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炽热
陈老师的批评教育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期间苏炽只垂头默默听着，一副乖巧模样，仿佛做错事挨训的是她。
而旁边那人的目光几次飘过来，却又不敢多做停留。
等从办公室里出来，苏炽放慢脚步，等到那人跟上来才淡淡说道：“我还有一节晚自习，你先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苏挚阳回应，便匆匆下楼回了高中部。
她其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那天情绪失控后虽然说了对不起，但总归苏挚阳去买发绳给她是出于好心，她还欠他一个正式的道歉。
一出教学楼便有寒风灌进衣领。
入了冬的泽市冷得异常，她的棉服留在教室里，这会儿不由瑟缩一下。
还是等有机会再说吧……
苏炽紧紧攥着手里那根崭新的发绳，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
“你刚刚做什么去了，怎么连外套也没穿？”方思愉见她进屋，便扔了张小纸条过去。
高三最后三节自习是留给大家做题、找老师答疑解惑的。这会儿教室里极安静，能听到的就只有笔尖在纸上飞速划动留下字迹的声音。
苏炽身上还带着点外面的寒气，不过是走了这一路，她手就被冻红了。
她捧着手轻轻哈了口热气，又搓了搓，等到恢复了些知觉，这才慢吞吞地回复方思愉的纸条。
“有点困，就去医务室躺了会儿，已经没事了。”
高三学生难免会因为压力而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所以学校也适当放松了规定，只要在老师允许的情况下，高三学生可以到学校的医务室休息一会儿。
因此方思愉并没有对这件事产生怀疑。
“要是再有哪里不舒服跟我说，我陪你去。”
苏炽侧身朝着斜后方点了点头，然后将纸条塞进了桌兜里，开始专心刷题。
-
自习课总是过得很快，但今天苏炽的效率却并不算高。
她每写一笔，脑子里都会回响起陈老师说的那些话，以及苏挚阳有些奇怪的反应。
“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同学动手打架，当着你姐姐的面，跟老师说清楚。”
苏挚阳难得露出傲慢的姿态，他嘴角挂了彩，脸颊也有擦伤，看起来可怜又倔强。
这会儿他垂着眼谁也没看，十分冷静地说道：“没有原因，看着不顺眼就打了。”
陈老师简直被气得七窍生烟，如果不是苏炽在，她恨不得要开口骂人了。
但她始终要维持一个善解人意好老师的形象，只咬着牙换了下一个问题。
“我听陈浩说是因为一个女生，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还是他们谈恋爱了？”
苏挚阳在听到“女生”两个字的时候眉头紧皱，显得十分紧张，立即否认道：“没有！他们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有。”
“好。你既然说没有那老师就相信你。所以你还是不愿意说到底为什么动手是吗？”
“是。”
……
苏挚阳咬死不松口，陈老师最后也是没了办法，只让他写一份一千字的反思报告，等到下周一的时候全校通报批评，然后再负责办公室的卫生一周。
这样的处分在初中部来说已经不算轻的了，但苏挚阳却依旧是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默默松了一口气。
苏炽搞不明白，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知道苏挚阳虽然幼稚又自以为是，却并不会随意动手打人，他脾气其实很好。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触到了苏挚阳的底线，说不定就像是前几天她情绪失控的时候一样……
难道是与苏挚阳的妈妈有关？
她这么想着，抬眼发现教室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周遭空空荡荡，除了桌上摞得老高的课本和卷子，就只剩黑板上那道解到一半的数学题。
苏炽默默收拾书包关了灯，锁上教室门，这才下楼。
本以为还是会跟以前一样，下了楼面对的便是空旷的教学楼前广场，可她才走下最后一节楼梯，就看到了倚在教学楼门框边上的身影。
苏挚阳一半身子被楼里的灯光照亮，一半又隐在楼外的黑暗中，那种对比强烈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
再加上他受了伤的脸颊，就好像是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的一样。
苏炽看得有些呆怔了。
苏挚阳应当是听到了动静，仰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视线交错的瞬间，谁都没说话。
远处传来马路上嘈杂的声音，苏挚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歪头摸了下鼻子，声音低低的：“走吧。”
初三的男生早就接受过了变声期的洗礼，苏挚阳个子又高，除了那张还带有点婴儿肥的脸，基本上已经跟那些高中男生没有什么区别。
他肩很宽，手臂和腿都很长，校服被撑起来，甚至显得有些小得不太合身。
苏炽回过神，默默跟上去，隔着两米的距离。
今天她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不知道苏挚阳在楼下等了多久，教学楼的前厅虽然能避风，可楼门是开着的，还是免不了会冷。
苏炽心中默默盘算着这些，忽然见前面那人脚步一顿。
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小区里，她也跟着停下来，默默在心中措辞着，准备跟人道个歉。
苏挚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在自己后面走，明明都已经说过了“我是他姐姐”这样的话，她甚至完全可以拿出姐姐的范儿，来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这人选择什么都不说。
他主动等她下课，意思就是有什么话可以在路上随便问，但现在算怎么回事？
苏挚阳越想越气，他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苏炽跟前。
她似乎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这会儿也是一样，就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也只是微微瞪大眼睛，眸里划过一丝惊讶，面上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
“……”
小区里的地灯隐藏在两边的绿化带，光并不是那么亮，苍白的颜色映照在两人几乎抵住的鞋子上。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家里洗衣液的味道，跟她衣服上的一样。
苏炽下意识地皱起眉后退半步，却冷不丁被人抓住手腕抬起来。
苏挚阳摊开她的手掌，把攥在手里一路的东西塞了过去。
浅棕色的发绳，上面串了两朵茉莉花形状的亚克力装饰，已经有点旧了，花朵的边缘甚至有些磨损。
确实和他买的那个天差地别。
“拿好别再丢了。”他语气有些生硬地扔下这么一句话，又转身走在了前面。
留苏炽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
她垂眼看向手心的那根发绳，是熟悉的模样与重量。
但他似乎拿了很久，上面陌生的温度顺着苏炽的掌心一直蔓延至全身。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脑海中串联起来，苏炽恍然。
所以他跟人打架是为了这个？
陈老师说的他是为了一个女生打架，也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个女生……是她。
-
苏炽回家的时候拎了个药房的袋子，里面装着用来杀菌消炎的药和棉签。
家里的医药箱上周就应该补充东西，但沈薇跟苏学年都很忙，这件事情就被抛在了脑后。
客厅里没人，苏挚阳的房间门也紧闭。
苏炽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无接触配送”。
她把袋子挂到门把手上，轻敲了两下门，“药给你挂门上了，记得涂。”
谁知道那人开门的速度堪比跑八百，苏炽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房间门在面前倏地打开——
苏挚阳才脱了校服外套，里面那件纯白色的卫衣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还有哪受伤了？”
“你又去抽烟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甚至连皱眉望着对方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话音未落，都怔了一下。
苏挚阳低头去看自己衣服上的血迹，“哦”了一声解释道：“这不是血，是动手的时候不知道打翻了谁的袋，他红笔漏油了，溅上的。”
“……”
苏炽没说话。
家里没有大人，孩子之间的氛围莫名就显得没那么自然了，有些尴尬。
苏炽正酝酿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跟人道歉，就听到苏挚阳开口道。
“我爸跟阿姨都不在家，你抽烟连味儿都懒得散了吗？”
“……”
果然，还是那个欠揍的气氛破坏王者。
这种情况下，道歉的话该怎么开口？根本开不了口。
苏炽只能无奈地瘪了下嘴，没再搭理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楼下抽烟的时候她想了很多。
苏挚阳是一开始就坚决反对她住校的人，再加上今天闹得这一出，偏偏这两件事他都不愿意开口解释原因。
如果能够联系起来……
他是在保护她？
苏炽不太确定。
但就算不是这样，苏挚阳也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苏炽大概猜得出来，毕竟男生之间的那些污言秽语她也不是一点都没听说过。
这套政治卷子题出得不太好，苏炽皱了下眉，撂下笔往后翻了翻。
今天耽误了太多时间，她得想办法找补回来。
已经快十一点钟，苏炽起身准备去客厅倒杯水喝醒醒神，回来再做一套数学卷子。
可她才打开门，就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苏挚阳站在门口，左手举在半空似乎正准备敲门，右手端着一盘切得歪歪扭扭十分难看的水果，脸上还带着僵硬又滑稽的笑。
苏炽缓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