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逃脱
赫尔涅迪亚迷路了。
到了圣堂后殿,伊丝气息的指引骤然混乱,指向许多道路。
最剧烈的波动仍来自最深处,但直闯显然不明智,退而求其次,它循着人最少的一处摸去,找到整层紧闭的房门。
静悄悄,无人行走,又到处都长一个模样,于是,它华丽丽的迷路了。
其实刚进入时,它便后悔了。不似外殿有足够多隐蔽处可供藏身,这里的墙壁与地面都呈冷白的色泽,一只黑猫,不论如何躲藏都显眼得很。
隐身术的咒语是什么来着?
但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实在太逊了。
转过一道拐角又是一道拐角,恍惚有种行走在冰天雪地中的错觉,烛火也无法染出暖意。
黑猫心头毛毛的,目光时刻关注周围。
明明没遇见过人,被窥视的感觉却有如实质,如影随形。
这走廊也不对劲。
明明只有一层楼,它却已经见到不下十个拐角,即便尝试原路返回,也完全找不到来时的入口。
黑猫停在原地,迟钝地意识到,它或许不小心闯进了不得了的地方。
迷宫?幻境?
它确信自己进入时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肯定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突然,黑猫打了个寒颤,毛骨悚然的不妙感袭上心头。
缓缓抬头,冷不防与一道俯视的视线相接。
油画。
以猫的视角,不特意抬头根本不会注意到的油画。
画中,高坐的教皇眼光低垂,面容悲悯。
黑猫瞬间石化。
左跳右跳,确认那目光确实在随它移动,甚至表情都有细微变化,赫尔涅迪亚立刻撒腿开跑。
这次,它全程注意墙上,不出意料,墙面全都挂有油画,并且都是相同的一幅。
简直像是在追着它跑。
摆脱不掉,似乎被发现后,窥探便干脆变为光明正大的注视。越往前跑,见到的油画越密集,最后连成一片,相同的人,不同的表情。
俯视,探寻,怜悯,轻蔑,玩味,愤怒,不屑一顾。
一面担心自己是否暴露什么,一面又忍不住被盯得火冒三丈。
它堂堂赫尔涅迪亚大人是能随便看的吗!
黑猫停住,身后,长廊无限拉远,无数人面亦随之消失在视野尽头。
往前,一面墙不知何时拦截了前方的路,一幅放大的教皇人像几乎与它贴面。
后退,却抵上另一堵墙,画中教皇正缓缓起身。
身形仿佛被缩小了,又似乎是油画画幅在放大,无数教皇或坐或立,举起手中魔杖,光芒在杖端氤氲。
——危险。
竖瞳紧缩,长毛倒竖,耳朵后压,脊背高高拱起,喉间低吼。
长尾砸地,黑猫暴起,飞扑上墙,将那个讨厌的白胡子老头抓得稀巴烂。
附近的教皇露出错愕的表情,可手中的魔法并未终止。
如果被击中,绝对会死。
赫尔涅迪亚亳不怀疑自己的预感,既然物理攻击可行,看它不把这些破画全部撕烂!
-
伊丝最终还是没问清沙梅郡的位置。房间里也没地图。
木屑在手下堆成小山,一时的波动在刻刀刮过硬木的簌簌声中平息。
这股情绪跟之前的躁意一样来得令她费解。
不排除并非是她自己产生的可能。
与赫尔涅迪亚签订共命契约,它本就浅显易懂的心思现在能直接被她所感知,剧烈的情绪更能彼此影响。
怒火,紧张。
它遇到危险了?
窗台外传来脚步声。
已经入夜,按照往常,这边基本不会再有许多活动的动静。
在忙什么?
很快便有女仆前来告知她。
“三殿下传信,两日后到达王都,米特弗的公主殿下亦与队伍同路。”
嘶。
划歪的刻刀切开食指侧边一块肉。
“您受伤了!”女仆惊叫。
殷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流下,滴落在握着的木雕上。
“麻烦你将绷带拿来,好吗?”
伊丝的平静将女仆稳住一点,她忙找出伤药和绷带要给伊丝包扎,却见她正用另一只手轻拭木雕上沾染的血迹。
可惜,血渗入得很快,终究留下了印痕。
指侧翻翘的皮肉看着都疼,女仆指尖微颤,清理上药做得很小心,可难免触碰伤口。血淋淋的样子看得女仆肉痛,伊丝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一句话没说。
“我来吧。”伊丝接过手,让女仆出去。
等这姑娘哆嗦完了,怕是伤口都闭合了。
倒是让她想起之前在镇上的时候,偶尔尤塞里安看见她手上有伤,总是记挂着,时不时就要来看,但伤口好得太快,为了避免他起疑,只能照原样反复把伤口划开。
后来索性一直戴着手套,才不至于总这么麻烦。
随意将绷带缠上,指尖摩挲木雕上的血迹。
果然还是痛的啊。
-
油画仿佛无穷无尽,赫尔涅迪亚不知道自己撕了多少,又吓坏了多少白胡子老头,但总有试图举起魔杖的,反正看见有不知死活的,撕了就是。
累得气喘吁吁,余光瞥见个不服气的,立马两爪子挠上去。
“咦,好凶的猫。”
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猛然听见人声,黑猫的第一反应便是跳到角落,背靠墙浑身戒备。
却不防从墙中探出只手,捏住它的后颈皮把它从墙里抓了出去。
被迫穿墙时,赫尔涅迪亚的心中是崩溃的。
穿墙术!
下次,下次!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穿了再说!
它是被人从一幅油画中拎出来的。
威严肃穆的教皇端坐高台上,手执辉光熠熠的魔杖。这回是不会动的了。
“傻了?”
差点被晃晕的黑猫抬爪就要挠上面前的脸,加赫立马把它拿远。
“真凶。”
“你吓到它了。”另一人道,却并没有接过安抚的意思。
“特伦斯,你怎么张嘴就是污蔑!它明明就是在画里被吓到的。”
特伦斯耸耸肩,“比起这个,不如想想怎么处理吧。这儿可不是它能来的地方。”
“话说,一只猫是怎么混进来的?”
面对两人狐疑的打量,黑猫眨眼,前爪屈在身前,无辜又可怜的模样。
“总之,先交给队长吧。”
加赫换了个姿势抱它,黑猫这次乖巧地窝在他怀里,仿佛之前的凶相都是幻觉。
不知道这两人在画外看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看到多少,不过它应该并没有暴露什么,即便撕画也可以解释为受到惊吓后的反应,看样子,他们似乎并未对它本身起疑。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这次不会迷路了。
走廊与画中相似,但色调却是温暖柔和的,多出几分真实感。侍卫很少,几乎没见到过。
墙上同样挂有油画,但各自不同,仔细感应,能察觉魔法阵的波动。
画的数量不少,看得赫尔涅迪亚一阵后怕,如果闯入者的入口都是这些油画,那的确不需要什么人来看守了。
单是被困住还好,要是进到那幅全是刀枪剑戟的画里,怕少不得被戳出几个血窟窿。
转入一处拐角后,两人的脚步慢下来,连呼吸似乎都放得更轻。前方,一名骑士示意止步,向他们而来。
卡斯帕看一眼猫,皱眉,“哪儿来的?”
“闯进画里了,看见顺手捞出来的。”加赫道。
特伦斯动动胳膊肘顶他,让他注意点说话的态度。
“顶我干嘛?你不也看见了吗。”
特伦斯对队友不抱期望了,站在一边,当自己什么都没干。
“负责值守的是谁。”卡斯帕打断他们。这两人是从其他队伍调来的,只要职责上不出问题,他不会在态度上要求太多。
特伦斯:“基诺队长。”
基诺?
他不应该出现这种纰漏。
“交给他。”
卡斯帕没多说,让两人先带猫离开。圣子殿下正在修行,即便门墙隔音很好,他们说话时也都刻意压低,以免打搅是其一,更多的则源于发自内心的尊敬。
三言两语间定下猫的去处,赫尔涅迪亚不乐意了。它可是从那个男人手里偷跑出来的,就这么被送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一次好溜,两次可就难了,况且门窗紧闭,很难解释是如何逃出的,要是被发现它并非普通的猫……
可恶!它可还没做好被抓住的准备啊!
难道它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黑猫如遭雷劈,越想越觉得自己凄惨。
它真的苦,死过一次不说,马上还得死第二次,甚至积攒多年的宝库还被掏空了。
“……它在哭?”卡斯帕奇怪。
两人闻言,果然看到黑猫圆眼边有泪光闪烁。
看什么看!没讲过帅龙心碎吗!
赫尔涅迪亚也不想哭,但眼泪来了挡都挡不住。
临死前还得在圣殿的臭虫面前出波丑,心头越发酸涩,委屈得龙直接哭嚎出声。
它才一百岁!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苦痛!
“我什么也没干!”加赫松开双手以示清白。
“小心!”
特伦斯伸手去接,黑猫却避开,趁机落地跑了出去。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卡斯帕没想到加赫会突然松手,要是惊动到殿下……
来不及责备什么,卡斯帕狠狠瞪加赫一眼,率先跑出去,“抓住它!”
加赫举着手,作出无辜的表情。特伦斯拍拍他的肩,“自求多福。”
猫看着不大点儿,却意外地敏捷,眨眼便跑出一段。它能肆无忌惮地跑,卡斯帕却得注意着不闹出动静。
赫尔涅迪亚奋力狂奔,虽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跑,总之跑就对了。可后面那人实在太快,它虽领先一段,却被几步追平差距,险险拉开差距。
体型差太要命,这样下去,马上就会被抓住的!
既要注意前路,又要注意身后,第三次躲开卡斯帕的扑抓,尾巴尖都快被攥他手里了,心脏剧跳,还来不及庆幸,它就一头撞进双手中。
四肢还在惯性地奔跑,身体却被直直抱起,对上一张恍若神子的脸。
动作不知不觉地停止,黑猫盯着面前的人陷入呆滞。
“……殿下!”
卡斯帕与身后的两人当即恭敬低头,下跪行礼。
赫尔涅迪亚再次呆滞。
教廷中被称为殿下的……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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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丝躺在床上,陷入似梦非梦的浅眠。
或许是维持人形的原因,她近来很难抗拒在夜间的睡眠,通常能一睡到天亮,但并不能缓解疲惫感,甚至会感到更加困乏。
阳台外有响动。
谁?赫尔涅迪亚?
不,它不可能这么快完成任务。
强迫自己起身,她无声往阳台走。眼皮沉沉低垂,几乎要黏在一起,脑中混沌,让她无法判断来者身份。
不过,不管是谁,都得为扰人清梦付出代价。
径直走到阳台门边,月光映出她的影子。
那人很近了,攀越,搭上护栏,翻上阳台,躲在墙边。
一步。
两步。
三步。
……因看到她而呼吸一窒。
眼前昏黑,她知道自己没能睁开眼,但不碍事,只需一瞬,她的手便能穿破胸膛,捏住那颗滚烫的心脏。
下一刻,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将将抬起的手,感受到炽热的体温与心跳。
梦魇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睁眼,入目是那双晴空般的双眸。
“……尤里。”她似在梦中。
尤塞里安握住她的手,深深拥抱朝思暮想的人。
“我回来了,伊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