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操控
“废物。”
近似喃语，落在耳中却不亚于乍乍惊雷。
森森寒意沿脊柱攀升，艾尔玛猛然回头，“谁！”
黑暗如织，声音落进深水，无形的粘稠空气拉扯，仿佛陷入泥潭。
砰！
大力掼来，腹部受到重击，艾尔玛砸墙落地，弓身捂着肚子直不起腰，痛苦惨嚎。
她来了！她来了！她果然都是装的！
可茫然四顾，黑暗中并未出现那个身影。
“你出来！”艾尔玛嘶声大吼，“出来！”
黑猫连忙远离她，长吐着舌头干呕。
它刚才吃进了点儿猫粮，一面担心有问题，一面直犯恶心。
身上火辣辣地疼，脑袋和四肢都发麻，走路打颤。没见到伊丝人，但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它踉跄地往那处走，却兜头撞上堵墙。
以为是自己头晕眼晕没找对位置，它探出爪子摸索，谁知都快摸到艾尔玛那边了，愣是没找到出口。
留出口都能忘？黑猫暗忖，伊丝怕不止是力量被削弱，估计智商也被砍了。
忍不住嘿嘿偷笑，但笑起来又痛，干脆咧着嘴往地上一坐，好整以暇地欣赏对面艾尔玛的惨相。
来啊！搞我啊！老子有打手，弄死你啊！
顺便悠闲地敲敲墙，让伊丝赶快把人收拾了给它开门。
却只听到一声冷笑。
“想出来？解决她。”
赫尔涅迪亚：“……”
晃晃抽筋的爪子，摸摸钝痛的后脑，它难受得龇牙咧嘴，站起都费劲。
再看那边的艾尔玛，虽然看着形容凄惨，但都是些皮外伤而已，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忌惮着不知何处的伊丝，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这怎么打？！那女人站起来有十几个它这么高，而且它还受伤了！
黑猫不忿地抗议，它明显处于劣势，根本不公平！
压力陡然降临，沉重得让人抬不起头，气流翻涌，让人轻易觉察出其中隐含的怒火。
黑猫立马识趣地闭嘴。
生什么气。
它现在可是只柔弱的小猫诶，连抱怨一下都不许嘛……
念头刚生出，猫就被拍飞撞墙。
不光黑猫傻眼，艾尔玛也迷惑了。
来的不是伊丝？怎么连自己的猫也打？
五脏六腑都被拍得移位，赫尔涅迪亚后知后觉。
伊丝是来真的。
生生忍住闷哼，默默爬起，它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起对策。
硬打肯定是没戏的……魔法？
对呀！它怎么连魔法都能忘！
朝艾尔玛扔个痒痒咒，她瞬间便倒下，在痛痒中无可自拔，凄厉怒骂。
“……我知道了！黑巫！你一定是黑巫！痒，好痒！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如此轻易便使敌人屈服，换作平常，赫尔涅迪亚肯定要得意一番，可现在，它只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没脸得意，也不敢得意。
懊丧地垂头，黑猫趴在地上冲墙外忏悔。
想它还常认为伊丝扮演人类演得太投入，说不定哪天就忘记了身为龙的骄傲和尊严，谁知道，它倒成了先忘记的那一个……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黑暗泛起波纹，伊丝踏入封闭的空间。
黑猫呆呆，下意识扬起尾巴向“墙”戳去——
出去了。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穿墙术。
紧缩成团，无地自容。
伊丝骂得对，它果然是个废物。
“赫尔涅迪亚。”伊丝寒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黑猫狠狠一抖，立刻跳起来端正坐好。
问题问题，她问什么来着？偏头看到惨不忍睹的女仆艾尔玛，才突然记起来。
结束了吗？
——不，当然不。
若是在野外，当然可以就地抛尸，可现在是在王宫，要是有人死在附近，伊丝绝对会被列为怀疑对象。
“那你该怎么做。”
怎么做？
该怎么做？它……不知道。
“你知道。”
它知道……？
对了，它的确知道伊丝的做法。
“那就去。”
黑猫迈步，行至艾尔玛身前。
她裸露的皮肤上遍布血痕，不剩一块好皮。声音早已嘶哑，也没有挣扎的力气，只有眼睛闪着祈求的、仇恨的泪光。
“贱人…黑巫…恶魔！求求你…放过我，我真的…受不了了…都去死！都去死！”
见猫走近，艾尔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伸手扑抓，赫尔涅迪亚轻巧避开，停在她够不到的寸许外。
……伊丝是怎么做的？
黑暗中，猫的眼瞳扩至最大，几乎占满眼眶，仔细看去，它的眼瞳实际呈深沉的暗红，却又像是被额头火焰似的红毛映红的。
不由自主地，艾尔玛对上猫黑亮的眼睛，抓挠低咒的动静渐渐停止。
精神操控。
暗示、混淆、模糊、消除、伪造、操控。
赫尔涅迪亚偏好激烈肉搏，对精神类魔法的了解仅限于伊丝。
从前总被她罚，做什么都身不由己，深刻理解精神操控的可怕。
想过学，但书上写得太复杂，属于看一眼就头晕脑胀的程度。有这时间，不如多学两个大范围杀伤魔法，够帅够霸气，反正伊丝也没要求，所以放弃得毫无负担。
故此，这是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施展精神操控。
别说，感觉很爽。不同于毁灭性的元素魔法，这属于另一种维度的主宰，凌驾于生灵的身心之上。
不久，艾尔玛昏迷倒下，猫也晕晕乎乎了，喝醉似的，走路打圈儿。它左摇右摆地跑向伊丝，啪嗒一下趴在她脚面上。
快夸我！
黑猫眯着眼睛昂起脑袋，骄傲极了。
第一次精神操控就能成功，真不愧是它，天才的赫尔涅迪亚大人！
可想象中的温柔赞许并未落下，它反倒因伊丝的一句问而如坠冰窟。
“赫涅，”伊丝语调轻缓，“你知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寒光骤至。
赫尔涅迪亚低头，看见了盔甲破烂的尤塞里安。
长剑穿胸，以平和著称的光明魔力如雷之暴烈，如火之灼热，如金之锐利，源源不断地灌注，在它身体中肆虐，摧毁魔源，冲爆心脏。
死亡，它真实地经历过死亡。
黑猫埋下头，爪子深深陷进地毯里。
强大如伊格尼丝，也没可能从死神的勾镰下抢夺魂灵。并非如亡灵法师操控尸身，真正复活亡者，是有违世界规则的、不可能存在的想象。
但它曾偶然翻到过一个故事，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失落的上古魔法，共命契约。
书上的魔法阵是残缺的，更不曾记录效用与代价，根本像个异想天开的荒诞传说，上面还有伊格尼丝针对每条不合理提出的辛辣批注。
赫尔涅迪亚不知道她是如何补全魔法阵的，更不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但它始终坚信，伊格尼丝无所不能，不死不灭。
也只有这样想，它才有勇气活着。
“早知你成了个废物，我便不该救。”
……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处理掉也不晚。”
伊格尼丝……要杀掉它吗？
杀意如山压顶，骇人的恐怖魔力涌至，只需一念间，猫就会被吞没，瞬息被碾作肉泥。
不可以，不可以！它不能死！
黑猫瞬间跳起，退开远离伊丝。
它要是死了，伊格尼丝会遭到共命契约反噬！万一、万一她也……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伊丝讽刺，“契约不过是从属，你死了于我而言不会有任何影响。”
可是、可是……可她花费了那么多力气救它，就为了再杀它一次？
满心的委屈与酸楚将猫淹没，它几近窒息。
“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上，倒不如我亲手了结你。”
……伊格尼丝说得对，但是……
它不想死，更不愿杀死自己的，是伊格尼丝。
黑暗如丝如缕，亲昵地缠绕在伊丝身边，掩去她的面容，遮挡她的身形，唯有那双绿莹莹的竖瞳，没有任何幽暗能够掩盖。
她的声音温柔又冷冽，隐在暗处的尾勾闪烁诱惑的微光。
“那就证明给我看，你活着的价值。”
-
“最近怎么样，在王宫住得还舒心吗？”
“劳烦您挂念，我一切都好。”
伊丝向对坐的王后微笑，“您的身体如何了？之前去探望您，又担心打扰您修养，所以只托康娜女士转交了礼物。”
女仆长康娜安静侍立于王后身侧，不苟言笑。
“是的，礼物我都有收到，你是个贴心的好孩子。”王后握住伊丝的手，“有时候我真想生个女儿，不像那两个儿子，一点不会关心人。”
“两位殿下事务繁忙，难免抽不开身，心里肯定也牵挂着您。”
王后便笑了，“不用替他们说好话，他们俩什么样我清楚。我这也是老毛病了，平时都得养着，以后你有什么事要找我，直接跟康娜说就好，不用不好意思，她办事妥当，我也放心。”
女仆长适时道：“艾尔玛已经调离王宫送往赛克帕斯区了，那里有专门治疗管理疯症病的医院，作为冒犯您的惩罚，她将会在采石场度过余生。”
没有奴隶会愿意到采石场服役。
肮脏、混乱，凶残的恶徒与更凶残的士兵，即便身强体壮的男人，也很难在那种地方挺过一个星期。
圆脸的小姑娘低下头，皱了皱鼻子，看起来有些许哀伤。王后拍拍她的手，“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多次冒犯于你，还突发疯症，险些让你受伤，这已经是从轻的处罚了。”
憋下打喷嚏的冲动，伊丝勉强笑笑，偏头去看旁边的蔷薇园，悄悄吸气。
王后身上的香气浓得呛鼻。
手上也不舒服，像被糊了层粉。恰好王后松开，她收回手，在裙摆上暗中摩擦。
“今年花开得早，多美啊。”王后感慨。
她的确是美人，每个动作都赏心悦目，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印记，看上去顶多二十余岁的光景，完全不像一位两个孩子的母亲。
当然，也有可能是□□的作用。
王后喜好将皮肤刷白的妆容，但凡外出，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要扑粉。贵族的夫人小姐们便也推崇此类风格，出席重要场合没有不扑粉的。
甚至一些男性，也将扑粉妆认定为绅士应有的礼仪。
“听尤…三殿下说，因为您喜爱蔷薇，所以国王陛下特意建造了这片蔷薇园。”
“是啊……”王后脸上泛起追忆的浅笑，她指向园中一处空地，“他小时候最喜欢在那儿练剑，那么小的孩子，却能把木剑挥得飒飒生风，真的很厉害啊。就是可惜了旁边的那丛粉蔷薇，好好的花，全给糟蹋了……”
伊丝看去，只见到火红的蔷薇热烈开放。
王后记错了？
康娜女士道：“那可是陛下特意给您搜寻到的，就那么几株开了花，还被殿下劈坏了。幸好当时移栽到了花房，否则现在想看都看不到。”
所以是后来移栽的？
伊丝看向王后，“原来三殿下曾经也会闯祸啊。”
王后微愣，随后笑道：“不过现在已经长成可靠的男人了。”
“是您和国王陛下教导得好。”
康娜向王后的茶杯中倒了牛奶，甜腻的香气四溢。
“您需要吗？”她端起另一个装有牛奶的瓷壶，问伊丝。
“不用了，多谢您。”
王后叉起一小口蛋糕放入嘴中，咽下后再喝口茶，用白巾轻拭嘴角。
康娜女士为伊丝介绍托盘架上精致的糕点，“……王后偏好甜食，制作时会额外增加甜度，不一定符合您的口味，这些则是按平常食谱制作的。”
“我可以试试吗？”
王后：“当然。”
伊丝取了块慕斯蛋糕，一口大小，放进嘴里，厚重发齁的甜在舌尖化开。
“怎么样？”
伊丝如常微笑，“我觉得还不错，或许应该再多加些糖？”
闻言，王后顿时笑开，“是吧！我也觉得应该再做甜些，可康娜不许。”
康娜女士叹气，“看来以后不能让伊丝小姐陪您喝下午茶了。”
“真是个严格的人呢。”王后抱怨似的，实则透露的全是信赖。
趁康娜不注意，王后向伊丝眨眨眼。又在康娜女士看来的瞬间恢复优雅，无缝衔接，可见相当熟练。
伊丝接住，与她相视一笑。
真是个有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