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迷宫
黑猫一夜未归。
房门打开，送来早餐的女仆对上张黑脸，心里咯噔一跳，背后莫名发毛。在桌上放好早餐后，暗自腹诽着匆匆离开。
“……我早说过，她就是一个虚伪的、恶毒的、粗鲁至极的女人！”
刚回到休息间就听到艾尔玛大声咒骂，女仆赶紧掩上门，“小声点儿，会被外面听到的！”
艾尔玛抻直的脖子一缩，见门窗都关好，立马又在旁人兴味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听到又怎么样，她敢做，别人还不敢说？真以为攀上了三殿下就万事无忧？也不想想，一个低等平民，她拿什么跟那些大小姐们相提并论，靠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还是那颗浅薄无知的脑袋？”
女仆们交换眼神不接话。
艾尔玛这个人吧，脾气横，说话向来不顾忌谁的情绪，在场的都受过她的气。但她欺软怕硬，惯会在人前装样子，尤其是在贵人和上司面前，谄媚顺从得像完全换了个人。
伊丝来到王宫的第一天，艾尔玛就因为没看顾好猫，外加失礼不敬而受到女仆长责罚。自此，她便毫不掩饰对伊丝的厌恶，在宿舍破口大骂不说，在外面也口无遮拦，结果恰巧被女仆长听见，又狠狠罚了一通，还被调去专门伺候猫，这才总算收敛了点。
艾尔玛吃瘪，看不惯她的人幸灾乐祸，但同时又疑心，那位好歹是三殿下的救命恩人，单冲这一点，就不是她们能够得罪的。
况且三殿下对她的态度似乎相当亲近，虽然很少来见，但对她的重视有目共睹——在宴会上，殿下可是唯独邀请了她跳舞呢！
按理来说，伊丝明明是艾尔玛会费心巴结的类型，怎么不仅没去讨好，反而还结仇了呢？
真要问为什么讨厌伊丝，艾尔玛也说不清。偶尔她自己也纳闷，讨得伊丝欢心的收益可远比得罪她大，万一哪天伊丝真成了正儿八经的贵族，把她伺候妥帖的自己，肯定能有更加体面的身份。
与之相比，被女仆长责骂又算得了什么？
但她做不到。
每次见到伊丝，她总是会感到极度恐慌，浑身发抖，像是脖子被攥紧，连呼吸都困难。为什么会这样？
仔细回想和她的每次交集，却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但艾尔玛坚持怀疑是伊丝对自己动了手脚，如果没有直接接触，也很可能是某种邪恶的诅咒。
贱人！贱人！贱人！
那种近乎濒死的恐惧，只有在畅快地大骂后才能缓解。
耳边听着她不遗余力地贬低，翻来覆去地辱骂伊丝出身低贱、虚伪粗鄙恶心，连带猫也不放过，不少人倍觉反感冒犯。
一间宿舍二十人，至少一半以上是平民出身，而且大家都见过伊丝，虽然孤僻了点，但是个温和好相处的人，艾尔玛完全是在污蔑抹黑。
“她昨天不是参加玛格丽特小姐的茶会了吗？”有人道，“那可是玛格丽特小姐亲自发出的邀请！”
贵族小姐们的私人茶会，只有被认定的友人才能参加。玛格丽特的茶会，聚集了身份最为尊贵的一群人，是贵族小姐们社交圈的顶层，若能得到邀请，那便瞬间跻身上流，是非常值得炫耀的资本，甚至能为家族助力。
而玛格丽特的亲自邀请，只有仅仅几位收到过，她们无一不是来自政要大臣或高等贵族的家族。
言外之意，伊丝的身份今非昔比。
谁知，艾尔玛听到后竟古怪地笑起来，“对啊，玛格丽特小姐的亲自邀请，她真该感恩戴德一辈子！要是她稍微聪明一点，说不定还真能借着机会翻身呢，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众人疑惑。
“可惜她根本就是个没长眼的蠢货！”艾尔玛畅快地大笑，“她竟然得罪了歌莉娅小姐，别说参加茶会，她以后怕是连门都不敢出！”
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觑，又惊又疑。
同为大公之女，歌莉娅与玛格丽特性格大相径庭。玛格丽特活跃在贵女们的交际圈，是堪称模范的贵族淑女形象。
而歌莉娅则完全相反，与她的高贵美貌齐名的，是她傲慢刻薄的个性。同时，她还是名颇具天赋的魔法师，兼修武道体术的课程，在学院考核中次次名列前茅。
身份尊贵，加之能力过人，容貌还出众，歌莉娅的追求者甚至比玛格丽特的更多，招惹她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虽然不知艾尔玛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但听她的语气，事情不像有假。可如果是真的，那伊丝……
房门忽然打开，议论被按下暂停。
众人看去，心脏登时悬到嗓子眼。艾尔玛疑惑回头，没来得及收回的讥笑变成声响亮的鸭叫。
“抱歉打扰你们。”伊丝站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我的猫不见了，能麻烦你们帮忙找找吗？”
……
伊丝走上初来王宫时，珀西带她经过的花园小道，再次见到那环列的雕像群。
上次是傍晚，天色已暗，影影绰绰中，其中某些雕塑难免透露出阴森险恶的气质。白天看就好多了，完全可以当做主题怪诞的雕塑展来欣赏。
放慢步伐，她逐一看过，最后停在某处。
她记得，这里原本有一尊空白人头像。
转进旁边的岔道，直走到尽头便是树篱迷宫的一处入口。
赫尔涅迪亚的气息从此处消失。
两米余高的厚厚树篱阻挡视线，伊丝却深深凝望，仿佛透过了层层屏障，洞悉其中景象。
长睫微颤，穿透的目光受到拦截，一闪而逝的白芒还映在眼中。
——魔法阵。
之前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双眸瞬时拉成尖细的竖线，精神力如潮水泛滥般将庞大的树篱迷宫包围，由外至内翻涌逼进。隐藏的魔法阵当即显形，它宛如倒扣的大碗，将迷宫内围罩得密不透风。
正在某处暗室中冥想的黑袍老者忽然睁眼，双目如电，直直射向树篱迷宫的方向，却讶异地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错觉？
他将眼中的场景拉至近处，只看见几个人在迷宫外围行走，似乎在寻找什么；一只黑猫在靠近内围的地方打转。
莫非是猫触动了魔法阵？
检查再三，确认没有可疑之处后，老者重新闭目，沉入冥想。
一整夜！
赫尔涅迪亚在这个鬼地方转了整整一夜！只不过是好奇里面的情况进来看看，谁知道走进来就走不出去了！
它试过爬墙，但总是会奇怪地摔下来，几次之后，越发肯定这地方有古怪，干脆继续往里走，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好宝贝。
它眼馋伊丝的收藏好久了，虽然自己也有，但比起伊丝的积累就逊色太多。好歹是个王宫，还有这么复杂的迷宫守护，以它多年探险寻宝的经验判断，宝藏的品质绝对差不到哪儿去！
啊！它似乎已经闻到金灿灿的味道了。
直到一夜过去。
黑猫精神萎靡，摆烂躺平，虚弱地四下环顾，在某处见到自己摆下的记号。
很好，这是它第数不清多少次绕回原地。
又累，又饿，又饿。
此时的金灿灿，是金黄的炸鱼，是油亮的鸡腿，是新鲜出炉的香甜面包。
此刻，它愿意放弃继承伊丝死后的遗产，作为伊丝天神下凡救它龙命的交换。
或许是黑猫虔诚的祈祷感动上苍，又或许是它与伊丝心有灵犀，刚许下愿望，熟悉的精神力波动便从天而降，赫尔涅迪亚精神大振，连滚带爬地跟随指引找到回家的路。
伊格尼丝！
终于，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眼前。
她仿佛长夜后的曙光，深渊中的救赎，黑猫泪流满面，一腔情谊如滔滔大河连绵不绝，无与伦比的感动充斥心间。
赫尔涅迪亚撒开腿奔去，飞扑进曙光的怀抱中。
呜呜呜！
伊格尼丝，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猝不及防的劲风袭来，一股大力直接将黑猫扇飞，砸进树篱墙中。
金星乱飞，赫尔涅迪亚懵懵然，有那么一瞬间，它看到了天国的阶梯。
——为什么打我！！
眼晕耳鸣脑震荡之际，它仿佛听见自己的救赎说——
“想好要死在哪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