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谈话
“殿下，差不多到时间了。”角落侍立的随从轻声提醒。
夏普凝神盯着桌上的信，恍若未闻。
这是一封来自邻国米特弗的急信，说近日会有使者前来拜访。
以问候交流的名义，两国之间相互派遣使者这件事本身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时机。
讨伐巨龙一事本来便是暗中进行，无论成功与否，对帝国来说都是场注定损失惨重的博弈，稍有不慎，不仅仅血本无归，甚至可能牵连整个帝国。
夏普捏捏眉心。
当初商讨讨伐巨龙的决定时，他便觉得太冒险也太草率，始终持反对意见，但最后还是以大多数赞同通过了决议。
若当初知道会是现在的结果，他们还会信誓旦旦地投出那一票同意吗？
可惜，再多后悔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能有现在的结果，已经是神明庇佑了。
以帝国如今的情况，再经不起任何波折，参与其中的人都被死死钉上耻辱柱。他们沉默着，并试图以沉默淡化自己的罪过。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半年间，诸多流言甚嚣尘上，以致民心动荡，别国环伺，间谍潜入，恶人作乱，甚至近些年很少听闻的黑巫也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加之气候反常，各地皆有灾情，天灾人祸齐至，那段时间，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生的好觉。
流言源头难以追寻，即便找出，如今也于事无补。查依旧要查，但应该如何化解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焦头烂额之际，教廷给出预示，指明了尤塞里安的所在。
——一举屠龙后，天定之勇者安然无恙地归来。
这样的消息，足以震慑所有图谋不轨。
即便无数试探随之而来，也足够为帝国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所以，他们以事实击溃流言，光明正大地向所有人展示战利品，并为尤塞里安举办了盛大的迎接仪式。
虽然那层光鲜浮于表面，“事实”经过多重美化。
米特弗……
半晌，夏普随手抓起信纸，撕作碎片扔进纸篓。
不管了。
总该让父亲也好好纠结一番，他还有别的麻烦需要处理呢。
接过外套，他大步跨出房门。
“走，去贝尼奥。”
……
贝尼奥学院，拥有王都首屈一指的魔法和骑士分院，招收学员不问出身，只看实力与天赋，为帝国培养了无数精英人才，成立至今已有百年历史。
训练场上，许多人有意无意地瞄向边角处的靶场，正在练习弓箭的学生并不少，但所有视线都被其中一人吸引。
“歌莉娅！”艾米丽急匆匆跑过来，“你怎么还在这儿？快跟我来！”
瞄准，射击，正中靶心。
歌莉娅再次抽箭搭弓，调整位置，缓缓将弓弦拉满。
“快别练了，你知不知道谁找来啦！”
歌莉娅不为所动，悠长的呼吸同伸直的手臂一样平稳。
“真是，我没开玩笑！这次可不是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追求者，是王子殿下啊！”
箭支陡然射出，划破空气，钉入距靶心一寸的环线上。
歌莉娅拧眉偏头，“谁？”
被她的表情吓一跳，艾米丽慢一拍才道：“是……”
周围忽然骚动，夏普从人群中走出，向望过来的两人微笑，“日安，两位小姐。”
“日安，殿下。”艾米丽回以问候，随后偷偷朝自己的坏脾气朋友抛个眼神，飞快跑走了。
敷衍地向夏普打个招呼，歌莉娅转身重新举弓，仿佛来人无关紧要。
她面容平静，心头却忍不住烦躁。
这位日理万机的王子殿下突然找上门，多半没好事，要是正经原因也就罢了，若是因为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而来……
箭支飞出，精准钉入靶心，箭羽振动不止。
“好箭法。”夏普走近，不吝夸奖。
歌莉娅只是盯住那晃动的一点，再次搭箭上弦，弓弦绷紧，稳而不发，“殿下有何贵干。”
夏普慢悠悠地打量她，在她脸上的隐怒爆发前看向别处，忽然怀念似的感叹，“贝尼奥还是跟以前一样。”
歌莉娅嗤笑，“您该到隔壁去说这种话吧。”
克蒂拉皇家学院，与贝尼奥隔两街相望，贵族学园，夏普曾在那里学习。
“或许你不知道，我以前也经常来贝尼奥的。”夏普似笑非笑，“毕竟，尤里可是贝尼奥的学生啊。”
他环视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某棵大树上，眼中泛起温柔笑意，“当初，他最常在那棵树下读书。”
“你到底想说什么。”歌莉娅沉下脸，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松懈，眼睛看向树下。
……那里似乎坐着个小男孩，正专心致志地捧书细读。
“你又在想什么？”
乍然惊醒，歌莉娅拧眉避开夏普的视线，却听见他低低轻笑。
心中所想似乎在这人面前毫无遮掩，轻易就被看透，歌莉娅咬牙，直直瞪去的目光堪称凶狠，“夏普殿下，还请您直言！”
“你知道的，不是吗？”
“我可不敢贸然揣测您的意思。”
她语气中的讽刺算得上冒犯，但夏普并不在意，始终保持着嘴角温和的笑容。
“那我便告诉你吧。”
迈步至她身前，垂头靠近她耳边。歌莉娅浑身紧绷，不愿示弱退避。
明里暗里围观的众多学员捂嘴无声尖叫，瞪直了眼睛盯住靶场中的两人。可他们并不知道，这状似亲昵的距离只为传达锐利的冰冷。
惯常包含的笑意不再，如暖阳和煦的声线便落入刺骨冰寒，“欺凌弱小可不是骑士的品格啊，你说是不是？”
“歌莉娅·杰弗逊。”
清晰的咬字，一字一顿。
直呼全名，是让她感受被以势压人的意思吗？
双拳紧握，歌莉娅气得面色涨红，浑身发抖。
“对了。”夏普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又仅以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感受到近在咫尺的人瞬间的失魂落魄，他这才不慌不忙地直起身，从她身侧径直走过。
闭上眼睛，歌莉娅深深呼吸，强迫自己立刻冷静下来。
真不愧是夏普殿下，平时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几乎让人忘记了他原本的真实模样。
十三岁便能接手处理帝国政务的人，怎么可能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和善？
“尤里的叫法，可是伊丝教给我的呢。”
掺着碎冰的声音还在耳际回荡，歌莉娅恶狠狠暗骂。
玩弄人心的混蛋！
她很快恢复往常的姿态。
无论如何，她都是大公的女儿，她也有足够匹配这个身份的能力，她无需有任何畏惧。
“殿下！”歌莉娅高声喊住夏普。
青年欣长的背影稍顿。
歌莉娅的声音清脆落地，“她不配！我绝不收回。”
坚决的女声落在耳畔，夏普微微摇头，复又迈步。
回想那颗始终高昂的头颅，又记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心中失笑。
现在的女孩儿，都挺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