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茶会
马车停在一座庄园前。
车夫取出马凳放在车辕边，伊丝看了看身上的裙子，还是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踩凳下了马车。
大门徐徐敞开，早得吩咐的女仆迎上前，马车上的蓝白天马徽记昭示来者身份——一位来自王宫的贵客。
女仆在侧前领路，伊丝跟在后面，仿佛看不见庄园内奢华的布置，眼睛柔和地低垂着，不时伸手抚摸颈上的项链。
若是赫尔涅迪亚或者尤塞里安在，便知道这是伊丝在思考时惯用的表情和小动作，但落在其他人眼中，却被解读出了其他意味。
宽敞的露台边，黑色裙装的小姐手持精巧的镜筒，映在镜片上的身影正是伊丝。
“不愧是住在王宫里的人呢，见过了世面，连大公的庄园也不过尔尔了。玛格丽特，你可别吝啬，快把珍藏的茶具拿出来，免得待会儿人家瞧不上眼。”她表情漠然，语调也同出一辙地冷淡平直，说出的话却尖锐讽刺。
玛格丽特听后稍显无奈，“伊丝小姐是位善良的人，而且招待你们，我哪次没用珍藏的茶具？歌莉娅，快来坐下吧，今天是你最喜欢的锡兰红茶。”
歌莉娅放下镜筒走回房间，“你总是胡乱猜测别人的喜好。”
说罢，在自己单独的软椅上坐下，慢条斯理地捏起茶杯抿了口，当即皱眉。
玛格丽特微笑着指桌上其中一个瓷壶，歌莉娅轻哼，拿起瓷壶往茶杯中加奶。
左右都是熟悉的朋友，见她们两个一来一去，忍不住笑出声。
玛格丽特是嘉利大公的长女，为人温和大气，往常哪有人会在她面前这么不客气？也只有另一位杰弗逊大公的女儿歌莉娅了。
两位大公之间虽然不对付，但并不干涉小辈之间往来。玛格丽特和歌莉娅身份家世相当，碰面的机会不少，加上性格算得上互补，多年下来，不说是多亲密的朋友，至少会参加彼此的茶会。
不多时，女仆将伊丝送到，房中交谈陡然暂停，贵女们的视线都转向她。
被十几双眼睛盯着，门口的女孩子瞬间紧张起来，眼光闪烁着，悄悄捏紧了两侧裙边，作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你、你们好，我叫伊丝·莫莱德，喊我伊丝就可以……”
玛格丽特率先起身招呼她，牵着伊丝在自己身旁坐下。她是茶会的主人，当然不能让新来的客人受到冷落。
“我们在昨晚的宴会上见过，还记得吗？交换舞伴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
“当然，我当然记得您，玛格丽特小姐，是您给了我茶会的邀请。”伊丝脸颊泛红，似乎紧张又激动，“非常感谢您，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茶会，真的非常感谢您。”
大家都被她朴实的道谢逗笑了，伊丝越发不好意思，头要低到胸口里去。
玛格丽特掩着唇轻笑，“不用这么客气，这里的大家都是朋友，简单的日常小聚罢了，如果你喜欢，之后也随时可以过来玩。”
她倒上杯茶递过去，伊丝双手接过，捧着茶杯的动作有些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双眼微亮，随后全部饮尽了。
向玛格丽特道：“您的茶很好喝。”
玛格丽特再为她倒上，“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还是照以前一样准备的，你能喜欢的话就太好了。”
在场的人看出她确实喜欢了，第二杯也是一口下肚，都闷闷憋笑。
始终端坐的歌莉娅蹙眉，“王宫不给茶喝？”
让人不舒服的语气。
伊丝放下茶杯，“怎么会？王宫的茶也很好喝，只是我也喜欢玛格丽特小姐的茶，甜甜的，有花朵和水果的香气。”
听不懂话？谁管你喜欢什么。
歌莉娅冷漠嗤笑一声，瞧也不瞧她。
伊丝握住项链，看上去有些失落。
玛格丽特拉住她的手，“不要放在心上，歌莉娅只是嘴上坏了一点，实际上是个温柔的人。”
歌莉娅：“假惺惺。”
早就习惯了她的脾气，玛格丽特毫不在意，继续对伊丝道：“还没给你介绍其他人呢，刚才那位是杰弗逊大公的女儿，歌莉娅。这位是艾米丽，父亲是帝国的外交大臣，旁边的是财务大臣的侄女海蒂，然后是亨利伯爵家的小姐……”
一圈下来，名字没记下几个，光听明白在场全是贵族中的上层阶级了。当然，除了伊丝。
“你平常在家喝什么茶？”其中一位小姐问。
“我在家一般不喝茶，需要做工，没有下午茶的时间。”
“诶——”
少女们不可置信。哪怕是她们的家仆，多少都会有空闲的下午茶，王都中更是流传有“四下钟响，一切为茶而停”的歌谣，她们无法想象没有下午茶的生活。
“那你不用做工的时候都做什么呢？”
“做饭、劈柴、洗衣服、采药、打猎……”
伊丝细数着，再次引发阵阵惊讶，不过并不是很稀奇，没有仆人的平民家庭各种杂事都需要自己亲手做，虽然她们仍然很难想象就是了。
“……你竟然还会打猎？”
伊丝羞赧，“只是会挖些陷阱捉兔子而已，射箭总是会歪，不过也有运气好的时候，有次猎到头角鹿，我和……”
“哗众取宠。”冷硬的女声突兀将对话打断。
仿佛坐着旁听难以忍受，歌莉娅站起。
她天生就是贵族，在优渥的环境中成长，受家中看重，王子见到也不敢怠慢，身为顶尖贵族的傲然是刻在骨血中的。只是不带感情地一瞥，就让人清晰感受到两者身份地位之间所隔的鸿沟。
“既然只是侥幸，并非你的本事，心里偷着得意就算了，怎么还敢当众炫耀，真是不知所谓。”
一番话说得极重，在场的都能听出话中有话。
伊丝的来历没有隐藏过，与她结交，每个人都多少带着些打探消息的心思，毕竟那位尤塞里安殿下实在神秘，她们只能另辟蹊径。
直接问未免有失脸面，聊熟些后让她自己开口才是上策，谁知道歌莉娅会突然发难，现在谁也不好吭声，怕触霉头。
伊丝紧紧握住颈前项链，瞬间红了眼圈，“没有，我没有……”
“哭什么？”歌莉娅皱了眉，“心虚了？呵，真会装样子，难道你就是这样逼着殿下，让他带你来王都的？”
伊丝脸上一白，攥紧的指尖骤然失去血色。
“被我说中了？”见她的反应，歌莉娅冷笑，“人最重要的就是自知之明，别去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歌莉娅，够了！”玛格丽特拉住她。
歌莉娅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到伊丝面前，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与自己对视。
呵，就是这么张普通的脸，要哭不哭的时候倒也显出几分可怜来，别说男人，就是自己见了都很难对她说不呢。
“你说啊，你是不是就是这样哭着，逼着求着殿下带你回来的！”
歌莉娅盯着伊丝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看出她逼迫尤塞里安的证明，却忽见眼底一抹幽暗的浓绿，心口蹿过不详的凉意，一瞬恍惚，再看时，仍然是泪光闪烁的褐瞳。
泪水从眼眶淌下，歌莉娅嫌恶地松开手，瞥见她手中紧握的项链，相同的动作好几次，似乎一紧张就下意识握住，显然是非常看重的东西。
伊丝抿着唇流泪，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声来。小姐们很是为难，都劝歌莉娅少说两句，还有一位在小声地安慰伊丝。
玛格丽特声音中带上怒气，严肃道：“歌莉娅，你该向伊丝道歉。”
无论如何，伊丝是她邀请来的客人，还借夏普王子开的口，要是让人受了委屈，她在两位殿下面前都无法交代。
“我向她道歉？”歌莉娅扫视其余人，“你们也这样觉得？”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避开目光，面上能读出不赞同。
歌莉娅忽然微笑，说：“好。”
她反常的笑容让玛格丽特有不好的预感，正欲开口，却见歌莉娅大力拽开伊丝的手，将项链一把扯断。
伊丝痛呼，瞬间没缓过神。
掌中的项链吊坠不是常见的宝石或者贵金属，像个八边形的小盒子，材质款式都跟银质的链子一样普通，古怪又丑陋。
还当宝贝似的，倒是和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泥巴种挺相配。
“还给我！”伊丝像是真的生气了，起身去夺。
歌莉娅只以蔑视的眼神注视她，随手将项链扔开。
“道歉？”她扬起嘴角，“你不配。”
项链啪嗒落地，小盒砸开，滚出一颗未经雕琢的红色宝石。
……
茶会不欢而散。
伊丝呆坐在马车里，手中按着项链吊坠的小盒子，宝石嵌在里面，但盒子摔坏了，始终合不上。旁边有药，还垂着条披肩，玛格丽特给她的，用来遮脖子上的痕迹。
眼睛还红着，怯弱悲伤却在登上马车后瞬间沉寂。
一面光镜凭空浮现，伊丝伸手去摸脖子上那一大圈红肿，勒破了皮，透出几痕鲜红的血肉，和白皙的皮肤一对比更加刺目。刚哭过的人眼周鼻尖都是红的，嘴唇也是，完全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伊丝看着镜中人，很有些新奇的感受。
原来她哭过之后是这样的啊……果然，不管怎么看都太美了。
伊丝面无表情地微微改换角度，自我欣赏。
镜中人伸出手，纤长的食指压上红痕，火辣的刺痛便清晰地在神经上碾过。
美眸微眯，她仰起头，将修长的颈项露出。
随后，双手环住勒痕，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