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厢情愿
待了大半日，慈渊打算离去。
“你因我耽误了好几日，确实不能再耽搁了。”陆颖送他到渡头。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还想在岛上呆几日，你回去后，派个人去望书镇，告诉我母亲一声，报个平安。”
“也行，我过几日再来接你。”慈渊道，“上回贾府失窃那件事，还没处理好，我还需回临安几日。”
“嗯。”陆颖瞧见那艘大船还舶在湖面，便招呼船家道，“高升，劳驾。”
那名叫高升的船夫轻点船桨，小舟便飘了过来，只是依旧低着头，不让人看见脸庞。
“不管你信不信，他已经在这里划了六百多年的船了。”陆颖道。
慈渊虽有点惊讶，但他相信慈济大师，自然也相信慈济大师的师弟。
“我送你到船上。”陆颖和慈渊一起上了船。慈渊又想起中秋那回在半月湖上看她睡着的样子，心里又泛起一丝涟漪，心想，若无过往、若无江湖，在这岛上过完无忧无虑的一生，是多好呀。
黄巴子见他们上船，心里愧对陆颖，便闪身躲进了船舱。倒是先前的马车夫窦老头，已被慈渊的人救下，见到陆颖很高兴，跑过来小娘子长小娘子短，唠个不停。
陆颖已知道了缘由，并不与那黄巴子计较，只是里里外外看了看。虽然只是一艘太湖渔船，但这船已经用上了龙骨结构加固船体，船板拼接成鱼鳞状，又涂了一层树油，防水性极好。
“这船出海可以吗？”陆颖问道。
“吴兴制造的船，大多是渔船，要说出海的话，还得是温州的船，船如巨室，帆若垂天之云，舵长数丈，一船可容纳数百人，船舱可囤一年粮。”船夫说道，“另外，还有临安、广州、赣州、衡州、明州的造船业都很发达。”
“不知道定制一艘海船，要花费多少银两？”陆颖知道南宋撑不了多少年，到时候若不好混，那就趁早做“沉桴浮于海”的打算。
“陆小娘子有兴趣的话，我回去差人去钱塘打探，到时候给小娘子报个数。”
“有劳。”陆颖送别慈渊等人，又坐高升的小舟，回到舞雩岛。
“高升，你怎么不会老呢？”
“好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也没法回答。”
“你天天干同一件事，你不会厌烦吗？”
“不会。”高升道，“几十年前，珍珠夫人刚来的时候，我也离开过，后来觉得没劲，又回来了。”
“你说，我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你还有事没办完，自然不会呆在这里。”
“我的事情有什么重要呢？我呆在舞雩岛，和呆在望书镇、临安城，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被困住了，无非是空间有大有小。”
“有些人呀，生来就有使命，有些人呀，就是来受罚的。”
“你是哪一种人？”
“我自然是来受罚的。”高升道。
“你是自己惩罚自己。”陆颖知道，他的故事呀，无非困在一个情字，珍珠夫人留给她的日记里都写了。
陆颖正待下船，突然看见船板上有一个精致的木制盒子，盒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书“心悦君兮”，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对珍珠耳环。不知道慈渊从哪里得来的这对紫珍珠。不过她也不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她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默默将盒子收起来。
“一往情深啊。”高升道。
“这就算一往情深了？”陆颖扬扬手里的盒子。
“他一往情深，你视而不见。”高升道，“他可是不眠不休在湖上找了你三天，要不是被他打动，我也不会去接他。”
“哎。”陆颖在他面前并不隐藏，“无缘无故得来，也许无缘无故得走，何必呢！”
“人世间哪个人不是无缘无故得来，悄无声息得走，人家就不活了吗？人家都没有梦想了吗？人家就不爱了吗？我们祖师爷还说知其不可而为之呢。”
陆颖看着他，露出姨母笑：“我还以为你心如死灰，才能安安静静在这里划几百年船呢，没想到你正能量满满！”
“我一个老头都能保持一颗年轻的心，何况你一个年轻人呢！把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都抛开，做你想做的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到呢！试都没试，你就下了定论，不等于给它判了死刑吗？”
“虽然你也吃五谷，但是我觉得你是一个机器人。”陆颖道，“这是我有限的认知里，最大胆的猜想。虽然珍珠夫人没告诉我，但我猜，正是因为你是有感情的虚拟人，所以你离开了那个喜欢你的东邻女，却又因为放不下这份思念，把自己困在这里六百年。”
高升沉默了，过了一会，他说：“外面的世界都是真的。”
“我是不是真的？”
“这不重要，当你觉得你自己真实存在，那就是真的。”
“珍珠夫人告诉我，当年她完成了在这个世界的使命，回去的大门才打开，是不是我也注定要完成我的任务，才能回去？”
“或许你只是一个比其他人多了一点记忆的普通人，但你却一直执着那点虚幻的记忆。”
“太可怕了，这个世界，已经分不清孰真孰假了。”
“你还是回到望书镇去吧，在那里，你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有敌人，你会觉得更真实，会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也会有成为众人之神的归属感和荣誉感。”
那些人类赖以生存的小美好、小幸福，何尝不是人类的束缚；但反过来，人类却因为这种束缚，才不孤单，有了生活的意义。
陆颖收拾一番，便又踏上高升的小舟，到了东山岛，又由黄巴子护着，回到了望书镇。
陆颖母亲见到她回来，喜滋滋围着她转，见她没受一点伤，才放下心来。
小叠玉见到她，高兴得抱住她的大腿，一边哭一边念叨：“小娘子以后去哪里都要带上我。”
陆颖见到他们亲切的样子，突然有种保护好她们的使命感。难道这就是高升说的，回到群居社会，自然会有想做的事，想看的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动荡，自己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还能为千千万万的天下人做点什么？或者说，为未来的人们做点什么？这是珍珠夫人日记里思考的事，现在却自然而然变成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