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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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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塞里安坐在床沿,赤着上身,低头看伊丝为他擦药。

    其实只是被浅浅地划破皮肉。在队里时,切磋中受伤再正常不过,更严重的放在以往都是常态,没谁会在意这点小伤,只要不影响活动,别提特意抹药,没转头就忘都算细致了。

    但伊丝只是将他按坐在床边,他便自觉解开上衣,无言任伊丝动作。

    进门后,伊丝没再说过话,尤塞里安几次试图开口,却在面对她时,被胸口沉甸甸的情绪压得张不开嘴。

    “好了。”伊丝收药起身,转头要去厨房,“晚上有特别想吃的吗?要是烤炉还在就好了,煎羊排搭烤南瓜就很合适……”

    “伊丝。”

    尤塞里安拉住她手腕。

    “我们需要谈谈。”

    她肩膀瑟缩一下,没立时回头。

    半晌,才侧脸动了动嘴角,似乎想撑出个笑,失败了。

    “谈什么呢?”呐呐的兀自低语,似疑惑,似洞察。

    重新在床边的矮凳坐下,她挣了挣,蜷着手指扣在腿上。无法再直视尤塞里安的眼睛,目光缓慢低垂,沉默聆听。

    因她的回避而心脏骤缩,喉咙像卡着尖锐的石粒,尤塞里安艰难地发出声音,“对不起,我隐瞒了很多……”

    他在说什么?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不清,尤塞里安只看到自己的嘴张张合合,看了很久,才分辨出“厄多拉”这个词,过一会儿,又读出“蔷薇”的字眼。

    似乎上一句讲的还是在厄多拉平原与龙战斗,下一句便突然转到王宫的蔷薇园了。

    王宫的蔷薇园……眼前一阵恍惚,出现点点虚幻的斑斓色彩,一触即碎。

    本以为整个下午已经足够整理思绪,结果诉说时依旧颠三倒四,缺头断尾。

    开头还是无用的对不起。

    一次彻底的坦白,这样的场面,见到珀西时不就已经预料到了吗?他应该思考过如何应对的,他也应该知道如何平复此时的心情。

    可事实却是,他大脑空空,像具空有人身的傀儡。

    尤塞里安看着自己胡言乱语了多久,就看着伊丝沉默了多久。

    他在龙爪下死里逃生。他是国王的儿子。

    明明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事,为什么说了那么多?况且这些都不重要,不是吗?

    煎在焦躁上,尤塞里安终于看到自己闭上嘴。他半是轻松半是提心吊胆地巍坐着,仿佛吐露一切后等待审判的罪徒。

    良久,冰凉的指腹触上他腰侧疤痕。

    那是龙爪造成的,几乎贯穿胸腹,即便痊愈,也留下了狰狞的伤疤。

    尤塞里安几乎是立刻就握住了那只微颤的手,恳切地低头看她发红的眼眶,想要攥住审判者流露的一丝宽仁。他不费任何力气便解读出蕴含在伊丝眼神中的话语。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都是你的功劳,伊丝,是你让我活了下来。”

    宽容的审判者却忽然抬眼,“你要跟他们离开吗?”

    刻意绕开的问题以近乎尖锐的方式揭露,沉重的空气倏然在屋中蔓延开,迫近的窒息感几乎扼住尤塞里安的咽喉。

    他不是没有过天真的想法。

    如果他死在最初,如果王都的人早点到来,或者就干脆地当他已经死去,事情会不会变得更简单一点?

    可惜,生活总爱恶趣味,偏不让人如意。

    某些他方才认为不重要的事,此刻却成为压垮骆驼的稻草。

    “……嗯。”

    尤塞里安松懈的刹那,伊丝收手从凳上弹起退开几步,见尤塞里安错愕的表情,她飞快转身,似为缓解尴尬,急步走向火塘边的小木柜。

    她俯身翻找,拿到什么后复又走回,只是停在些许距离外。

    “记得我说要送你木雕吗?”她递出手,尺许长的木雕只大概有了前身上半的轮廓,像是浮出水面的生灵,其余都没在棕红的细腻木纹中。

    伊丝侧开眼,“你没告诉我想要什么,之前雕出来的都不满意,这个还没完成,但是……可能没时间等我慢慢刻了。”

    尤塞里安接过,木雕隐约能看出人形,线条优美,即便还未曾细致打磨抛光,仍有光润的触感,应该是主人时常握在手中摩挲。

    但他顾不得细细打量木雕了,目光都被伊丝的手牵引。

    他始终记得第一次握住的伊丝的手。不是无力的娇嫩,但细软,柔滑,没有疤痕存在。

    一冬过去,她的手上结了茧,刻了疤,新生的肌肤还在泛红,不知何时添的细长血痕才刚结痂。

    被长着尖刺的植物划的?还是削木头时被突起的裂片割的?

    伊丝总是戴着手套,入春换了稍薄的,手却在堪比热夏的温度中依旧冰凉。

    不知名的酸涩夹杂浓浓挫败在胸口翻涌,尤塞里安不愿去思考她的言外之意,颓然垂目。

    “……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不用跟任何人道歉。”

    似曾相识的话语。尤塞里安苦笑。

    可就是他搞砸了一切,不是吗?如果他早点告诉伊丝,如果他没有天真地心存幻想,如果他更勇敢些,而不是自我矛盾地挣扎……

    啊,他真是个懦夫,无可救药的蠢货。

    “唉——”

    他听到柔软的叹息,一双脚出现在眼前,随后是伊丝表情认真的脸。

    “你是英雄啊,尤里。”她说,“居然惹哭能够屠龙的勇者大人,我的罪过简直无法饶恕。”

    尤塞里安愣愣盯着她。伊丝怎么可能有罪?

    而后才察觉到自己发酸的眼眶。他现在……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吗?

    他呐呐,“不,你没有……”

    “怎么会!”伊丝睁大眼故作震惊,“我竟然让勇者大人端盘子洗碗擦桌子打扫卫生,收拾猎物砍柴扛树这样的粗活累活也交给他做,甚至勒令他分出一半的床。天呐,我的罪过数都数不清,哪怕上绞刑架也不为过!”

    尤塞里安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伊丝在打趣他了,无非是为了让他感到轻松一点。

    心脏的某处瞬间柔软得不可思议。

    伊丝总是能轻易做到。

    他应该清楚自己的抉择的。

    尤塞里安同样蹲下身,跪坐在伊丝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湛若晴空的眼眸粼粼泛波,薄云中仿佛在酝酿着炽盛的光芒,又或者是一场淋漓的雨雪。

    手背青筋突起,落在伊丝肩上的力气却极其克制。有一个问题他想知道很久,直到今天才确切地问出口。

    “伊丝,”尤塞里安凝视她的眼睛,仿佛要看清她所有的情绪,不允许藏匿,“你想要什么?”

    他问,“你想要得到什么呢?”

    怔于尤塞里安近乎决绝的强势,伊丝一时在那双逼人的眼眸中失神,“我……”

    心跳像是堵在嗓子眼,难以说清的祈盼和恐惧将神经拉成绷紧的线,尤塞里安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也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只要是伊丝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谁知,伊丝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霎时,有什么东西清晰地崩碎了。

    一颗心沉沉落不到底,尤塞里安看着伊丝平静如镜湖的眼睛,指尖的温度一节节冷却,湿润的水汽就要从眼眶满溢出来。

    他没放开手,也没挪开眼,反而逼近了,紧紧攥住她肩处的衣料,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他一向不喜以居高临下的视角营造压迫感,但现在却顾及不了这么多了。他轻易就能用身躯将伊丝笼罩,迫使伊丝与他对视,从上往下,像是要直直望进她的心底。

    “那你为什么救我呢?”

    不同于动作上的强势,他的声音脆弱得要散到风里。

    “……”

    为什么救你?

    伊丝浑身绷紧,几乎无法掩饰面具下的痴迷。

    ——好美。

    那双晦暗涌动、却仍坚韧地尚存一线炽烈光亮的眼睛,嵌在青年苍白的面孔上,灿金的碎发散落,同夕暮的残阳为五官描上颓然的阴影,薄唇无力地抿直,眼眶的红加以点缀。

    像废弃教堂中被藤蔓裹挟的雕塑,像即将堕落却不自知的天使,美得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她简直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双手发颤,忍不住想要摘下这颗美丽的头颅,将此时此刻永远保留。

    可惜,没有灵魂的皮囊终会腐朽。

    多么可悲啊。

    伊丝用双手捂住了脸,深深埋下头,连双肩都止不住颤抖。

    “我太孤独了。”她此刻毫无保留,“我想把你留下来。”

    “……什么?”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尤塞里安大脑倏地空白。

    放下手,伊丝仰面,晶莹的湖水沿脸庞滑落。她怀揣着义无反顾的勇气迎向尤塞里安,问:“你可不可以爱我。”

    至此,对方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任由身体操控,尤塞里安回她以深吻。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抉择。

    因为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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