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大半年没回家,云梧一下飞机呼吸到新鲜空气,整个都踏实了。薛燕行动不便,来接机的是闺蜜柳思凝,一见到云梧,她激动的扑上来,搂着她又蹦又跳。
她们自小学起便是同班同学,亲密无间,直到大学才分开,她在北方极寒之地读大学,是作曲系的高材生,而云梧远在南方。两人横跨疆土,平常各有忙的事,鲜少联系,但真正的朋友就是这样,尽管很久不见,仍有很多话可说。
一路上柳思凝叽叽喳喳个没完,从学校趣事到吐槽繁忙的学业,还有无法避免的恋爱问题。
柳思凝哀怨地絮叨自己又分手了,学艺术的男人果然不可信,一面哄着她开心,转头又能对另一个女人谄媚,还费尽心思的准备了两个手机,如若不是被骗的那人找上门来劝她止损,柳思凝还蒙在鼓里。
云梧听得恶心,将那男的痛骂一顿,说她这么好的条件,以后找男朋友得提高标准,可不能哄抬猪价。
柳思凝简直不要更赞同,眼珠一转,狡黠地问:“你和南琛怎么样了?”
云梧一梗,难掩苦涩地道:“他恋爱了。”
柳思凝傻了。
怪不得她这次是一个人回来……
若是别的人,柳思凝还能劝,拜拜就拜拜,天下男人多的是,还差他一个不成。
但她知道,云梧就是不能没有南琛。
当云梧身陷困顿时,是南琛的出现拯救了她,她最落魄困难的日子里都有他的陪伴,一起相伴的青春岁月本就难忘。
柳思凝小心翼翼地说:“其实也在预料之中吧,像他这种富家子弟,姻缘嫁娶没法儿随心所欲。”
“不是的。”云梧摇头,面色平淡,话语里却透着浓浓的悲伤:“他喜欢的人是我室友,冯章怡。”
柳思凝知道这人,刚入大学那会儿,她常和云梧煲电话粥,偶尔冯章怡会过来打个岔,因为声音好听,柳思凝曾经还小小的惊艳了一下。后来云梧曾给她提过一嘴,冯章怡帮忙撮合她和南琛的事情,她还为云梧在学校里交到好友高兴,没想到竟是个夺人所爱的……
云梧说:“没办法,南琛原本对我就没那个意思,他更不是我的所有物。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我干涉不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柳思凝轻轻拍了她一下,不乐意听这话:“已经定局的事儿,你再想也没用,不如忘了。”
忘了。
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她要忘的何止是一个人,还有相伴走过的青春岁月。
云梧苦笑:“在努力了。”
柳思凝没再提这个伤心的话题,转移说起京城的变化,她们曾经常去的小饭馆被拆除了,建了座特别豪华的酒馆,晚上会有乐队live,柳思凝问她想不想去凑个热闹。
云梧说好。
回到家,老旧的六层居民楼,墙体已经掉漆了,留下灰褐色的印记,楼道里阴暗冰冷,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薛燕推着轮椅来开门,身上还系着围裙,笑呵呵地张开怀抱拥住云梧,“欢迎回家。”
柳思凝也扑过来抱,在门口闹腾了一阵子,两个小姑娘先把行李拿进卧室,再来帮薛燕做饭。
为了给薛燕行方便,家里的东西设计的都很矮,云梧弯腰洗了会儿菜,捶捶酸痛的腰,柳思凝立刻过来帮忙。
做完饭,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饭。云梧跟薛燕讲起在学校里的事儿,却只字不提南琛。薛燕筷子夹起肥美的鱼肉,分别丢进云梧和柳思凝碗里,纳闷:“南琛怎么没来?我还给他做了糖醋鱼。”
云梧手指一顿。
柳思凝抢话说:“他实习呢,忙得很。”
薛燕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颇感慨地嘀咕一眨眼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南琛都交女朋友了,问她有没有情况。
云梧静静地听着,机械地咀嚼食物,直到柳思凝拱了拱她的胳膊肘,她才如梦初醒似的,说:“没有,我暂时没有谈感情的想法。”
薛燕颔首:“你还小,不着急,谈恋爱和结婚一样,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否则差距大了,三观不同,聊也聊不到一起去。”
“……”
云梧一晃神,不知怎的想起时森尧,惊觉他们自从吵架之后竟然这么久没有联系过了,她差点忘了生命里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吃完饭,云梧揽下收拾家务的活,柳思凝陪薛燕在客厅里聊天。
云梧洗了两只苹果,削成块,插-上牙签递给她们。
三个人在客厅排排坐,闲适地聊天,日子舒服的让云梧再次将时森尧抛之脑后。
夜色将至。
云梧跟薛燕说了一声,换了套衣服和柳思凝打车去酒吧看乐队演出。
到了地方才知道人家是会员制,普通的顾客只能在晚上十点乐队演出结束之后才能入场。
“什么狗屁规定?!”
柳思凝忿忿地骂:“大不了就充个会员呗。”
“可别,”云梧及时拉住她,指了指旁边的牌子,“这儿只能包年,一年四万多,不划算。”
何止不划算,说抢钱都不为过。
两人没了办法,商量去周围转一圈回家算了。
从侧门出来一个男人叫住她们,笑容谄媚:“哪位是云梧小姐?”
云梧狐疑地睨他,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只问:“什么事?”
男人忙不迭推开正门,做了个请的姿势,说:“我们老板和您是老同学,刚才看见您一时没认出来,这会儿特地嘱咐我请您进来玩,费用不用担心,全场免费。”
云梧和柳思凝面面相觑,觉得这天上掉馅饼太蹊跷,她留了个心眼,追问:“你们老板是……?”
男人一笑,卖关子:“您进去见一面就知道了,不用担心,咱们这是做正经生意的,往前拐一个十字路口就有警察局。”
云梧讪讪地笑了笑,问柳思凝的意思。
她是个玩乐大于天的人,当即决定进去,现在法治社会了,还怕有什么危险吗。
云梧再次看向男人,礼貌道:“麻烦您带路。”
酒吧内的装潢格外有情调,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味道,圆桌零散分布,没什么规律。最前面是偌大的舞台,灯光是暖色调,乐队的成员正在台上调试乐器,观众们已经就位。
男人给她们留了个最前排的桌子,道:“请稍等。”
云梧礼貌颔首。
鸡尾酒由服务员送上来,桌上还摆了支香槟,云梧随意翻了翻价格表,被这款酒标价上的零给晃了眼睛。
柳思凝同样诧异:“你哪来这么有钱的同学?我怎么不知道?”
云梧摇摇头,表情凝重地望向楼梯口。
许久,从那儿出现一个男人,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错处,可云梧在认出他的那刻,浑身都泛着冷。
万辰逸。
还真是她的老同学。
云梧读高中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她省吃俭用,不错过每一次贫困生申请。周围的同学们知道她家里的不幸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大多抱着与己无关的态度,再加上有南琛坐镇,从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唯独万辰逸,这个被宠坏了的暴发户的儿子,当时是出名的花心,换女人如换衣服,更是纪律部的常客,也不知云梧怎么就入了他的眼睛,变着花样的纠缠,都被她拒绝了。
某次云梧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他堵了个正着。
万辰逸如现在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但说话举止又非常斯文挑不出毛病,邀请她到咖啡店稍坐,彻底把这件事说开。
那时云梧起过疑心,却因为被他纠缠的烦躁不已便同意了。她跟他走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偷偷给南琛发了消息。
过去很多年,云梧仍然记得那天的天气格外差,黑云压城城欲摧,隔着一条街,破旧的老式居民楼有人从改造的窗户上高空追物,砸伤了一名过路者,不多时警察便来了,警笛声响彻云霄,同时惊动了咖啡店卫生间里的两人。
云梧疯了似的挣脱万辰逸的拥抱,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砸落,她想呼救,可嘴巴被捂住。
那是云梧第一次亲身体会到男女力量的悬殊,她甚至做好准备,如果真被他得逞就去跳河自尽,万幸万辰逸听见了警笛声,吓得抓起外套就跑,根本顾不上她。
巨大的关门声惊动了咖啡店前排的服务员,进来看见瘫软在地上的云梧,惊叫一声,报了警。
最终是南琛来接的她,他顶着暴雨,狼狈不堪,进入调解室先查看云梧的情况。她苍白的一张脸,第一句话就是,“别告诉我妈妈。”
她怕薛燕找人拼命。
南琛答应了,握住她冰凉小手的时候自己也在抖,一个劲儿给她道歉,说他当晚在数学小组,老师在旁,他没注意手机。
云梧说不怪他,本来就与他无关。
南琛还是动了家里的关系,给她出了这口恶气,又考虑到这件事的特殊性,他没有选择闹大,让万辰逸随便背了个打架斗殴的处分,被学校勒令退学。
自那之后,云梧再也没见过万辰逸,这阴影慢慢地退散,她已经很久没再记起这人。
没想到如今猝不及防的遇见,他竟然还是过得如此舒坦。
云梧眼睁睁地盯着他步步靠近,背脊爬上一层疙瘩,牙关冷得发抖。
柳思凝不知两人的渊源,但她敏锐的察觉到云梧状态不对,当即放下酒杯,凑近耳边,问:“不然还是走吧?”
云梧忙不迭点头,只是没来得及动身,肩膀便被万辰逸摁住了。
他儒雅地笑:“老同学,好久不见。”
云梧只感觉被他隔着衣服触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胃里翻江倒海,她忍着难受,轻道:“我们本也不熟,不同套近乎。我和朋友还有事,先走了。”
“别介,”万辰逸摁她的肩膀用了劲儿,露出白牙森森一笑,“高二转学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都有四年了吧。你现在怎么样?和南琛在一起没?”
云梧:“……”
万辰逸又说:“应该没有吧,我听说他有女人了,还挺珍惜。你还挺有意思,陪他这么些年,就这么被扔了,也甘心?”
云梧扭头,狠狠地瞪他。
台上的音乐声响起,灯光流转变幻,顾客们齐齐鼓掌,气氛被顶到高潮,唯有他们这一桌剑拔弩张,像被隔绝开了。
云梧知道万辰逸的目的,要么恨南琛当初踩在他头上,要么对她贼心不死。她现在就是上了条贼船,除非褪层皮,否则万辰逸不会轻易放过她。
果不其然,他弯腰,凑近她耳边,放低声音:“南琛以前对你真好啊,就因为那事,把我爸的生意搞的一塌糊涂,后来逼得他跳楼自杀,留下我和我妈挣扎生活。”
“你知道我为了重新爬回京城的圈子花了多少心思吗?云梧,你说你怎么就如此装,宁肯给南琛当备胎都不乐意和我在一起。”
“你到底在清高什么。”
云梧怒视他,轻嗤:“我没错,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你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是我能看得上的,凭什么我要对你另眼相待?你这个未遂犯,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到脚下,永远爬不起来。”
“……”
万辰逸愣了下,放声大笑,片刻后揩去眼尾的泪水,赞许地睨她:“行,我果然没看走眼,你在南琛那儿装的像兔子,其实骨子里可带劲。怪不得我这些年对你念念不忘。”
云梧啐了一口,想甩开他的掌控,却被摁的更狠,在别人眼里看来,他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肩上,笑容可掬,像在哄闹脾气的女友,故而也没人起疑。
柳思凝察觉到这男人不是什么善茬,站起来去掰他搭在云梧肩上的手掌,却猛地被万辰逸身边的男人掼开,踉跄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云梧怒不可遏:“万辰逸!”
他懒洋洋地应:“嗯?”
云梧咬牙:“你别动我朋友,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行啊。”他痛快答应。
万辰逸坐在她旁边,长腿一伸,脚踩着她椅子下的横梁,给她倒了杯酒,抬了抬下巴。
云梧语气生硬:“我不碰酒。”
万辰逸故作夸张地道:“好姑娘。”
云梧:“……”
她深吸一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缓和情绪,问:“你到底有什么图谋?”
“也没别的。”万辰逸说:“原本我都不惦记你了,谁叫今晚来店里巡查偏偏撞见你,咱们既然这么有缘分,我不抓住就太说不过去了,对吧?”
云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万辰逸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自顾自说:“反正南琛不要你了,不如跟了我?”
云梧闻言,又惊讶又嫌弃地瞅他,没说话。
万辰逸啧道:“虽说我的家庭条件比不上他,但我好歹也有钱,整个京城的娱乐产业我占大头,跟了我你不吃亏。”
“你不是学表演么,将来打算做演员?我正好认识几个导演,能介绍你认识。”
云梧如同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梗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给他看。她站起身,冷道:“我想去趟卫生间。”
万辰逸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思凝也要跟着,被他拦住,笑中藏刀地道:“两个人怎么着得留一个在这里吧,不然我等下去哪儿找人。”
云梧给柳思凝递了个眼神,让她安心,离开的脚步难掩慌乱,她按照指示牌走向尽头,推开卫生间的门。
一瞬间,云梧想过报警,但这治标不治本,万辰逸知道她的家庭住址,找上门来只是时间问题。
手机通讯录的人名挨个找过去,云梧在南琛和时森尧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给后者打了电话。
他起初不接,应该还介怀两人的争吵,没消气。云梧听着无止尽的嘟声,想到外头居心叵测的万辰逸和无辜被牵连的柳思凝,急的抹眼泪。
终于,那头应声。也不怎么,云梧听见时森尧沉着低哑嗓音的那刻,委屈和害怕铺天卷地的涌来,她哽咽着开口:“时森尧……”
“你能不能来一趟,我被人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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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夜糜烂奢侈,连号车牌的迈巴赫停在酒吧门口,引得外面排队的人纷纷侧目。
时森尧下车,俊脸上的表情冷得结冰,直冲大门而来。
门口的服务员拦住,让他出示会员证件,没有的话要么去登记办理,要么排队等十点开场。
时森尧掀起眼睑,整个人迸发怒意,压迫感十足,如同丛林中闻到血腥味拱起背脊,蓄势待发的野兽。
“滚开。”
他咬着后槽牙,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
“砰”得巨响震惊了场子里的人,台上的演出也因为这变故暂时中止。
主唱握着话筒,不耐烦地喊保安快将闹事的人轰出去。
时森尧置之不理,一眼便找到坐在最前排的云梧,她背脊挺的笔直,面前的男人伸手,邪笑着要去摸她的脸。
下一秒,时森尧冲上前,一脚将人踹在地上,一声沉重的闷响,人群中发出惊呼。
保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却被看热闹的人挤的寸步难行。
万辰逸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站起来,疼得龇牙咧嘴,原本梳好的发型也乱了,怒不可遏:“你谁啊?竟然敢在这儿闹事?!”
时森尧穿了黑色的衣服,快要融入这夜色,一身的傲却遮掩不住,仿佛他在哪儿,哪儿就是顶峰。
万辰逸被这份气质震慑,不自觉畏惧。
时森尧居高临下睥睨他,一字一句,报上家门:“时家,时森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