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圣殿
“请您在前面停一停好吗，罗宾先生。”车门后传出伊丝沙哑的声音。
天马仰身，振翅欲飞，坚毅的骑士手持缰绳，无畏无惧。那是为了纪念帝国创立之初，在战场上牺牲的勇士们所打造的雕像，位于教堂广场中央。
听出平复后压抑的疲惫，车夫暗叹，不由对她生出些许怜悯，但也仅此而已了，再多不过是听吩咐办事。
马车在广场边沿停靠。披上披肩，伊丝缓步走向立于广场尽头的恢弘教堂。
两尊人像立于宽阔的教堂门外，左边的手持法典，右边的身负圣剑，各有两头石狮蹲坐其侧，威严审视每个走进教堂的人。
于门前驻足，伊丝仰头。
在这样的视角下，她几乎很难望见教堂最高处的塔楼尖顶，顿感人身之渺小。偏偏这样庞大的建筑，完全是由微小的人力所建造。她无声默念——
纯白圣殿。
走进殿中，神明自穹顶俯瞰，天光斑斓；先圣高居墙柱石台，或三两论辩，或垂目冥思。走过廊道时，耳边仿佛能听到跨越时空的絮絮低语，庄严，肃穆，敬畏，令人下意识放轻脚步，不敢出声惊扰。
等到走出漫长的廊道，身心恍惚得到了洗涤净化，不论各自经历如何，又是何等身份地位，在这里，所有人都是地位平等的神明信徒。
伊丝一路欣赏着过来，不得不承认，圣殿不愧是圣殿，请来修筑的工匠手艺堪称一绝。
精美绝伦的彩绘玻璃窗与墙面的雕刻绘画暂且不提，单说廊道上的四十余座人雕，全都栩栩如生，各有特点，这还只是初进教堂的小部分，若要算全部数量，绝对会是个让人瞠目的数字。
圣殿深处只有神职者可以进出，普通人允许在前中殿活动。今天不是安息日，此时来教堂的人并不多，经过空荡的礼拜堂，伊丝脚步微顿，转身走进去，在中间随意找位置坐了。
来这里是临时起意，倒是有些收获。
靠坐在椅背上，伊丝像是疲累了，慢慢闭上眼，任由披肩滑落。
于此同时，某间祷告室的门忽然打开，安静候在不远处的骑士上前，向走出房间的人俯身。
“不必跟着。”
“是，殿下。”
待无暇白袍在转角消失，骑士方起身。
一般来说，殿下每日都要在祷告室待到夜晚第八声钟响，雷打不动，若非紧要的大事，轻易不会中断。虽然疑惑，但殿下做事自有思量，无需质疑。
白袍青年信步走过楼廊，行经的牧师及神官都垂首退至旁侧待他先行。圣殿中无人不知这位殿下的惯例，敬畏之余，更多偶遇的惊喜和讶然。
不多时，青年在礼拜堂外驻足，目光扫向堂内，逡巡一番后，落在某处座椅上。
值守牧师循他视线看去，心中惊诧，想起某些传言，面上愈发敬重，道：“下午仅有一人来过，刚才往告解厅方向去了。”
告解厅吗。
聆听完今日最后一位信徒的忏悔，卡尔神父整理好物品后走出告解室。忍不住想起刚才那个人，先是始终沉默，临离开前才说一句“我无罪”。
有个性。
但担任神父近八年，什么怪人怪事都见识过，这点个性完全不算什么。或许是因为那点破碎的哭腔在满室寂静中太过突兀，才引得他心里有所波动。
卡尔摇摇头，让自己别去探究。保护信徒隐私，神父人人有责，他可是很有职业素养的。
打开门时突然看见站在门边的白袍青年，他有瞬间没反应过来。
“已经走了吗。”
看向厅中通往不同方向的三道门，青年知道自己错过了。
回过神来，卡尔清清嗓子，小心猜测道：“您是说最后来的那位小姐吗？”
“或许。”青年淡淡，话语中听不出错过的遗憾，回答模棱两可。
说完，他向卡尔略点头，转身离去。
直至青年铂金色的长发完全消失在眼中，卡尔一激灵，仿佛从梦中惊醒。
乖乖……他刚才……
是成功跟昆西殿下搭上话啦？
职业素养道德之高墙瞬间倾斜。
那姑娘什么来头？！竟然还要圣子大人亲自来找！
-
回到王宫，正巧在路上遇见夏普。他行色匆匆，看到伊丝时露出略显惊喜的微笑，快速道：“回来得刚好，我正要去找——咦，你的脖子怎么回事？”
伊丝连忙把披肩抓紧往上遮，不慎蹭刮到伤，不由痛得抽气。
出门参加茶会，除脖子之外身上没有其他痕迹，夏普几乎瞬间联想出前因后果。
眉心紧拧，只看她颈上泛出的些许红痕就足以想象受伤多严重。
“……您找我什么事？”伊丝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
夏普叹口气，找她本来也是有要紧事，现在倒是方便一并解决了。
“先跟我走吧。”
夏普边跟她简单解释，边带人来到一扇屋门前。
整层都没见到有当值的仆人，幽深的走廊空荡冷清。伊丝下意识向身旁人看去，夏普微笑安抚，“不用担心，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
“仪式？”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伊丝当然记得。
来到王宫的次日早晨，在威尔斯神官判断尤塞里安魔道断绝的那个早晨，她和夏普定下了保密的约定。
“抱歉，虽然我愿意信任你，可这件事关乎太大，暂时还不能对外透露，所以不得不委屈你。不过请放心，举行仪式的法师阁下绝对可靠，只会暂时封印你与之相关的记忆，等到合适的时机，封印是能够解除的……”
“我相信您。”伊丝道，“您是尤里的兄长，我相信您。”
未尽的话语便就此终结，夏普看着伊丝清澈的眼睛，心里竟然生出点酸涩的羡慕。
随即摇头失笑。答应得轻易，是因为她不清楚其中的风险，不过也好，少费许多口舌，反正有那位在，总归不会出什么差错就是了。
两人推门进屋，房间内有位黑袍老者，瘦高长脸，手握魔杖。他身前是一座小型魔法阵，光晕沿复杂的线条流淌。
夏普对他很是尊敬，因为让他等待而道歉。老者只是摆摆手，让伊丝坐到法阵中间的椅子上。
刚坐下的瞬间，伊丝便感受到某种力量从地面的魔法阵中涌出，水波般的昏沉感阵阵袭来，她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魔法阵外，老者举起魔杖念诵咒语，魔力在阵符间流通，使之散发辉光。夏普退至角落观看，惊叹于老者魔力的庞大。
谁也没注意到，发光的阵符间，一个小圆点悄无声息地磨灭消失。
……
“记得好好休息，有事可以随时让人来找我。不用见外，我可是答应了尤塞里安要好好照看你的。”夏普将伊丝送到她的房间楼下。
见她似乎不明所以的样子，夏普问：“尤塞里安要去北方一阵，你不知道？”
伊丝一副蒙在鼓里的表情。
夏普：“是临时安排的，走得急，估计没来得及跟你说。”
“可他不是需要休养吗？”
“他有必须出面的理由。放心，有猎星狮鹫团一同前往，任务也轻松，来回大概半月左右，不会影响什么的。”
大概了解了情况，也不好再耽误夏普的时间，伊丝与他告别，上楼回房。
她一眼便注意到放在桌上的信封，走近，拿起，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字迹熟悉。
和她在尤塞里安手札上见过的相似。
夏普让老者给她扔了道治愈魔法，颈上的勒痕基本修复，她伸手掐了掐，已经完全不痛。转而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在屋里看了一圈。
黑猫不在窝里，也不在哪个角落。
夹信的手指微动，信封飘飞，从最高点往下坠落时，一角突然燃火，信纸卷曲，不消片刻，洁白的信封便化作灰烬。
伊丝斜倚在床边，两只手掌狠压住太阳穴，心头难言地烦躁。
窥伺她的记忆，还想封印？可笑至极，做得到的人还没出生。
有现成的魔法阵，她就随便改了点，坐着无聊，顺道过了遍那老家伙的记忆，没想到让她看到些有趣的东西。
没去找，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是看完后有点忍不住想吐，脑袋抽疼。
伊丝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有精神力消耗过度的一天。
一只手深深砸进枕头，手指嵌入，几乎要把厚实柔软的布料生生撕裂。后槽牙咬得死紧，眼周发红。
那只死猫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