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苏衡就着苏玉婉身上盖的薄被抱了苏玉婉上马车,车夫挥起马鞭,一路狂奔。
马车上苏衡一直将苏玉婉抱在怀里,原来婉儿这般轻,为何自己眼里从来没有婉儿,不过是那一点可怜的自尊作祟,竟从来没有这样近地看过她,原来她虽似叶蓉,可也有三分像自己。
“婉儿撑着。”
苏衡捻搓着拇指上的扳指。
“娘…”苏玉婉被一阵颠簸惊醒了一瞬又沉沉睡去。
苏玉婉只觉得自己身在一片漆黑的深渊,没有光,暗流翻滚,她在黑暗中如同浮萍一般飘摇,一个暗流鼓动,似要将她卷到更深处,再出不来。
“婉儿,爹在。”
苏衡再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心爱之人。
直到叶蓉真的走了,苏衡方知自己本末倒置,错得离谱,本以为留住她只不过是全了自己山巅之上美人相伴的完美,可真相是她不是锦上添花而是此生所求。
如今他们的女儿,躺在他的怀中要娘。百感交集,一国右相竟红了眼眶。
“快些!”
“是是!”车夫连连挥鞭。
马车外大片树林、廊桥、街巷一闪而过,苏衡紧紧抱着苏玉婉,闭目凝神,胸中翻滚的后悔和愧疚冲入大脑。
若非当年自己利欲熏心急功近利弃了叶蓉,怎会落得今日这般孤家寡人。
若非自己卑劣不堪强留叶蓉怎么会让叶蓉恨她入骨。
苏衡脑中闪过许多叶蓉与她争吵的画面,她说她所思所想不过是一家三口一方小院安稳度日,什么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她皆看不上。
而每一个争吵画面的末尾有一个小小的女孩不知所措地瞧着他们。
另一边,太医院当值的徐御医何曾听过相爷还有女儿,还没来得及细问已经被几个侍卫架了上马。
马车停在相府大门,这是苏玉婉长大后第一次从正门进相府,苏衡抱着苏玉婉进府直奔一方小院。
苏玉婉已是浑身湿透,桃枝和林嬷嬷忙前忙后为苏玉婉擦了身换了衫又拧了巾帕不断擦拭降温,可苏玉婉仍是小脸一阵红一阵白,胡话连连。
不久后御医也摇头晃脑进了府,苏衡已在小院门口等候。徐御医见相爷亲自相迎欲下跪行礼,苏衡急急免了礼拉徐御医进屋。
徐御医入内看见的便是奄奄一息的苏玉婉。心神俱散,生志不强,好在底子不错,胸中竟郁结之气若能散去,倒能恢复,当下不能进食需得打开经脉…
“徐御医,如何?”
徐御医眉头紧锁,苏玉青心急如焚。蒋氏和苏玉青闻讯已匆匆赶来。
徐御医嘴角微撇,年轻人太过急躁,打断人思索可不礼貌,于是只捏着脉不应。
苏衡背对床榻立在窗前,蒋氏上前安抚,神情亦是不忍。
蒋氏虽非绝色,但打扮得体大方举止有度,京中贵妇之楷模。
苏衡没有妾室,无数后宅贵妇艳羡蒋氏得了个好夫君。可只有蒋氏清楚,他对她只有感激和尊敬,旁的半分没有,可蒋氏又怎不是如此,与夫君举案齐眉,悉心教养嫡子,尽心打理后宅,世家宗妇皆是如此,蒋氏不过是践行自小接受的教养罢了。
世家女子哪能担了妒妇的名声,夫君纳妾不仅不能妒甚至还要精心挑选如了夫君的意。
可苏衡一个妾都没纳,这么多年来唯有一个叶蓉,蒋氏极为包容,从不反对苏衡将二人接回府中,不是叶蓉也会有别人。
可连蒋氏也不曾相到叶蓉竟是那般傲骨,苏衡更是多年丢不开手,也许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蒋氏心性善良,得知叶蓉私逃,独留苏玉婉,颇为心疼。如今见得苏玉婉这般模样更是心生怜悯。
“拿针来…”御医终于开口。
随侍递上工具,徐御医在苏玉婉头颈各扎了数针,苏玉婉突然猛咳几声后又躺下。
桃枝第一次进相府,可现下什么都顾不得看顾不得瞧,和林嬷嬷二人跪在塌边一错不错地盯着御医。
“应是能吃进东西了。老夫开些药,吃不进太多,需每日药浴。”
一屋子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多谢,深夜打扰,徐御医莫怪府中属下无礼。”苏衡这才和徐御医寒暄起来。
“不敢不敢,相爷有请岂敢怠慢。听闻姑娘乃是相府失散的女儿,如今寻回,是为大喜,微臣能尽绵薄之力是微臣的荣幸。”
“老朽告退…”
今夜若是没救过来,得自请告老还乡咯。观那女子重病加身依然姝色斐然,与蒋氏半分不似,哪里来的女儿就不知道咯。
徐御医出了府摸着胡子边走边腹诽。
“那…那姑娘生得真美。”随侍小声自言自语。
“你小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徐御医抬起老腿连连踢过去。小随侍捂着屁股直往前跑。
不久后,京都权贵人人皆知,苏相寻了个貌美的女儿回来,可惜美人病重怕是还未捂热就要香消玉殒了。
林嬷嬷和桃枝一刻也不敢耽搁,煎药的煎药,准备药浴的准备药浴。
“可怜见的。”蒋氏将苏玉婉的手握在手中,苏玉婉虽是苏衡与叶蓉的女儿,可蒋氏只有一个苏玉青,对女儿喜欢得紧,苏玉婉幼时来府中时就乖巧懂事又爱笑,蒋氏养了段日子都有了些感情,苏衡又突然将她接走。
后来蒋氏很少再见到苏玉婉,一晃数年长成娉娉婷婷的大姑娘了,再相见竟是命悬一线。
“娘。”苏玉婉似突然有了什么感应,将蒋氏的手握得紧紧的。这副可怜模样,惹得蒋氏直拿绢帕掩面。
“唉…小姑娘心里苦,玉青你得闲常来坐坐。”
虽是亲妹妹,因着男女之防,苏玉青倒是不敢靠得太紧,只站在蒋氏身后,满心忧愁地望着苏玉婉。他的妹妹,唯一的妹妹,差一点丧命,多惊险。
蒋氏握着苏玉婉的手直到她松了劲才抽了手在几个丫鬟婆子的跟随下抬步离开。
桃枝和林嬷嬷已备好了药和药浴的热水,苏玉青也不便多留,转身去了苏衡书房。
苏衡正在书房的博古架前,手中是一方锦盒,盒中一把泛黄的折扇。
若没有落下这柄扇子,叶蓉怎会和他撞上,这一撞,纠缠十几年,仍是化不开苏衡心中执念。
嫣然一笑百媚丛生的蓉儿此生再难得见。为何越是要抓的越是抓不住,连平日不在意的也婉儿差点失去。
人总是在失去是时才晓得当珍惜当下。
苏玉青的敲门声打断了苏衡,苏衡将锦盒放回,允了苏玉青入内后便坐在了书桌后的交椅上。
“父亲,妹妹怎突然如此?”苏衡只将叶蓉私逃一事说与了蒋氏,苏玉青不知。
“婉儿母亲私逃,婉儿急火攻心。”
“什么!?那可曾去寻?姨娘一个弱女子,怎能在外面讨生活。”苏玉青此前也听过叶蓉私逃数次未果之事,只是内情如何无从得知。
“她是弱女子?她不是,她厉害着呢,你看她若弱柳扶风其实心性坚韧,是那满天的蒲公英,随风生长。”苏衡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叶蓉离不开苏衡,是苏衡离不开叶蓉。叶蓉识文断字,善于交际,精通营商,当年不过十五六岁就是叶父的左膀右臂。
数次出逃缜密计划精心设计,若非苏衡太过了解她,早就被她逃出生天。
“父亲这是不打算去寻?”苏玉青不解又急切地问。“可婉儿如何是好?婉儿没了姨娘命都快没了。”
“会好的,婉儿会好起来的。”
苏衡想念叶蓉,可追回来再把她放在别院?回府更是危险?她本就是展翅的鸟他折了她的翅,她恨他,连他们的女儿也不要。
苏玉婉一时间无法接受,可时日久了总归会接受。
危机四伏,苏衡要考虑的是苏家、苏玉婉还能不能保得住?
如果说此前苏衡动了心思,用苏玉婉换苏家一条生路,可如今,苏衡不愿了。
“玉青知了。”苏玉青仍是满腹疑虑,可父亲向来独断,不便再说。
“你去吧。去陪陪你母亲。”
苏衡对蒋氏没有对叶蓉那般刻骨铭心的深情,可多年夫妻,早就成了亲情,蒋氏作为一家主母是极为称职的,如苏府就此败落,苏衡不会犹豫,定会合离送她归家。
“是,父亲。”苏玉青缓缓推门出去,回身关门时,苏衡已仰面靠在椅子上,是苏玉青从未见过的疲惫。
可对苏玉婉的担忧占据了思绪,只觉得父亲亦是如此。
小院中,苏玉婉未清醒,但已吃下大半碗汤药,桃枝喜不自胜向林嬷嬷报喜似的,“嬷嬷,小姐吃下去了!吃下去了!”
“唉!唉!”
正在净室准备药浴的林嬷嬷擦了擦沾湿的双手连连应了,眼中泪花滚了又滚。
只要能吃进药,婉儿就能活。
桃枝和林嬷嬷初来乍到什么规矩都不懂,慌乱之下也顾不上规矩,抓到什么用什么,院子外面候着的几个丫鬟婆子,他们一个也不让进,烦事亲力亲为,生怕苏玉婉醒来见了生人又受了刺激。
二人合力,将苏玉婉放入浴桶,桃枝在旁试着水温加着热水,不能凉了半分。
苏玉婉惨白的小脸被热浴熏出了一点血色,可人还不清醒,圆脸瘦得只剩原来的半大。
桃枝鼓着嘴儿说:“小姐这样子丑死了,快醒来吧,再不醒来就不美了。哼。”
哪里丑,桃枝就没见过病了还这般美的,病美人原来是这样的。
药浴时辰不可太久,为苏玉婉擦了身更了衣,主仆二人皆是精疲力尽也不敢离开,趴在塌上就睡了去。
此后每日如此。
回府的第三日苏玉婉才悠悠醒转,醒来见到的不是桃枝也不是林嬷嬷,而是苏玉青。苏玉青见苏玉婉醒来,立刻起身唤小厮去请苏衡和蒋氏,苏衡得信命人去请御医后方才赶去小院。
苏玉婉不知身在何处,满眼疑惑。
“兄长?”
“我在府中?”
“桃枝和林嬷嬷呢?”
苏玉婉泛白裂开的小嘴连连发问,苏玉青知她此刻最想见的不是别人,反而是她的丫鬟嬷嬷。
“桃枝和林嬷嬷在小厨房呢,妹妹莫怕,我去唤她们。”苏玉青掀袍起身,出了房门。
“小姐…小姐!”桃枝和嬷嬷忙从小厨房出来,星飞电急…
苏玉婉已自己坐起身来,桃枝和林嬷嬷皆是扑了过去,主仆三人好似久别重逢,抱在一起。
“别哭,别哭,我好好的。哭什么嘛。”苏玉婉擦着自己的泪。安抚着二人。
“唉!唉!奴婢失礼!奴婢失礼!”林嬷嬷总归是年长些,屋中还有苏玉青,屋外还有丫鬟婆子侍卫,这般不成体统,让府中下人看了小姐的笑话去。
林嬷嬷拉着桃枝起来,桃枝亦是乖觉,林嬷嬷还得去守着药炉,桃枝便在塌边殷勤伺候着。
“让兄长看笑话了。”苏玉婉勉强挤出个笑来竟比哭着更让人心疼。
桃枝已拧了巾帕来为苏玉婉净面。“小姐擦擦。”
“妹妹主仆情深,为兄感动不已,怎会笑话妹妹。”
苏玉青心中酸涩,几个大家小姐会与奴仆这般没上没下,感情比亲人更甚,玉婉身边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