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东青
(一)
春去秋来,转眼间一年已逝,我对部落里的生活日渐熟悉。这一年里,尽管因放走了铁木真的缘故,别克帖儿还是时不时地过来找麻烦,但毕竟我们已经搬到了离部落中心比较远的地带,又忌惮于我精准的箭术,他并不敢过多的骚扰我们,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一天清晨,我照例早起喂马,照看牛羊。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只见一匹黑色的马驹缓缓走来,马头很高,毛色油亮,像是披了一件黑色的皮草。马背上坐着一位少年,英气逼人,气宇轩昂。我一眼便认出了,是铁木真!
我激动的放下手中的草筐,飞速跑向他,一边高喊着:“铁木真!老铁!”
对方听到我的声音,立刻策马,来到我的面前。“是你!铁头。”
铁木真跳下马,与我激动地拥抱起来:“都一年了,怎么一点关于你的消息都没听见。”
我笑着说道,“呵呵,我就是一个无名小卒,还能有啥大事情?倒是你这小王子,天天忙正事儿,哪有时间关心俺们这种小老百姓。快跟我回屋!”
我一边替他牵马,一边带着他来到蒙古包。朝屋里喊道:“额吉!合答安!快看是谁来了?”
妹妹率先跑出来,高兴地叫道:“铁木真哥哥!”说着便抱了上来。
额吉赶紧让铁木真进到屋里,便转身去抓羊,准备吃的。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炖羊排和烤羊腿便端上来了。铁木真也不和大家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怎么样?还是老味道吧?”我笑着说道。
“不瞒你说,这是我这一年来吃的最好吃的烤羊腿了!”铁木真吃得满嘴流油。
看着这曾经的贵族落魄到这般田地,受这样的委屈,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也没办法啊老铁,这就是草原人的宿命。就像小草一样,既要沐浴春光无限,又要能承受雨打风吹。更何况你又是肩负着重任的乞颜部的继承人,未来草原帝国的缔造者,有些事情你必须要经历。
“这次来我们部落是有什么事情吗?”我倒了一碗马奶端给他。
铁木真放下手中的羊腿,说道,“前几天,我在部落检查马匹,突然发现少了几匹汗血马,经过询问,原来是牧马的士兵出去方便的间隙丢的。我一算时间尚未过去多久,立即寻找还来得及。便立即动身寻找,果然,在牧场旁边的小道上,我发现了新鲜的马蹄印。”
喝了一口马奶,铁木真继续说道,“就这样,我紧急挑选了一匹快马追击,日夜兼程,整整三天三夜。经过多方打听,终于让我发现了盗贼的踪迹。不是别人,就是你们泰赤乌部落首领的大公子,别克帖儿带人干的。”
原来如此,要说别人我还不信,别克帖儿那绝对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
“那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我继续问道。
“不知道,所以一边打听一边寻找,这不正巧遇见你了。”
我心想,这可真是缘分呐!看来上天要给我委派新的任务了。
“这样吧,吃完饭,我带你一起找,部落里的路我比你熟悉。”我举起马奶,一饮而尽。
铁木真自然十分高兴。
其实,草原上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川草色青袅袅,绕屋水声如在家”。大大小小的部落常常是没有固定的地域划分的,这和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的生产方式有关。为了寻找最好的放牧地点,各部落的牧民们往往逐水草而居,常常是沿河流两岸分布着几十个部落。只有规模大一点,实力强一点的部落才有相对固定的地盘,大多数小部落都是四处游击的状态。这就导致处于部落交界处的牧民,往往分不清自己到底属于哪个部落,大家相处久了,便成了一家人。这也是铁木真一路走来,没有遇到太多阻碍的原因。
吃完饭后,简单休整一番,我俩便上路了。
因为在这里放牧了一年多,我对各家各户的分布位置已经是大致熟悉了。别克帖儿家的马群就在离我家几十里地的河流上游,一处山谷中。
骑行了两个时辰,眼前的水草越来越丰美,我知道,前面便是首领家的牧场了。
铁木真刚要下马,我赶忙拦住他:“干啥去?”
“找回我的马啊!”
“别急,先跟我来!”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拉到一边的树林里,对他说:“现在是大白天,牧马人精神头正足的时候,现在贸然去抢一定会被发现,而且说不定还会惊动巡逻的士兵。上次我们一家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的,到时候再给你抓起来,多不值得!”
铁木真点头,觉得有道理,问道:“你有办法?”
我点点头,告诉他:“先跟我来。”我俩将马匹拴在树林中,悄悄来到一处牧草相对浓密的地方,匍匐隐蔽下来。“先等到天黑,再行动。”
尽管春天的草场还未开始疯长,但也足够遮蔽住我俩的身躯了。要说铁木真果然是天生的战士,这隐蔽侦察的能力是丝毫不差,整整七八个时辰,愣是纹丝未动。我可是累到腰酸腿疼脑袋晕了,呆在那里不停地动弹。不过好在这个季节,北方昼短夜长,很快天色就开始暗下来了。牧马人开始将马匹赶回圈内。
眼瞅着时机差不多了,我俩决定出动。
黄昏后的草原上还有一丝光线,再加上那几匹汗血马的特征非常明显,铁木真迅速找到并锁定了丢失的马匹,我俩悄悄潜入马圈,解开绳子带着马,准备离开。
一切都很顺利,正要走出马圈之时,意外发生了。只听一声凌厉的鸟鸣从天空传来,紧接着便看到一只白色的大鸟像大伞一样骤降到马厩上,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死死盯着我俩。
这鸟盯得我后背发凉,仔细一打量,我去,这鸟得有一米多高,通体白中带灰,仅头部和尾巴长着纯白色的羽毛。一只大嘴如同刀砍斧凿一般,又厚又硬,泛着金属的光泽。爪子如铁钩一样,牢牢抓住脚下的栏杆。虽然看上去像老鹰,却比我见过的任何老鹰都要庞大俊美。
“海东青!”铁木真叫道。
乖乖,这就是传说中的海东青啊!我瞪大了眼睛,怪不得长得这么漂亮。
一直以来,海东青都被称为“神鸟”,即使是在这个时代,也是十分稀少的。因此深受王公贵族们的喜爱。最著名的就是辽国的历代皇帝,都以拥有一只海东青为骄傲。而在女真族的历史传说中,海东青是冰天雪地里,女神的指路明灯。早在唐朝的时候,黑水靺鞨就把海东青当成国礼进献给唐明皇李隆基。
“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望着这俊美的大鸟,我忍不住想起李白的诗句。
可还没等我欣赏完,身后就有一队士兵赶到了,领头的正是别克帖儿。
“哟!我还以为是谁那,原来是老熟人啊!”别克帖儿一边笑道。“这大名鼎鼎的乞颜部的王子,也跑到我这儿偷马来了?还带着一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边说边瞟了我一眼。
铁木真怒目圆睁,不屑地骂道:“哼,贼喊捉贼。就凭你也配说别人小偷?黄金家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泰赤乌部的将来迟早会断送在你手里!”
被这么一激,别克帖儿怒火中烧,骂道:“小杂种!”说话间抄起腰间的长刀就冲过来。
“小心!”我大喊道。
只见铁木真一个侧身闪过,闪了他一个趔趄。随后弯弓搭箭,一回身,“嗖”的一声,射中他的胳膊。
“啊哟!奥几高!(畜牲)”受伤的别克帖儿像一头发怒的野牛,抡起长刀,暴跳而来,刀刀要取铁木真的性命。
铁木真灵活如燕,左右闪过他的劈砍,在最后一次别克帖儿抡圆长刀扑过来时,铁木真用了一招“大浪淘沙”,顺势仰面躺倒在别克帖儿身下,之后双腿蓄力一蹬!将这大块头踢出几丈远。
“再不停手就要你的命了!”铁木真高声警告道。可这时候谁能阻止住这发狂的野兽,别克帖儿再次起身,狂奔而来。
就在他离自己五尺以外时,铁木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正中别克帖儿面门,一声惨叫后,庞大的身躯应声倒地!
这一切仿佛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旁的我差点没反应过来,便被铁木真一把拽过来,推上战马。两位少年在众人中间杀出一条路,一路狂奔而去。
皎洁的月光下,浩瀚草原仿佛掀起波涛的大海,月色中两名少年带领着数匹骏马,驰骋在广袤的草地上。天空中竟然飘起了一丝雪花,将这夜色点缀的更加具有意境。
彼此没时间交谈,我俩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直到后面看不见追兵了,才慢慢停下来。
望着对方气喘吁吁的样子,我俩都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鸟叫传来,只见那只海东青在头顶盘旋了几圈,直接落到了铁木真的肩膀上。
“不辞驿骑凌风雪,要使天骄识凤麟。”果然是神鸟,知道良禽相木而栖。在见识到铁木真的神勇过人之后,海东青果断选择了“弃暗投明”。
(二)
海东青尚知道选择明主,人就更不必说了。在铁木真杀掉别克帖儿的那一刻起,我便暗下决心,今生今世,便追随其后了。其实我知道,就算是不走,泰赤乌的首领塔里忽台也不会放过我了,几次三番勾连外人,还导致他的儿子一命呜呼,怕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了。
回到家中,我便通知额吉和妹妹合答安紧急搬家,从今以后,我们要跟随乞颜部的铁木真了。
妹妹自然是高兴不已,我早看出来,她年纪不大却心眼儿挺多。只要是提起铁木真,合答安就两眼放光,整的我这个哥哥都眼红了。
当下我们便不再拖延,一家人收拾好行囊,将蒙古包装上牛车,一同跟随铁木真而去。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万籁俱寂,安静的只能听见野兽和仓鸮的叫声。妹妹与额吉在车上睡着了,我与铁木真各骑一匹战马,在前面领路。
“老铁,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问铁木真。
“自从我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我的肩上就承担起了将部落重新统一、发展壮大的责任。但现在的形势的确对我们孛儿只斤家族不利,乞颜部落四分五裂,黄金家族各部心怀鬼胎,甚至勾连外族,现在当务之急是需要想办法争取部落的支持,尽快把部落的人心重聚起来。”铁木真分析的非常透彻。
我非常同意他的想法。但事实上,在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活着的时候,尽管蒙古各部落建立了统一的联盟,实际上却是非常松散的。如同被麻绳强硬系在一起的树苗,看似抱在了一起,其实各自为政。随着树木日益长大,必然会挣脱麻绳的束缚。
这个庞大而松散的部落联盟包括乞颜部、弘吉剌部、札答阑部、泰赤乌部、主儿勤部等等几十个部落。这些部落之间为了可汗的位置,一直争得不可开交,一些部落甚至不承认也速该是可汗。也是因为联盟的性质,导致也速该并没有实际权力。他的权力,仅仅只是在对外战争的时候指挥征战和日常狩猎,对各部落的内政无法直接干预,更不能指挥各部的军队。也就是说,也速该虽然有可汗之实,却没有可汗之名。
可以说,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其实是一个空头的首领。正是因为如此,在也速该去世后,其联盟就自动解散,分崩离析了。
也速该逝世的时候,铁木真年仅9岁,根本不能承担首领重任,这也让各个部落首领感到前途渺茫,因为谁也不愿意辅助一个年幼的孩子。加上一些仇恨也速该的部落,导致铁木真的家族四处受到排挤。因此,这个时候的确是他最困难的时候。
就在我们俩继续交谈的时候,海东青突然警觉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