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叮铃铃——”
“欢迎光临。”
是久违的声音。
“最近过得怎么样？”
男人将新鲜煮好的热可可递到了桌前。莫琹雨双手捧杯，往里边轻轻吹了几口气。热腾腾的白雾消散几分后，她才将杯口端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喝上一口。
“托你的福。”
他微微够蠢，俨然不是之前那副憔悴的模样。
“那么——”
“我们今天的话题是……”
叶湛拨开帘子从厨房里拿出了一份甜点。
“牛角面包？”
他轻笑着：“还没试过吧？”
这般能和莫琹雨说笑的他，多少被时间治愈了。
“这次你想…？”
还别说，她竟生出些许期待。
“说说它的…发源地？”
莫琹雨颇为疑惑：“啊？”
“对你来说不难吧？”
“你想多了…”
她抿着嘴角，慢慢放下热可可。小勺倾斜滑落杯底，女孩缓缓开口：“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不知道。”
“牛角面包在法国的受众度很高，但它其实来自维也纳。”
叶湛微微点头，女孩满意地继续说到：
“土耳其军队曾想大举入侵维也纳，却无奈久攻不下。后来有人想出一个办法，在深夜挖地道通去城里。但他们没有想到凿土的声音被连夜磨面粉的面包师傅发现了。面包师傅将情况报告给国王，拯救了全城人民。”
“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人物，维也纳面包师将面包做成土耳其军旗上的弯月形状，以表示是他们先见到土耳其军队的…”
啊。
等一下…
这颇有种邀功的嫌疑呀。
“那时的人也蛮可爱的。”
惊觉叶湛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莫琹雨的思绪恍惚间被拉回。说起这话时，叶湛望着窗外宜人的景色，似是回忆起什么事情。
“那…我可以吃了么？”
“别急，还有谜题呢。”
果然。
“我今天两点出门，刚刚才做完了牛角面包…请问我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微微挑起的尾音，意味深长。
合计这是编排好的嘛。
异曲同工之妙，都不足以形容这两次的谜题了。
莫琹雨的肚子莫名其妙发出了“咕噜噜”的响声。在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后，她迅速拿起小勺假作搅拌可可的模样，试图用敲击杯子的铿锵声去掩饰难以控制的“魔鬼”声。
划开手机屏幕，“15:50”的时间屏保界面清晰可见。
“可以边吃边想么？”
莫琹雨两侧鼓腮越来越扁，声音也随之弱了下去。
“你饿了。”
岂料他却是一副看戏的做派。莫琹雨不好再掩饰什么，顷刻间放下了小勺。只留下杯中格格不入的舞者，还坚强地在灯光下迎难而上。
飞跃着，旋转着，只为一人显露出它那无措的舞姿。
“我今天没吃午饭…”
叶湛笑了一下，递去了一个“随意”的眼神。
莫琹雨撕开牛角面包的一小角，悠悠地咬着。咀嚼过后，舌尖上竟回味出几分甜度。
她一直知道牛角面包有咸甜之分，但从前她所去过的甜点店无一都是咸的。如今吃起这甜，倒是抓住了她的味蕾，芸芸之中数它最特别。
面包外皮焦脆，内质松软，有几分千层派的影子。最美味的当数味蕾中深藏的黄油味，醇香浓厚。如此精致之作，叶湛当是精心准备的，想来花的时间一定不少。
那么，谜题已经开始了。
现在是三点五十分。距离两点已经过去了一小时五十分。
“你自己做的牛角面包？”
虽说一定不会再是上次的套路，但莫琹雨还是形式地问了一句。
叶湛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还颇为“好心”补上了一些细节：“是。我刚才才做完的。”
他家离这三千米左右，若按往常，骑的便是自行车，约莫十分钟可以到达。制作牛角面包一般需要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
这下问题来了。
如果按他一个小时做成的面包，中间那段空缺的时间去了哪？
这和上次那道谜题，倒不如说恰恰相反。
莫琹雨低下了头又喝了一口热可可，不再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最近政府对两旁道路的机动车与非机动车通行设置了新规。不让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经过，以防撞到行人。）
“今天有没有塞车？”
“两点过了上班高峰期，不会塞车的。”
眼前被咬了一角的牛角面包和最初时完好的弯月形状大相径庭。
莫琹雨的眼神飘向了窗外。她瞥过店门，门前水泥地上的脚印显而易见。
上次顾客反映的空调漏水问题还没有解决吗？
啊。
该回神了。
她摇了摇脑袋。
不对吧…？
自行车呢？
叶湛的自行车…！
她将方才叶湛所说的话重新推敲了一番，察觉出男人语气里有说不出来的古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该不会是。
莫琹雨脑子灵光一闪。
“今天没有骑自行车过来吧？”
“你不傻。”
他似乎早已揣测到莫琹雨的心思。
他无法肯定便是代表他不曾留意。在路上，若不需要留意，那便是他根本没乘交通工具过来。
那么只有可能是步行。
但是。
人的平均步行速度为一秒两步，一步约40厘米，1秒走08米，也就是一分钟48米，暂且算50米。如此一算，也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走过来。那如果是跑步，普通人的速度和自行车相当，当然运动员例外。
时间还是…不对？
叶湛双手环抱，嘴角翘起的角度比方才更大了。他的身体往后侧椅子靠去。莫琹雨便是绞尽脑汁，也毫无所获。
这次便是他赢了…？
不行。
“咔哒——”
挂在店门一侧的伞倾斜着倒地。
今天下雨了？是已经下过还是即将要下？
莫琹雨划开手机页面，上网搜索今日的天气定点预报。这才得知原来两点四十分的时候下了一场雨。那时她赶着出门，搭的又是地铁，难怪没有发现。
这么说来，店门前的脚印并不是因为空调漏水所致。而是下雨后，人们的鞋底踩脏了。
“需要公布谜底吗？”
叶湛一字一顿地念着。面对这人的小看，莫琹雨并没有气馁。如果这样就放弃了，那便不会是她。
“别着急。”
她站起身走到叶湛身后，顺势转了一圈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叶湛身前的衣服有不少褶皱，身后却是完好无恙。
莫琹雨重新坐下，拿起小勺搅拌着剩下的热可可，而后一饮而尽。
谜题已经磨砌得非常完美了。
叶湛的神色微凝，像是突然意识到女孩的举动是何种意思。他坐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身前的衣服，又反手越过肩部摸了摸后边的衣服。
“输给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
“刚才关于塞车的问题，你是这样回答我的：‘两点过了上班高峰期，不会塞车的。’你用的是“不会”，而不是‘没有’。‘不会’代表这只是你按照惯例得出的结论。
“至于你为什么会这样回答我——”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周围的环境，所以你并不是乘坐交通工具过来的。而是——”
“步行。”
叶湛虽然一副输了的模样，却没有停下发问：“时间不够用吧？”
莫琹雨立即回答他：“我想是那场雨。”
“那之后你是跑来的，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叶湛点点头：“为什么不是公交？”
“你的衣服皱了，是被雨淋过的痕迹。”
莫琹雨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人冒着雨跑步，风向由前往后。雨会随着风向而改变下落轨迹。所以你的衣服前面淋湿了，后面却没有吧。”
叶湛微微张口，脸上转而是了然的神情：“心服口服。”
“谢谢夸奖。”
“那…”
为何不趁此机会——
“我可以多要一个吗？”
打劫呢。
叶湛笑了笑，二话不说便走去厨房。不多时候，他便又拿出一份新鲜做好的牛角面包。
“话说回来，牛角面包还挺好吃的。”
叶湛掩饰不住眼神里的笑意：“你真的好爱吃。”
这般语气是个怎么情况？
咬着面包的莫琹雨下意识一慌——
噎住了。
“咳咳——”
此刻，自顾不暇的她没能看到叶湛的表情。
女孩感觉到身旁起了一阵风。男人似乎跑到了什么地方。随即出现在她眼前的是男人的手，手上拿着凉白开。
叶湛的右手适度地拍顺了莫琹雨的后背，左手微微提起她的下巴，让女孩得以吞咽下去。
“咕噜——”
面包吞了下去。
“呼——”
莫琹雨长呼了一口气。
“小心点。”
见女孩顺过气后，叶湛很快拿开了抚在她身后的手。
“叮铃铃——”
店门推开之际，莫琹雨听见了响耳的雨声。伴随着清新的雨味，玫瑰馥郁的芳香扑鼻而来，似乎一点也不逊色。
进门的客人左手抓着伞柄，右手从伞顶往下拉着伞架。他收起雨伞后，往门外甩尽伞上雨滴，面色阴沉地将伞挂在一旁。
他整理着身上的着装，轻轻抚着手上的玫瑰。
他转过头来。
“阿湛…”
身旁的人缓缓地站了起来，莫琹雨的余光瞥见了他那下微颤。
“泉美…还好吗？”
窗外已是模糊的雨景，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即便是闪过几点零星的人影，也看不清他们的面目。淅沥的雨声在铿锵的风铃声中显得尤为刺耳。
莫琹雨循着叶湛嘶哑的声音望去。男人苦笑着，慢慢地坐下。
只是那双早已黯然失色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门前的少年。
“她…”
莫琹雨见着叶湛那副伤情的神目，本想替他给少年说出真相。只是待她踌躇万分，刚开口说出一字之时，清冽的声音叠在了她的声音之上，盖过那时所有的声鸣。
“她去世了，三个星期前。”
少年热切期盼的神情转瞬即逝。
他无力地松开了捧着玫瑰的双手，眼眸里呆滞无神。玫瑰落下，冷冰的瓷砖蹭去了纤弱的花瓣，但那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却飘溢四周。
这场雨，怕是不会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