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共舞
乐师奏响欢快的舞曲，成双成对的男女转入舞池。
“来。”
只要尤塞里安想，所有人都会为他让出前往舞池中心的通道，但他留在边缘。这里同在万千烛火下，他并不觉得有区别。
伊丝：“我会努力不踩脚的。”
昨夜教的那点舞步肯定不够用，白天又跟一位教习临时恶补了舞蹈课，据说是王后安排的，否则心里更没底。
“噗。”尤塞里安忍俊不禁，无形的隔膜破裂，呼吸瞬间顺畅起来。
“放心，我会全部躲开的，保证一次也不让踩。”
“这么厉害。”伊丝扬眉，像是受到挑衅的小动作，“那就看咯。”
佯作“剑拔弩张”地对峙，仿佛无关跳舞，而是场莫名其妙的踩脚大会。没一会儿，两人都憋不住了，边乐边跟旋律，免得在和谐的舞群中乱得太突兀。
“好傻。”伊丝唉了声，有种被带偏的苦恼。
可追根溯源，王子殿下又是被谁带偏的呢？哦，自己啊，那没事了。
但很可爱。
尤塞里安默默补充。
如果换成是伊丝跟他谈论那些关于搭配呀诗歌之类的话题……脑中场景陡然转换。
阳光，午后，花香，两人一猫。
“嘿，踩脚了。”
“……啊，抱歉。”
“在想什么呢。”伊丝盯着他。突然走神，可疑。
那双眼睛。
尤塞里安觉得世间造物十分神奇，那种浓郁又清凌凌的绿，该用哪些油画颜料、以何配比才能调制得出？
面对那双眼睛，防备会不自觉卸下，忍不住向她袒露心事，希冀从中看到触动，得到她的宽慰或赞同。
他不太敢一直与伊丝对视，并非因为怕羞或者心虚之类的情绪，而是总会不由自主地被眼睛吸引，被绿意裹挟，从透光的湖面沉入更深的暗处。
仿佛某种身心的献祭。
可再看，那双眼全然明澈，率诚天真，微垂的眼角还有种无辜情态，偏偏长睫卷翘，眨动间不自知地撩拨心弦。
喉结滚动，尤塞里安偏开一点目光，“没什么。”
这模样显然心头有鬼。伊丝轻哼，既然他不愿说，她也就不去探究。
两人无疑是舞池中最受关注的组合之一，许多人的视线都凝在那位有勇者之名的三皇子殿下身上。无关痛痒，尤塞里安并不在意。但忽然感受到一道格外灼烈的视线，他下意识捕捉，却没找到源头。
错觉吗？
此时，宴厅一角传来小小的骚动。
“啊啊！把这该死的老鼠给我拿开！”一位小姐失态地尖叫，双手紧缩在胸前，歪斜倒在旁边人身上，恨不得立刻和裙摆分家。
巴掌大的白老鼠同样惊慌，抓着布就死命往上窜逃。
名贵的丝绸和精美的蕾丝轻易被老鼠爪子勾丝划痕，那位小姐顾不及心疼，见它马上要爬上腰，怕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边哆嗦边大喊仆人的名字，“快弄走！快点！！”
白鼠小心翼翼瞥了眼墙角帘后，阴影中趴坐着只黑猫，额间红毛鲜艳。似乎注意到它停下，一只前爪微抬。
本来就不大的鼠胆顿时吓破，发疯似地吱吱乱爬，在仆人扑来时，撒腿跳到了旁边的夫人身上。
那只猫实在太可怕了，被盯一眼，它感觉自己的尸体都凉透了。它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快逃，赶快逃开！
求生本能使白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敏捷，它一会儿爬裙一会儿攀衣，再跳上高耸的发包和羽毛帽，不小心被甩落就踩脚，有次误入裙底，层层叠叠的差点迷路被捉到。
贵族们丑态频出，手忙脚乱的仆人跪爬着到处捉老鼠，挤搅成一团，尖叫哭闹还有咒骂比奏乐还要响亮。
黑猫看得兴致勃勃，捂着肚皮直打滚。这不比那什么鬼舞会好玩儿多了！
“哈！抓到你了！”一个女仆艰难挤出人堆，鞋都被薅掉一只，快步跑向黑猫。
猫歪着脑袋打量她，眼睛圆圆，看上去无辜又可爱。
赫尔涅迪亚辨认了下，发现她是负责照顾自己的女仆，好像叫……詹妮？萨拉？还是玛琪来着？
啧，不是记性不好，只是这些人都长一个样，名字也无趣，根本记不住。
艾尔玛才不会被它这幅模样欺骗。这只野猫长得像煤炭一样黑，性格也坏得跟煤炭似的。来到王宫的第一天就四处跑，自己捣乱，却害她被责骂嘲笑。
粗鄙的人养的猫也恶劣讨嫌，骨子里天生流着低贱的血。
“再跑啊！”艾尔玛将猫堵在角落，趁无人注意，一脚踹过去。
黑猫端坐不动，眼中透出冷意。
抬脚要踹的女仆突然脚掌剧痛，像踩上岩浆，高温反倒先让人感到微凉，随后极致的灼痛骤然爆发，整个人都要融化似的。
膝盖一软，她仰倒在地，双眼暴突，眼泪鼻涕齐下，大张开嘴却喊不出话，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嘶哑吭啊。
……
“发生什么了？”
混乱的动静逐渐扩大，不少仆人都过去帮忙了。虽然好奇，大部分人还是留在原地没去凑热闹，那边可有不好惹的主，要是看见什么被记恨就不太好了。
奏乐声更加洪亮盛大，显然是乐师们得了吩咐，要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回正面来，不希望这次宴会出岔子。
尤塞里安心无旁骛地和伊丝跳舞，以前学只因为是礼仪的一部分，现在他却体会到舞蹈存在的意义了。
搭肩、握手、扶腰，忽近忽远，闪闪发光的舞伴拉着自己的手旋转。
当清淡微甜的发香又一次拂过，那一刻，尤塞里安希望音乐一直演奏下去。
但下个舞步，需要交换舞伴。伊丝旋身转出，一只手被不知何时来的夏普握住，他微笑地冲尤塞里安点点下巴，示意他该松手看看身后。
尤塞里安无奈，放开伊丝的手，侧身退出舞池，没让伸手的小姐们抓到衣角，轻点头致歉。
再看夏普和伊丝，两人配合得挺和谐，似乎还在聊天。不知夏普说了什么，伊丝顿时笑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他等在一旁，直到重新换回舞伴。
“在聊什么？”尤塞里安假装随意。他本来不想问，其中意味似乎容易误解，但又忍不住想了解能让她开心的原因。
“玛格丽特小姐邀请我参加她和朋友们的茶会！”显然，伊丝并未多想，她有些激动，又忍不住担忧，最后定格的表情还是高兴的。
女孩子脸上写满的期待像是一声钟鸣敲响尤塞里安。
茶会。朋友。
说起来，伊丝似乎从来没提起过她的朋友？
小镇酒馆的利特先生和面包坊的桑迪亚婶婶当然不算。
宴厅中的小姐夫人们都和好友三五成群，男子也各有交际圈，就连他，要说话也能随时找到人，虽然并不需要。
可初来乍到的伊丝，除他以外，还能跟谁聊天，跟谁玩乐呢？
天大的疏忽。
他能为伊丝做什么？
一曲结束，两人都退出舞池，骚乱似乎也已平息，听议论声，说是谁家的宠物白鼠捣的乱。尤塞里安拉拉伊丝的手，悄声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可是……你提前离开没关系吗？”
“结束前回来就行。”
“好。”伊丝答应得干脆利落。
光明正大穿过人群离开当然不太妥当。两人分开绕到角落离开，装作巧合般在门廊相遇，黑猫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头顶粉色大蝴蝶结跳进尤塞里安怀里。
赫尔涅迪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瞅伊丝，见她似乎没发现什么，得意地哼哼，小尾巴甩得悠闲。
伊丝只当没看见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见黑猫乖顺的模样，尤塞里安迷了眼，完全忘记早上被猫踩胸的事，抓抓它下巴，表扬道：“还得是咱们小黑最乖。”
伊丝挪开眼，免得忍不住拍飞那只得意兮兮的蠢猫。
“我们去哪儿？”她问。
尤塞里安做保密状，“到了就知道了。”
心中莫名地隐秘愉悦，尤塞里安一手抱猫，带伊丝从侧面走，走近却发现侧门处坐着个人。
灯光相对黯淡，将将足够照清事物。
那人裹在宽大的黑棕天鹅绒斗篷里，从脖颈到脚下盖得严严实实，圆帽的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丁点儿下巴，葱郁的草木影投在他身后，愈发显得阴沉古怪。
他坐在轮椅上，身体有些歪斜。
尤塞里安停在拐角处。伊丝看他一眼，在他身后停下。
那人脱下帽子，露出苍白消瘦的脸颊，“尤塞里安，好久不见。”
良久，尤塞里安才开口。
“乌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