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经了巧遇吴宸玺一事,玉婉主仆二人再也不敢偷出别院,那厨房小门也换了,再出不去。苦了那吴宸玺日日躲在别院门口苦等,本就唐突了佳人,不敢轻易扣门。
“…桃枝…我要下棋…”
苏玉婉耷拉在美人榻上,秋水眸子黯然失色。
着实无趣得紧,哪里比得上之前田间地头肆意玩闹。
叶蓉又整日闭门不出连用膳都在房中。
“小姐…昨日下了一整日了…”
桃枝亦是霜打的茄子一般。
“今日我让着你…好不好嘛…”
若是不下棋又什么乐子可以找。
“桃枝哪里会下棋,不都是小姐指哪儿下哪儿,小姐还不如自己和自己下…”桃枝嘟囔着。
“小桃枝会顶嘴了,哼。”苏玉婉鼓着小脸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不敢不敢,这就去。”
桃枝去书房取了棋来,跑得太快,啪嗒…进门时桃枝摔了个结实。
“冒冒失失的…”
苏玉婉急忙扶起桃枝来。
“手儿都破了…”苏玉婉拉过桃枝的手一瞧擦破了一大片。桃枝疼得直甩手,嘴里只喊着“小姐,疼疼疼。”
“你呀…”
玉婉取了伤药,给桃枝上了些药又包扎起来,桃枝的手被包得跟个藕节似的,主仆二人又乐得打滚儿。
闹了一会儿,捡了棋子,将棋桌摆上塌方才发现一只桌腿磕掉一块,怎么也放不平整,苏玉婉找了几个小物什都不合适,随手丢在一旁的那块玉佩正好合适,垫了桌角稳稳当当的,方才悠悠地下起来…
“这里这里…下着里…桃枝…”
桃枝支着个藕节,已是昏昏欲睡之际,林嬷嬷救了她,林嬷嬷已摆好了饭,来请苏玉婉用膳,
这几日府中事务打理完毕,林嬷嬷得了闲做起吃食来也用心几分,此处守卫多,苏衡备了些厨娘,可旁的人哪里有林嬷嬷手艺好。
玉婉刚出门口便见叶蓉难得出屋,迎上去抱住叶蓉的手:“母亲,母亲今日可好些了?”
自来了天晋别院,叶蓉便总是身子不适。
“好些了。进去用膳吧。”叶蓉回握了玉婉的手臂。
“是,走吧母亲。”
烩牛肉、酿豆腐、莲藕排骨、绿豆糕…
都是苏玉婉爱吃的,林嬷嬷太懂苏玉婉的心思。
数日未曾好好吃饭,此刻馋虫勾出,哪有客气的道理。
“婉儿多用些。”
叶蓉有些发白的脸勉强露出一批笑容,夹了一块酿豆腐到苏玉婉碗中。
“母亲也多用些。”
苏玉婉鼓着小脸儿弯着一双眼冲叶蓉歪头撒娇。
叶蓉笑意更深,苏玉婉生得貌美又爱笑,惹人爱得紧。
苏玉婉不知母亲何时会走,这里比任何时候都更像牢笼,怎堪忍受。
可苏玉婉不去想不去猜,若母亲所愿是离开,自己强留了她和父亲又有什么区别,玉婉不愿做那把锁。
“婉儿,近来功课如何?”往日即便叶蓉对玉婉不算上心可,从不落下苏玉婉的功课,可自从来了这里叶蓉再也不过问。
“娘亲…我…我”玉婉自是不敢直说偷懒了数日。“我今日都补上。”
叶蓉只抬手抚了苏玉婉的头,未加责备。
“婉儿大了,可以自己安排。”
月余过去,苏衡从未来过别院,苏玉婉与叶蓉似被藏匿又似被随意抛弃在此处。
而这正是叶蓉多年以来最为厌恶的,苏衡究竟要弃了自己多少次才肯罢休。
月圆之夜,树影婆娑。
叶蓉借着月光看得清楚,那守卫二人,一人昏睡,一人擅离,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提起早已准备好的行装。
“吱呀”叶蓉推门出去。
而今夜同样辗转反侧不能安眠的还有苏玉婉,玉婉听见声音似察觉什么,猛地起身将房门稍微拉开个口子。
是叶蓉背着行装。
她要走,就是今夜,苏玉婉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立刻去看那守卫,只余一人昏睡。
叶蓉听见苏玉婉房中的动静转头看见门缝中的苏玉婉。
回身走了两步,泪水在眼中翻滚,终是又停下,转身走了。
母亲的好婉儿,别怪母亲…
她迟早要走的,玉婉只静静地看,没有上前,亦未开口留她,心却一直在发颤。
侍卫随时会醒来的紧张和母亲离去的不舍。
一时间许多的情绪涌出,最终化成一泡泪水。
“吱呀。”大门已开。
苏玉婉泣不成声,苏玉婉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她的爹娘何曾把她放在心尖上,她会走,苏玉婉早有准备,可真亲眼目睹了她的离开,却如摧心剖肝一般疼。
就那么不喜欢吗?哪怕不是她期盼的,终究是她生的。
她甚至不像上次那样说了几句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道别和安抚,这一次她走得更加干脆。
叶蓉离开后,苏玉婉亦终日缠绵床榻不愿起身,或者说总是躲在被子里哭,母亲弃了她,今后这将是她一个人的牢笼。
“小姐…小姐起身吧…奴婢为小姐梳洗…”桃枝再看不下去,苏玉婉已如行尸走肉一般。
“夫人,大人会寻了夫人回来的。”
悲伤之中,苏玉婉掀开被子抬起哭红的眼,生出了一个自私的念头,也许十几日她又会被带回来。
“桃枝,你说得对,我爹他那么喜欢我娘不会让她就这么逃了…你说得对…我等着她…”
每日每日,苏玉婉坐在房门口等,等着苏衡马车的摇铃声。
相府书房,油灯一闪后将屋内照得更加明亮。
苏衡亦未料到太子竟如此胆大,他是太子,只需循规蹈矩礼贤下士自然能登大宝,可他太过娇纵急于求成…
李智势大且已查到梵音阁…今上再是宠爱李镕,造反不为任何一个君王所容,筹谋半生恐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衡向来是太子党,虽未参与谋反,可多次刺杀李智之事他虽未推波助澜但也暗中默许。太子倒台苏家必被清算。
苏衡现在唯一的筹码是苏玉婉,李智果然派人暗访苏玉婉和桃枝的下落,李智此人赏罚恩怨分明,苏家或还有一线生机。
“相爷…夫人已乘船至江南…可否截下?”
奴仆之中唯有云吉称叶蓉为夫人,这是苏衡的要求,也唯有云吉知晓,苏衡对叶蓉的深情。
苏衡将剪下的烛心和剪刀放如盘中,多年执念,苏衡竟也有疲惫的一日。
“不必了。再不强求。”
苏衡手撑着额头,示意云吉出去。
“大人…夫人她…心中有怨,大人何不与夫人说个清楚。”
“她不会信我了。”
“大人…”
“你去吧,派人护她周全。”
苏衡怎不知自他另娶,叶蓉就再不会信他爱他,强留十几年,够了。
苏家前途未卜,走就走吧。
苏玉婉等了足足一个月,苏衡仍未将叶蓉带回。
“小姐…小姐莫要自苦,夫人…夫人会回来的…小姐…”
桃枝跪坐在苏玉婉身前哭得失声,苏玉婉越来越消瘦虚弱,这样下去恐将身子熬坏了。
“桃枝,她不会回来了。”
苏玉婉双目无神,眼泪滴滴滚落。
“小姐,还有我们,我和嬷嬷会一直陪着你。桃枝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
桃枝没有了爹娘,早不期盼什么骨肉亲情,可小姐有爹娘为何还是这般苦。小姐对桃枝极好,桃枝此生永不离开。
“她不会回来了。”苏玉婉无望地摇头。“走吧,进去吧。”
“唉,唉,好!小姐,咱们进去,门口风大,咱们进去用些饭,嬷嬷正在给小姐做小姐爱吃的。”
苏玉婉能想得开些便好。
入内,林嬷嬷已摆好饭,上前搀扶苏玉婉。
“唉…小姐,我的婉儿,夫人多年来夙愿成真,本该为她高兴,可…可…”林嬷嬷亦是老泪纵横,主仆三人哭作一团。
“嬷嬷,桃枝,莫为婉儿难受,今后,今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苏玉婉麻木地安抚桃枝和嬷嬷,她不能倒下,桃枝和林嬷嬷都要倚仗于她。
“唉…唉…”桃枝和林嬷嬷连连应着。
可怎会有铁打的身子,苏玉婉当晚发起高热惊厥之症。
桃枝夜里不放心入苏玉婉的房查看方才发现异样,苏玉婉早已神志不清。
一时间林嬷嬷和桃枝二人慌了神,轮番用毛巾湿了为苏玉婉退热,似无半点好转。
林嬷嬷急忙禀了门口的守卫去请苏衡,守卫亦不敢耽搁当即打马去相府禀告。
林嬷嬷和桃枝不敢停下,想尽法子退热皆是不起作用,苏玉婉脸色愈加惨白,嘴唇干裂,水米不进,几次苏醒又很快睡去。
两日过去仍不见人来,守卫又不肯二人出去求医,林嬷嬷已急得对天求神拜佛。桃枝更是早就哭得稀里哗啦。
第三日,苏衡终于来了。
带了医者来,林嬷和桃枝顾不得什么便拉着医者到了玉婉房中。苏衡虽颇为不喜下人僭越,情急之下倒也未怪罪。
医者观苏玉婉面色和眼白,片刻不敢耽搁,当即施针,小姑娘五内俱虚、气息奄奄再晚一步恐是没了生机。
“相爷,姑娘这是郁结于心不得休息,高热不退又耽搁了救治,恕在下才疏学浅,恐怕只能勉强维持。”
这么小的年纪,凄入肝脾,秋叶飘零,实在罕见。
“开些药来。”苏衡并未应允。
医者只好摇头连连道是。尽人事听天命,看小姑娘的造化了…
桃枝肿着眼引医者到了厨房煎药。
苏衡已是焦头烂额。
蓉儿走了,苏衡再也没了那股意气风发。
太子越加猖狂,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他的愚蠢行径,李智步步紧逼,苏衡半步离不开京都,暗卫来报苏衡以为不过是普通风寒,过两日便好,拖延两日苏玉婉竟已危重至此。
可现在怎能带她回去,相府还能撑得了几时,更何况请得了御医,苏玉婉的身世还怎么藏得住。任谁也不会信苏衡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请御医。
“娘…别走…婉儿乖…”
苏玉婉又说起胡话来。
再是不喜,再是心狠,苏衡怎不知她是他的骨肉,一时沉寂已久的父女亲情突然涌上心头。
“婉儿。”苏衡第一次握住了苏玉婉的手。“婉儿醒醒。”
苏玉婉似听见了苏衡的声音,不,这不是她想要。
“好了好了,药好了。”桃枝已捧了药来。“小姐。”
苏衡接过药碗亲自喂药,可苏玉婉如何都吃不进。
“相爷,吃不进药就是华佗再世也难保啊,还请相爷当机立断,请御医诊治。”便是旁的人也起了恻隐之心。
桃枝和林嬷嬷听这话吓得三魂五魄俱飞,这是什么话,不过几日功夫就这般严重。可他说御医可以治,二人只愣了一瞬立刻跪在地上磕头。“大人!小姐要不成了!求大人把小姐带回去,请了御医来吧!”
“求求大人!”桃枝连连磕头,额上已有红丝。
“是啊,相爷,再耽搁不得。”医者亦是不忍。
苏衡袖中的拳头捏得发白,罢了,带回去虽有危险,但若现在不带回去今夜就要命丧黄泉。
“婉儿,跟爹爹回家。”苏衡将苏玉婉打横抱了起来。“速请御医,若太医院问起,回苏相寻回失散的女儿,生命垂危速至相府。”
“是。”随行的人中已有两人冲出别院打马飞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