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且先饶他一回
湖州府。
方回站在书桌前，正提笔写字：“不寐常欹枕，无言独倚楼。江淹犹匪恨，庾信始为愁。”写罢搁笔道，“我这徽州笔也不差呀，她陆家小丫头的笔真有那么好吗？”
“大人。”赵孟顼恭恭敬敬侍立在一边，“若不是我动手试过笔，我也不信。”
“也罢。”方回指着书桌上刚送到的那封信，“这则照会你怎么看？”
“这必是那谷雨女史假倚圣太后口谕，让内寺省出的照会。”
方回看看落款，内侍省右班都知董宋臣，说道，“董阎罗的手可真长，都伸到宫外来了。”
“说是照会，但言辞间却丝毫没有商榷的意思，倒像是责令湖州府保全陆家贡笔。”赵孟顼道。
“也罢。”方回道，“且先饶他一回。”
“那望书镇笔会那边？”赵孟顼问道。
“继续经营，各家各户的底先摸清楚，挑一批好的笔工留下来，到时候釜底抽薪，看他们还能蹦跶。”
“是。”赵孟顼道。
“对了，临安那边来信了。”方回从匣子取出另一封信，“最近抓紧再要一批银子。”
“大人，如今那四象八牛都学聪明了，纷纷投靠了临安的达官贵人，书份娶了临安云姨，这女人也不知道什么背景，但在达官贵人之间运筹帷幄游刃有余；望家本来就是临安知府赵家的亲戚；沈锦绣别看他平常不声不响，在园子里种花，但他已故的夫人是端明殿学士洪吉人的女儿，斯人不在情分在，何况这么些年他一直没再娶。”
“这个老狐狸！”方回思忖道，“还得宰陆家这头大象。”
“是。”赵孟顼脑子飞快旋转，闪过多种怎么宰陆家的方案。
“不要急。”方回道，“等她把内侍省的贡笔搞定了再说，那个时候的大象，更肥。”
“是。”赵孟顼觉得心中舒了一口气。
“大人，望书镇承信郎书份求见。”小厮来报。
两人闻言，相觑一眼，便让小厮将书份引到客厅。
“承信郎此番前来，所谓何事？”方回问道。
“方大人，末官得大人提点，受任承信郎，还没来向大人道谢，是末官失职。”书份道。
“哎，这等小事，不妨不妨。”方回摆摆手，那双浮肿的鱼泡眼却借着眼皮缝瞄了他的双手，见他双手空空，原本十分的笑容立刻去了几分。
“大人，末官去年在寻访太湖石的时候，意外觅得一块奇石，请大人品鉴。”说完便让外边候着的小厮进来，果然怀里抱着一尊案台石，形如飞仙，个头不大，瘦透漏皱四个字倒是都占了。
书份从小厮手里接过精巧的太湖石，手一挥，便让他退下：“大人您看，底下还有琅嬛二字，岛上的居民说呀，这是当年昭明太子在琅嬛福地读书时，用的镇纸。”
方回拿起来细看，那琅嬛二字入石三分，边界模糊，看起来确实有些年份，不像造假，便收下，“有劳承信郎费心了。”
“末官还有一事相求。”书份道。
“哦？”方回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末官听说陆家那丫头新研制的笔，深得女史喜欢，想必太后寿辰的毛笔，陆家可一力承担。”书份见方回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讲，毕竟望书镇那么多笔商等着吃饭呢，“当初赵经历成立笔会，是因为担心陆侍诏突然过世，陆家挑不起担子，既然现在陆家没问题，笔会是不是可以解散？”
“嗯？”赵孟顼见方回脸色渐沉，便道，“承信郎你当大人的决策是玩笑吗？”
“末官不敢。”书份道，“自笔会成立以来，望书镇各家笔商清闲得很，如此下去，不光是今年的生计成问题，恐怕明年市场上的笔会供不应求，到时候打乱市场平衡，有货的坐地起价，没货的饿死家中，我们湖州笔百年口碑，也将毁于一旦。”
“书份你好大胆！”方回拍案而起，“你是在斥责本官不作为，还是指责本官胡作非为？”
“末官不敢！”书份躬身站立，低头道歉，“书某人代表望书镇三千余口人，向方大人讨一口饭吃。”
“哎！”方回一声叹息，“承信郎你误会老夫了！”
书份这才抬头，见他一脸诚恳：“请大人明示。”
“这些年归安县的制笔技术散落在各家各户，不成系统，始终做不出更好的笔。”方回正气凛然，“你知道我祖籍宣州，当年湖州笔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宣州笔如日中天，可现在呢，早已式微，不可挽回。这就是民间制笔最大的弊端，各自为政，各传各的家法，关键时刻不能抱团，一点风吹草动各自逃散。我既然知湖州府，自然要为湖州笔做一番贡献，日后官府统领制笔事宜，技法共享，湖州笔才能更进一步。”
“大人一心为民，日夜操劳，却被你们误会！”赵孟顼道。
“末官有罪！”书份心里自然不信，但话说道这个份上，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装作冰释前嫌，“大人眼光长远，为我湖州笔费心至此，末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丢脸，还请大人原谅。”
“书老哥啊！”方回拍拍他的肩膀，称兄道弟，“我对湖州笔的情分可不比你少啊，我们宣州方家的笔庄，当年也在江南江北遍地开花。”
“大人日后有何差遣，尽管吩咐。”书份表了一番衷心，才告辞离开。
书份辅一出门，方回又拉下脸，怒道：“什么东西！”随即将桌上的太湖石扔掉，“就这破玩意儿，拿来忽悠我？”
“等属下拿捏了了笔会，自是要清理这书份。”赵孟顼道。
“看他上回捐了五千石的份上，且先饶他一回。”方回道，“过段时间再让他捐一回，他新娶的娘子带了那么多嫁妆，不捐出来，我日夜睡不着啊！”
书份出了府衙，走到衣裳街尽头，云娘坐在马车上等他。刚才那小厮也立在马车旁。云娘一边笑语盈盈用目光迎着书份，一边悄声与那小厮说：“等会走到路口，你自去临安，快速给哥儿送去。”又叮嘱道，“小心方回的人。”
书份有些生气，快步走过来：“刚才怎么是你？”
那小厮笑道：“夫人担心你。”
“你别怪他，是我让极微去的，免得你被方回欺负。”云娘道。
“我书份一辈子，虽然怕死，怕事，但大丈夫的气概不能丢！”书份道，“望书镇老老小小，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呢？”
“方回还是决定一意孤行吗？”云娘问道。
“我看他不把整个望书镇吃掉，是不会松口的。”书份长叹一口气，“恶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