要碰我的东西,时弥。”
时弥瘪瘪嘴,或许因为两人相处时间不长,她对这位表哥没怕劲儿,把他的话全当耳旁风了,她好奇地问:“是小情人,还是女朋友?”
时森尧懒得理她,恹恹地耷拉着眼皮,情绪并不高涨。周知栩识趣地没掺和这个话题,自顾自吃零食。
时弥叽叽喳喳个不停:“我猜是女朋友,长得漂亮吗?啧,按照你的审美,肯定会找美女谈恋爱。她姓叶,叫叶子?好奇怪的名字……哎,你们刚刚在电话里闹别扭吗?瞅瞅你的脸色,好可怕啊,像老婆被人拐了……”
“……”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到他的肺管子,时森尧眼底抹上一层阴霾,“噌”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气压低沉。
空气仿佛凝固。
周知栩没咽掉蜜饯,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齁的要命。他憋的脸都红了,也不敢咳嗽,生怕战火蔓延到自己这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
时森尧叫了他一声。
周知栩抬头,巴巴地看他。
时森尧睨了眼碍于他的魄力慢慢坐规矩的时弥,冷酷地宣布:“如果她再废话,从哪儿来的,你就给我扔回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