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炽热
那年冬天，第一场雪来得很晚，却洋洋洒洒地将整座城市用银白色覆盖。
雪停的时候，小小的身影总算在学校门口等来了已经三个月没见到的爸爸。
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粉色棉服，像一只可爱的气球，有些笨拙地跑向正笑吟吟站在校门口望着自己的男人。
“我们家小炽这次考试又得了满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想要上次爸爸带我去看的那个……那个发绳！”
“那爸爸现在就带你去给你买？”
“好！”
一路上因为路面还有积雪没清，车都开的很慢，她乖巧地坐在后面，抱着几乎比她个头还要大的毛绒熊。
那是爸爸车上一直放着的，就是为了让她坐在后面时没有那么无聊。
“好久不见呀小熊。”她把小脸埋在毛绒熊的手臂上蹭了蹭，却忽然刺耳的鸣笛声响在耳边——
“小炽！”
碰撞的轰鸣声震得耳膜发疼，可紧接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湿冷粘腻的感觉将幼小的她包围，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人影，浑身都被黑红色的液体浸透……
“苏炽，苏炽？”身体仿佛在被人晃动着，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缓慢地抬起头去看面前的人。
他紧皱着眉头，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焦急，映出她呆怔的模样。
大手隔着厚厚的棉服捏着她的肩膀，力道很大，可也正是因为这种痛感让她慢慢清醒过来。
“苏……苏挚阳。”
苏挚阳仍旧紧张得不行，连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回家休息。”
他说着就一把提溜住她的衣领往回走，苏炽怎么挣都挣脱不开，还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她这会儿整个人都被他提着往前踉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不过是被勒得。
“苏……我没事……不用……”
“别说话，不舒服就给我回去休息。”苏挚阳并不搭理她这茬，只自顾自拎着人往回家的方向走。
苏炽这会儿意识已经清醒过来，脑瓜自然也转得快了，连忙伸手指着前面，“你同学，你同学在前面！”
苏挚阳下意识顿了一下脚步，手上的力道也有一刻松了，苏炽便顺利地从他手上逃脱。
她立马后退两步跟他保持距离，摸了摸自己被勒得生疼的喉咙，“我都说了我没事，咳咳……差点被你勒死。”
话音还没落她就已经转身走在了前面，并不给苏挚阳反驳的机会。
不过是看到有雪的十字路口会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某些画面而已，每年都是这样，她都已经习惯了。
苏挚阳没想到她恢复得这么快，这会儿走在满是积雪的路上还能健步如飞。
他立马跟上去，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你刚刚到底怎么回事，经常会这样吗？”
苏炽脚步顿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挣开他的手。
刚刚那么一通闹让她有点缺氧，眼下她缓慢地深呼吸了一次，才淡淡道：“也不是。你跟我一起上学这么久，不也是头一回看到吗？”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可还是太危险了。
苏挚阳沉着脸色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没说话。
见他没再说什么，苏炽被他看得发毛，又继续往前走。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越走越远，忽然见路边树上的积雪开始滑落，这才回过神快步追上去。
苏炽本来沿着树底下走得好好的，一个不留神被人挤了下，到了人行道的另一边。
“嘶……”她皱眉去看旁边的罪魁祸首，却见那人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前面，甚至都没看自己一眼。
这闹得是哪家的脾气？
算了。
苏炽瘪了下嘴，这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直至快到了两人每天分开的那个路口，苏挚阳忽然站定了脚步。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他整个人更加高大挺拔，这会儿像个路灯一样戳在她身旁。
“放学我在门口等你，一起回家。”
“恩？”
苏炽还没来得及拒绝，就看那人的背影远了。
其实站在十字路口发怔的事每年冬天都会发生，尤其是在刚下完雪的那两天，她几乎是不受控制的。
所以每次她都会站在人行道的路灯旁边等，实在不行会直接抱住路灯杆。
这样起码她发怔之前都是安全的，怔住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作，熬一熬这几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只不过今天苏挚阳在路上跟她说了要一起出去的事，她忘了做这些“保命措施”。
这件事情她没敢告诉过沈薇，也没告诉苏学年。
她总是觉得，只要是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麻烦别人。
更何况现在沈薇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就更不想给苏叔叔添麻烦……
“炽炽，炽炽！”方思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炽回头就见那张圆乎乎的小脸上堆着开心的笑，“明天是圣诞节诶，正好赶上周末，要一起出去吗？”
她一怔，某人笑吟吟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所以，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
苏炽皱了下眉，摇头：“不了，快考试了，我想在家刷题。”
“救命啊，你别卷了！”方思愉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整个学校也找不出第二个跟你似的把做题当命的人了吧？你已经是年级第一了再怎么还要卷啊？”
“给我们这些小废物留条活路吧，苏学霸！”
苏炽被她逗得笑出声，忍不住隔着张桌子过去捏她的脸蛋儿。
“方小废物，要不我再给你出一套考前卷，让你期末成绩再高点？”
她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试探地问道：“那我周末还能去过节吗？”
“当然，”苏炽笑着托腮，温柔如水，“不能。”
“啊——”小方同学又绝望地重新趴回到桌上装死，“那算了吧，我想喘口气……”
“那好吧。”
反正题她是一定会帮忙整理的。
苏炽转回身，看着桌上那套仅有一道错题的卷子怔了几秒，而后又迅速地收起来，打开了一套新的金考卷。
她可能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了……
-
那晚放学，苏炽才走到楼下，果不其然又看到了等在楼门口的高挑身影。
他正仰头朝着外面看着什么，像是在看月亮。
苏炽默默走过去，从他身旁出了教学楼，“走了。”
天气预报并没报有雪，这会儿天空却缓慢地飘下零星的小雪花。
那人没说话，只走在后面跟她保持着大约两米的距离。
苏炽疑惑地回头看他，却见他异常平静地望着自己，似乎是皱了下眉头。
别是又憋着什么坏水。
苏炽在心中默默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由放慢下来。
以往的雪夜，她甚至都不敢多看别处一眼，只盯着脚下的路快步往家里走着，偶尔心不静的时候会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一包烟，找个胡同默默抽个一两根。
但是自从苏挚阳搬到她家之后，她连碰烟的次数都少了，本就没什么瘾，有时候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会抽烟这件事。
大概是有一部分的心思被分出去思考如何应付某人的刁难了。
可即便是那样，她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放松过。
就好像知道哪怕自己有危险，身后还会有人过来保护她一样。
那种感觉有点奇妙，偏偏又没办法具体描述。
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类似的感觉了。
苏炽学着那人仰头看了看月亮。
原来身边有个弟弟陪着感觉是这样的……
“苏炽。”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她站定脚步，回头去看，却差点撞到那人怀里。
苏挚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这会儿胸膛就距离她的鼻尖几厘米。
她有些慌张，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脚底有雪，一个没站稳——
“小心！”
他紧张的声音响在头顶，下一秒，手腕已经被人拽住，连带着书包带一起被人扯着拽进了他怀里。
苏炽浑身僵硬着不知所措，眨巴眨巴眼才缓慢地从他怀里挣脱。
她咳了两声缓解尴尬，绷着脸色问道：“你今天这么奇怪，到底怎么了？”
“以后上下学我们都一起吧。”他说。
苏挚阳语气压得很沉，声音很低，低到不像他的。
苏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初三比我们少上一节晚自习。”
“我可以在教室等你，或者在你们楼下。”
苏炽皱眉：“那倒也不必。”
“所以为什么非要一起走？”
苏挚阳的脸色总算有了变化，这样冷的天，他脸颊竟忽然浮上了两朵浅淡的红晕。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我最大的安全隐患是你吧。”苏炽无奈地笑了一下，目光朝着他身后的学校看过去。
这好像是第一次，她愿意当着他的面露出笑脸。
苏挚阳微怔，不自觉地伸出手。
雪越下越大，鹅毛似的雪花落在苏炽的发上，肩上，似乎想要将让她乌黑的发染白。
“你做什么？”苏炽有些惊讶地对上他的目光。
苏挚阳却并没停下动作，而是转手一把拽住她的帽子，粗鲁地扣在了她头上，死死拉下帽檐挡住她的眼睛，生怕她看到些什么似的。
“下雪了，头发淋湿了会感冒。”
苏炽一把拍开他的手，一边把帽子往后扥了扥，一边默默翻了个白眼，“我感不感冒跟你也没关系。”
“我是怕传染上我，还有沈阿姨跟我爸。”
“……懒得理你。”
-
第二天一早，沈薇就跟苏学年出了门。
两个人虽然已经结婚四年多，却还是保持了一开始热恋般的习惯。
沈薇出门前甚至还贴心地叮嘱了女儿：“你们两个小孩儿应该都有约吧？给你们两个发了红包，马上就要考试了可以适当放松一下，但是记得早点回家。”
苏炽只默默收了微信红包，并没多说什么。
而住在隔壁的苏挚阳还沉浸在梦乡，甚至没有看到他爸出门时那副盛装的模样。
她想着家里的橙子跟零食都吃得差不多了，不如去逛一逛超市。
于是周末的早晨八点钟，苏挚阳的房门被准时敲响。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却频繁得让人心烦。
他一个翻身坐起来：“谁！”
“我。”苏炽极其冷静的声音响在门外，“起来陪我去超市买点东西，我可以陪你去说的那个地方。”
“不——”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清醒了，原本惺忪的睡眼瞪得老大，惊喜地想要跟她确认：“你说什么？”
苏炽唇角不由漾起一抹得逞的笑，“好话不说第二遍，你最好十分钟之内准备好。”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