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惊喜
“等我说了才可以睁眼。”伊丝突然回头突袭，“不许偷看！”
尤塞里安闭拢张开的指缝，表示让她放心。木轴滚动的声音响起，他的好奇心一下被拉到最大。
“可以了。”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松开手，看见伊丝身前的轮椅时，尤塞里安讶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完全没猜到伊丝的惊喜会是这个。
伊丝：“之前时间紧，只跟木匠学了最简单的，虽然看起来是粗糙了一点，但绝对很结实，肯定不会垮的。”
她还在对垮掉的木屋耿耿于怀。
尤塞里安被半扶着坐上轮椅，上面垫了好几层，两边扶手也用布包缠，棱角都磨得平整，不会磕刮。右腿处还有独特的设计，脚搭可以拆开铺展成直板，方便他放平腿。
可以看出伊丝是专门为他而做的，大小和高度都刚刚好，坐着很舒适，还能闻到新制成的木质香。
是真的惊喜，需要花费的精力和功夫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尤塞里安轻抚扶手边棱，这些全是伊丝一点一点亲手打磨成的。
他忽地握住伊丝手腕，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单手脱下她的手套，纤细的手缓缓露出，被藏起的痕迹亦随之显露。
粗茧，戳破的水泡，还有结痂的伤口。
他明明见惯了伤痕，心跳却为之沉重。
“有点痒。”伊丝笑着躲开他摸上掌心的指尖，重新戴上手套，“正好今天出了太阳，出去走走吗？”
尤塞里安当然应好。
虽说出了太阳，温度依旧不见回升，伊丝怕他着凉，给他裹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再搭条毛毯才算满意。为了不让右腿上搭着的毯子滑落，还专门用布条绑在板子上。
椅面本来刚好够坐，留的空隙不多，衣服一穿，尤塞里安几乎被嵌在轮椅上，根本动弹不得。
“……”
算了，眼睛能看就行。
伊丝却拿来条薄纱布，围在他眼前，“适应会儿再摘。”
门终于打开。不知是不是向往已久的缘故，门打开的一瞬，尤塞里安只觉得外面都在发光。
外面的确在发光。
耀目的冬阳高悬，却不散发一点暖意，唯一的作用就是给无际的雪地打上顶光，使之闪亮得令人无法直视。
眼泪几乎瞬间被刺出来，冷冽的寒风一吹，又马上只剩两点冰凉的水痕。
尤塞里安明白伊丝的用意了。隔着窗户看见的雪地，太小，也太温柔。
觉得眼睛能够适应后，尤塞里安将纱布取下，周遭终于清晰地映入眼帘。伊丝在身后推他，猫崽也跟在旁边。
说来捡到小猫已经十余天了，伊丝顿顿喂肉，它还是巴掌大点儿。见它蹦跳着在雪上到处印梅花，尤塞里安心中暗暗悬起。
屋子周围还好，伊丝勤于打扫雪薄些，但要是跳进了以外的地方，猫崽估计连脑袋都冒不出来。
他们就绕着木屋周围走。屋子塌掉的地方被雪埋着，已经看不出什么存在过的痕迹了。屋前屋后是一片树林，两侧也是一片树林，光秃秃的树干冻得晶莹剔透，姿态万千，美得华丽又灵秀。
伊丝说，一直往东走有条小溪，里边的鱼机灵，很不好抓，但个个肥美，家里剩的两条鱼干还是比不上新鲜的好吃。
她常去北边采药，那儿草高茂密，兔子窝也多，陷阱大半在那边。往南连着另一座山，野兽多，她半吊子猎人不敢去。去镇上的小路则在西边，冬天不好抄近道，得多走一半的路。
在外面走完两圈，听过看过，尤塞里安也满足了，不想伊丝太累推他，便喊着小猫一起回家。方才还在身边扑雪团的猫崽此刻却不见踪影，担心它被埋进雪堆里，尤塞里安让伊丝去屋后看，他自己转着轮椅在前面找。
“小猫！小猫——”
他边喊边后悔没早点给猫定下个名字，要是以后还发生这样的情况，喊的是谁家猫都不知道。
单手转轮费力，好在他不缺力气，一会儿就在雪中划出两道深长的辙印。再往前树就密集了，猫崽应该跑不了这么远。目光四下搜寻，忽然发现不远处的雪下似乎有东西在动，他当即转向挪过去。
直到近前，他伸手去抓，雪下却飞蹿出条细短的青黑小蛇，张嘴就冲他唯一裸露的脸咬来。尤塞里安不慌不忙要掐它七寸，一道黑影从侧边疾略而过，将飞到半途的小蛇一口叼走。
正是遍寻不到的黑猫。
刚落地，猫崽就吐掉小蛇，还嫌弃地在雪地上舔了舔舌头。小蛇趁机要溜，猫崽按住它就是一巴掌，它还要挣扎，两只猫前爪一顿乱踩，直接给蛇整晕了。
看雪上微微凹陷的细长痕迹，尤塞里安猜出是条冬眠的蛇，他本想处理了，以免伊丝哪天受伤，谁知却被小猫抢先。
尤塞里安看得好笑，心道不愧是魔兽，这么大点儿的崽子就厉害得不得了。又惊异于它能在松软的新雪上自如行走，倒是白担心一场。
他冲猫崽伸手，猫却不理他，兀自摆弄一动不动装死的小蛇。
尤塞里安只能过去捞它。偏偏黑猫故意闹腾，绕着圈不让他碰到，这游戏可比玩儿蛇有意思得多，任由小蛇钻雪不见，它一会儿跑到尤塞里安兜着的左手边，一会儿停在他不能动的右腿前，逼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乐得在雪上直打滚。
坏心眼的小猫。
尤塞里安叹气，举手做投降状，黑猫满意地眯起眼，昂首阔步围着轮椅走了一圈，仿佛是在检阅自己的战利品。
走至斜前时，地里突然扬起一片雪，劈头盖脸地落来，视线被阻碍一刻，它直觉要遭，直接开跑，却一个踉跄，发现后腿已经被一只手抓住。
这臭虫使诈！
收回藏在雪里的左脚，尤塞里安捉着猫腿把郁闷的猫崽拖回来。只当看不见它闷闷不乐的模样，谁让它先捉弄人，受点小教训也是应该。
把猫放在腿上用左臂压着，坐好准备往回走。刚转半圈轮子，手里忽然一歪，轮子斜着滚出木轴大半。
握轮的手僵住，黑猫催促地用尾巴拍他大腿。忽又听得一声木块坠雪的轻响，危机感顿时袭来，尤塞里安连忙撒开轮子，把猫崽抱到胸口，在轮椅解体的瞬间拧身翻面，胸口朝上砸进雪里。
猫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懵了下，随即无语地挣开手，跃出人形雪坑，恰好见到轮子滚到伊丝脚边倒下。
它垂下脑袋，咧开嘴暗中放肆嘲笑。
还真以为自己是木工啊！
然后又被兜头踢了一脚雪。
“尤里！”伊丝跑到坑边，朝躺着的人伸出手，“你没事吧？”
焦急跑来的女孩子呼出薄雾，两颊和鼻尖被冻出薄红，露在阳光下的皮肤几近透明，简单拢住的红发散落开，有宝石的光泽。
好漂亮。
尤塞里安握住她的手，没起身，脑袋空白地反手用力把她拉趴下，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只有些微惊讶。她也没问为什么，仿佛……仿佛全然信任他。
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某种强烈的情绪似要冲破胸膛溢出来。
伊丝忽然伏到他胸口，“你心跳得好快。”
这下是真的没办法了。
尤塞里安泄气似地歪头叹息，抓起一把雪狠狠抹到脸上。
“不冷吗？”伊丝眨眨眼。
尤塞里安摇头。哪里会冷，是对他而言刚好的温度。
“真不冷，不信你试试。”
“才不——嘶！你偷袭！小黑，快来帮我报仇！”
“喂喂！”
-
哗啦啦——
大树倒地，划断一串枝桠。尤塞里安擦擦额头的细汗，朝旁边喊：“小黑，该回去了！”
喊完也不再管，扛起木头往回走。黑猫无声跳到他脚边，又敏捷地窜上树，在树枝上跳出条回家的路。
冬季过去，黑猫总算长大了点，却也只是一点罢了，或许因为是魔兽的缘故，所以生长的速度相对缓慢。也不像寻常的猫喜欢趴石头上晒太阳，它更喜欢跟鸟似的蹲树上，能走树绝不下地。
奇怪的癖好。
送他出了树林，小黑便再次跑不见影。
孩子大了，不爱着家。尤塞里安操碎了老父亲的一颗心，转而又不由因为自己的想法发笑。
哦对了，小黑的名字得于伊丝随口一喊，好像还挺合适，糊里糊涂就定下了。
“回来啦。”伊丝忙跑过来接他肩上的木头，“都说够了，你胳膊腿才好，还想床上躺着啊。”
伊丝一面瞪他，一面捏起袖子给他擦脸上的汗。尤塞里安弯下腰方便她动作，说保证是最后一次，“你也很辛苦，我只是想分担一点。”
他是某天突然开窍的，发现只要稍一示弱，伊丝就会格外好说话，这技巧现在用得格外顺手。
尤塞里安握住她的手。伊丝受伤愈合得慢，肉粉的伤痕才脱痂，指上又添了新伤，食指上的绷带还是他给缠的。
伊丝果然不再多说了。知道他在故意讨好，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就吃这一套。
轻哼一声，她转身继续去画图。天气回暖，搭房的准备得做起来了，她和尤塞里安还计划围一圈栅栏，方便种些花草和蔬菜，如果顺利，之后还可以养鸡鸭。
“我要去趟镇上，下午热，你记得好好休息，不许出去砍树了。”伊丝隔着窗叮嘱，接着转身趴到窗上，笑眯眯地问他，“晚餐想吃什么？”
窗下的桌面摆着她早上采的野花，插在蓄了水的土陶花瓶里。
嫩黄的花朵只有小指大，花瓣圆圆，一根茎上能挤挤挨挨地长狗尾巴似的一串。白色的是细细密密的小花瓣，层层叠叠，长成蓬松的、小麦面包似的形状。用白花在黄花外围一圈，像个摊熟的太阳蛋。
于是午餐就吃了太阳蛋。
尤塞里安知道，伊丝这是又馋了。
可馋的是酒馆的香煎小羊排，面包坊的牛肉馅饼和果酱蜜糖枫饼，还是水果摊上哪种汁水充沛又亮晶晶的果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