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叶湛已经飞快地跑出了店门。莫琹雨随即跟上他。
两人乘坐的出租车碰上了车流高峰期。眼看着叶湛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莫琹雨心里很不是滋味。
拜托了…
“下车吧。”
叶湛的口吻里有几分严肃与不容拒绝。
莫琹雨点点头，默默地跟着他。他拼命地跑着，她吃力地跟上。
她开始回忆起叶泉美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小时候哥哥经常带我去海滨公园喂鸽子、捉迷藏…虽然现在很少来了，但这些记忆一直存在。”
“他…很优秀。我一直都知道。以前高中时有挺多女生追他的，但哥哥都拒绝了，说是等我长大了才会找女朋友。但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我很喜欢他，喜欢到不想让他离开我。”
“我甚至会嫉妒，每次有你在一起的时候，哥哥都会将心思分一半在你身上。”
“但我始终觉得你和哥哥很般配。漂亮又善解人意，哥哥他…一定很喜欢你吧？”
黑夜中，叶湛的背影在一圈圈的光晕下熠熠生辉。
莫琹雨似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身上总有一股坚韧的魄力，令人为之动容，永远热泪盈眶。
她抿着风吹得干涩的嘴唇。
快点。
再快一点。
“到了，但是…”
莫琹雨知道叶湛在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她的心情也随之牵动，变得压抑起来。
叶泉美曾说，她眼里的海滨公园是很美的。
但如今黑夜之中，它却尤为寒心。它似乎对不起叶泉美所描述的蔚然生暖的景象。原本舒心的夏夜，却因此而变得糟心。
泉美的身体…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莫琹雨一直绷紧的情绪变得不大淡定了。但她知道，此刻她已无暇去想其他的事情。
她逼迫自己要冷静下来。
图案还有月亮。
莫琹雨猛地深呼吸了一下。她抬头仰望夜空，似乎想从无尽的黑暗中抓住什么零星的记忆。
是夜的空气很清新，带有少许潮意。夜空洁净得迷人，飘逸的云朵添上了几分曼妙。如此佳境，却没有星星点缀，连是月色也瞧不见尾巴。
根据科学现象解释，月色靓丽的夜空中，往往难以看到星星的影子。
这么说来…
并不是没有月亮，而是这个角度下看不见月亮。
“海滨公园…哪里可以看到月亮？”
“这…”
叶湛面露难色。但随即他微微张口，眼睛紧紧盯着夜空上视线的某一点，碎碎地念叨着什么。
“今天是农历初五，月亮会在黄昏后出现在天空的西边！”
莫琹雨多少感到惊讶，叶湛的博学程度俨然超乎了自己对他的认知。说罢，叶湛便朝着海滨公园的西门方向跑去，她也紧随其后。
黑夜之中，稀疏的路灯战战兢兢地发出颤抖的微光。灯火阑珊处，依稀能瞧见泉美孱弱的身影。
身旁人加快了步伐，“呼呼”的风声屡屡冲击着莫琹雨的耳畔，女孩的轮廓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海浪猛烈地冲击着岸边的扶栏。靓丽的月色之下，泉美穿着素色的绿长裙，背对着我们坐在扶栏之上，任凭海浪侵蚀着她的双脚。
泉美…！
莫琹雨呼吸猛地一窒。
她仿佛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泉美，是哥哥。到这边来…”
叶湛怎么也想不懂泉美此时的异常。他拼命地掩饰着自己的惊恐，小步小步地往泉美的方向靠近，生怕她再受什么刺激便会跃入大海。
为什么…
莫琹雨也顺势缓缓地挪步过去。
叶泉美闻声慢慢转过身子，右腿跨过栏杆，整个人架在栏杆之上。即便是黑夜，莫琹雨也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两行泪迹。
她…
她…！
这样的情形不难得出什么。莫琹雨焦灼地思考着是否应该在此时将真相告诉叶湛。
她缓缓开口：“叶湛，泉美她得了…”
“不可以！”
叶泉美喊得撕心裂肺，尖锐的声音令人为之颤抖。
“我本来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告诉任何人。但是我…我很舍不得…很舍不得你们。”
“泉美…”
“泉美！”
“你们果真一起找到这里了。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呢。”
灯光下，她的脸色似乎比初见时更为白皙。她的脸颊上出现了几层红晕，声音越来越虚弱。
“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最爱的…”
说话之际，叶泉美的右腿跨了出去。她悬空地往海的方向伸去一只脚，重心逐渐向前倾去。
“…谢谢你。”
她给莫琹雨递去了一个眼神。她微微笑着，淡然得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不相关。
那个眼神饱含了太多情愫。
悲伤而又绝望，苦涩而又无奈。
原来那天，她与莫琹雨之言便是最后的祝福。原来那些温柔，是她绝望的倾诉。
那个看似天真浪漫的女孩，在一个人的城堡里，自给自足。
叶湛拼了命地跑了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扑通——”
女孩跳入了海中。
“泉美！！”
叶湛没有片刻犹豫，迅速翻过扶栏也潜入了海里。两人的身体先后沉入了冰冷的大海之中，几串“咕噜”声响过后，海面又恢复了平静。
“叶湛！！”
“泉美！！”
莫琹雨抓着扶栏，低头往海里无数遍地嘶喊。
恍惚间，底下传来了划水声。随即，叶湛与叶泉美浮出了海面。
莫琹雨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在此刻放下。
黑夜中，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啊。
莫琹雨瘫坐在地上，双手无力地托在地面上。她心中疑惑了很久的答案，在那刻呼之欲出。
起风了。
不知何时生起的白雾，将月色的曼妙遮掩了几许。天边的月亮朦胧得宛若隔了层纱纸。世人感慨于夏目漱石描绘下的动人月色，却难以体会到背后的刻骨铭心。
叶湛轻轻用手护着叶泉美的后脑勺，让她的脑袋平放在地面上。
莫琹雨替她做了cpr。一阵子后，叶泉美咳出了一点水，但仍然陷入昏迷。她弯着手背碰了碰额头，烫得很。
莫琹雨知道，她的病又加重了。
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立刻送医院！”
说罢，叶湛微微扶起泉美的后脑勺，双手抱起她直冲往医院。
“病患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
莫琹雨心里大石总算落下。
但叶湛焦急的神情却不曾离去：“那她为什么现在还没有醒？”
“我们查出，这位小姐晕倒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溺水…”
“而是白血病。”
“怎么可能…？”
莫琹雨偏过头去，嘴唇颤着想要说些什么。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根据以往的病历登记，她先前已经在我们医院就诊。我们已经将她转到专科病房进行后续处理。不过由于情况特殊，病患一直等不到匹配的骨髓。”
“医生…你一定要救活她！”
叶湛双眼的轮廓边缘逐渐发红，狰狞的表情在脸上浮现，直直令莫琹雨心里难受。
“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但是也请家属做好准备。我们联系到她的主治医生，他形容情况非常严峻。如果再这样拖下去，病人估计就熬不过这个星期了。”
熬不过这个星期…
熬不过这个星期…
莫琹雨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以为早已获知真相的她，已经做好准备，不再如现在这般震惊。但真正从医生口中听到的时候，她还是震惊地掩住了嘴。
与叶泉美相处的回忆历历在目。女孩到最后都在为她和叶湛着想，她何德何能配得上叶泉美的祝福？
莫琹雨抿着干涩的嘴唇，艰难地抬头看向叶湛。
叶湛松开了紧紧握成拳头的双手。后部沉到了墙边，慢慢地滑到地上。
尽管医生早已对生老病死表示司空见惯，却也无奈地摇着头。而后，消失在长廊的一角。
他呆滞地望着前方，无神的眸光中暴露了他此时的脆弱。
眼前一个病人被医生与护士抬着担架急速送往手术室，身旁紧随的家属发出痛彻心扉的呐喊。
正是这声无望的喊叫，令叶湛所有的心理防线摧毁。
“你一直…一直…都知道？”
“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抬头望着我，无措的眼神令莫琹雨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悲戚。
“她说，不想让你知道。”
莫琹雨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眼眶的灼热令泪意增生。她眨了几下眼睛后，泪水滑落。
眼前人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几乎在一瞬间恢复了所有的理智，重新站了起来。只是，握着病历的右手越握越紧，甚至颤抖起来。
“你不是她的哥哥吗…你的骨髓难道不合适吗？”
叶泉美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莫琹雨抚着那扇隔着生与死的薄窗，心抽搐了一下。肌肉的绞痛告知她这并不是噩梦，而是真正难以言表的绝望。
叶湛只是握着那份病历，握紧那份病历，然后突然发了疯似地狠狠撕掉。
她期盼的答案没能如约而至。
后来，叶家父母赶到了。当莫琹雨哽咽着告知他们真相之时，他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无望，而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事实。
叶湛咬紧牙关，挤出了一丝苦笑：“你们…早就知道了。”
随即，是一声“呵”的闷响。
人到及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生出这种比悲号更为沉痛的滑稽感。
莫琹雨心想，他是不愿意在人前露出狼狈模样的。
“是泉美…泉美这孩子让我们瞒着你的。”
叶母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叶父轻轻拍着伯母的后背，不停地在叹气。
叶湛望着病房里的泉美，双眼红肿。
“你不是她的哥哥吗…”
莫琹雨重复着刚才的问话，叶湛慢慢回过头。
等一下。
莫非？
灵光一闪之际，莫琹雨的整个身体踉跄不稳。依靠手臂的力量，才勉强地支撑住自己。
“泉美…”
“不是我的亲妹妹…”
他的尾字落得很轻，俨然没有一点生气。
“她…知道吗？”
“我不会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