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狩猎
赫尔涅迪亚没逃过被狠狠洗刷的命运，连它碰过的被套和尤塞里安都被伊丝装模作样地检查过一遍。
看看被玩弄得面红耳赤的某人，再看看满脸餮足手上仍然不规矩的某人，赫尔涅迪亚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森森恶意。
合着苦它全受了，福都造给他们了是吧！
晚间睡觉时更是恨得它牙痒痒。
尤塞里安招呼猫挨着他睡里侧。笑话！堂堂赫尔涅迪亚大人怎么可能跟区区一只臭虫共享一床？更别提他们之间还有仇怨，今天又新添一笔，能忍住不neng死他已经是极限，一起睡？门儿都没有！
随后就见伊丝熟练地躺上床。
“它不愿意的话也没办法，我做了窝，它睡那儿应该不会冷的。”伊丝如是道。
闻言，黑猫放眼望去，试图找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窝”的物品，最后，看着火边摊开的破布陷入沉思。
她说的……应该不会是那个吧？
赫尔涅迪亚决定给彼此保留最后的体面。
次日一早，尤塞里安是硬生生被闷醒的。抬手，摸到一脸毛。
“……”
他提溜起猫崽放到一边。赫尔涅迪亚翻翻眼皮，不轻不重给了他一爪子，趴到他胸口，依旧屁股冲脸。
尤塞里安拿小家伙没辙。不知为何它挺怕伊丝，却瞅准了他好拿捏，只要伊丝不在旁边，它就好像长在了自己身上，伊丝一来，又立马主动跳开。
它暂时还是没有名字，伊丝说让他取，尤塞里安还需要再思考思考。实际上他昨晚已经想了很久，但总觉得不太合适。
通体黑亮，只有额间一点红，长相这么独特的小猫，名字自然也需要与之相匹配。要是亲眼看过就更好了，选出的名字才能更符合它的气质。
尤塞里安半点没意识到，最开始是伊丝要留的魔兽幼崽，现在倒是他上心得多了。
伊丝翻出一张猎弓，说想要试试打猎，顺便修整一下陷阱，采些草药回来。
这个时节还保有些忍冬耐寒的植物，某些没能储存够食物的野兽也会外出觅食，要是再过些日子，等到隆冬，山林就会进入一年之中最荒芜冷清的时光。
“……晚些雪急，早点回来吧。”尤塞里安呐声道。
每当送伊丝出门的时候，心中都难免升起些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好在也算习惯了。现在最希望的，还是能尽快好起来，他也想去打猎，太久没活动，骨头都要生锈了。
一脚踢开溜到门边的猫崽，伊丝应了声好，转身走进漫天雪色中。
“小猫，过来。”尤塞里安唤它。
出门又不带它，赫尔涅迪亚气得要死，恶沉沉的怨念化作起跳的动力，它一屁股坐下去，挤得尤塞里安满嘴毛。
-
一只花斑角鹿正啃食着低矮的灌木。冬日的食物珍贵，即便是味道粗糙干涩的老叶，它也不愿放过。
“沙沙——”
雪地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角鹿机敏地抖了抖耳朵，立刻放弃到嘴的叶子，拔腿往另一边跑去。
——咻！
破风一箭飞出，精准地当面扎穿角鹿咽喉。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巧，巧合得像是猎物迎头接箭，歪打正着。
伊丝提弓走出，惊喜地跑到仍在微微抽搐的角鹿前。
它是一头高大的成年雄鹿，本不应该独自徘徊在外，但后蹄处明显不正常地弯曲，身上几处看似斑纹的地方，实则是伤口的结痂。
或许是因为残缺所以被族群驱逐。
但无论如何，对伊丝来说都是喜讯。
这么大一头鹿，至少足够吃大半个月，一时吃不完的可以腌起风干，或者直接埋雪里，短时间都不会坏。鹿皮倒是有些难办，她不会鞣制，浪费当然不甘心，不过可以去镇上问问，洛亚附近靠打猎为生的不少，总能有一个会。
她美滋滋地围着角鹿转一圈，“运气真好。”
拉出一架木筏，拖着角鹿后腿往上放。准备的筏子有点小了，没想到一上来就能抓到这么大只的猎物，只能委屈鹿哥缩缩腿低低头。废了一番力气将鹿绑稳，伊丝拉筏就要离开。
匿在雪中的人终于藏不住了，突然从雪中冒出半个身体，再左右一甩头，雪粒子漫天飞。
“姑娘，你等等！”他急匆匆地喊。
半截还在雪里的人像感觉不到冷似的，一把扯掉脸上湿透的面巾，殷切地冲伊丝挥手，“你别怕，我是好人！”
伊丝在他钻出雪地时就往后退了几步，听他一喊，又连忙跨得更远。
“胆子这么小也敢出来打猎？”加赫纳了个闷。
此时另一人从后面的灌木丛走出，引得伊丝惊讶望去。
那处灌木丛低矮，枝叶也稀疏，绝对不可能藏下一个高大的男人。也不知他躲了多久，明明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向来机警的角鹿居然没有一点察觉。如果不是他主动走出，伊丝也完全不会知道那儿居然还藏着个人。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加赫抠开脸上结冰的刘海，自信一笑，“当然一如既往地潇洒帅气。”
“呵，像只冻硬的蟑螂。”他语调平直，陈述事实。没刻意高声或压低声音，不远处的伊丝也听得清楚。
别说，雪里的加赫衣服帽子手套全是深褐色，被雪水一打湿更显得颜色黑沉。脸也冻得乌青，帽子两边还奇怪地突出两只下弯的角，乍一看去，还真挺像只冻得硬邦邦的大蟑螂。
伊丝没忍住，噗嗤一笑。
其实后来那人也是类似的装扮，但身上没湿，看着体面很多，腰间别一把匕首，身后背一根用布包裹的奇怪长棍。
“特伦斯！”
加赫恼羞成怒，突然抓起把雪往他脸上砸，男人没躲，雪团还没靠近他就直直落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了。见他一身干净清爽的模样，加赫嘀嘀咕咕，似是不屑。
不理会加赫幼稚的小动作，特伦斯对伊丝道：“请原谅我们的冒犯，但那头角鹿可以分给我们一条腿吗？我们可以出钱买。”
伊丝眨眨眼，“诶？”
……
“所以你们是到处游历的冒险者？”伊丝好奇地睁大眼，却识趣地没有多问，但只有一个问题她忍不住，“那头角鹿，你们应该可以轻易杀掉吧，为什么当时不动手？”
她指了指旁边的角鹿，它其中一条腿正被架在火上烤，滋滋往外冒油。
“因为刚才还不太饿。”加赫囫囵应着，长匕上串了几大块鹿腿肉，他被烫得龇牙咧嘴也不肯松开。
伊丝表示她信了。
旁边的特伦斯就要文雅很多，片下的肉放在干净的木块上，一条一条切得规整，再用木签戳着吃。
“尝尝吗。”他递过来。
看卖相，似乎味道不错的样子。
伊丝扎起一小条放进嘴里，沉默一瞬，决定收回自己轻率的评价。别的不说，没经过任何香料处理的鹿肉，光是浓烈的膻味就足够让人反胃。
再看加赫那副吃相，真是很让人不禁怀疑他究竟受过多少苦。
伊丝掏出只青皮果子切开一块，往剩下的肉上挤出一点果汁。
“那是什么？”特伦斯问。
“一点酸味的调料。”
“介意给我试试吗？”
伊丝把剩下的给他，特伦斯放鼻子下嗅了嗅，随后往鹿肉上挤了一圈，再放进嘴里时眼睛一亮。
加赫把头凑过来，伸手偷了两块。
伊丝把袋子里最后两个递给他，加赫乐得直谢。
她尝过一小块就礼貌推辞，两人也没不好意思，一来他们付了钱，二来胃口都大，整条鹿腿不过十几磅，分完也就刚好垫肚子。
加赫吃完一串，横起匕首要再切，匕上寒光一闪而过。
“你的武器……”伊丝顿了顿，“很漂亮。”
“是吧！”加赫急忙忙咽下最后一口肉，把匕首在雪上蹭蹭，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手帕擦亮，“你眼光不错嘛，新打的，用了不少好材料呢。”
他珍惜地摸摸，扭头又忍不住片了一串肉到长匕上。
伊丝笑了笑，说要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人等着。”
伊丝走后，两人没多久就将鹿腿分食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骨头。加赫意犹未尽，“那叫什么果子，搭烤肉也太好吃了。”
特伦斯耸耸肩，看向伊丝离开的方向，眼中若有所思，“你觉得她几岁？”
“谁？”加赫一时没反应过来，“哦，伊丝啊。十五六、十六七，谁知道。怎么了，她有问题吗？”
“只是感觉有点奇怪，或许是我想多了。”特伦斯摇头。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大冬天外出打猎，拉弓射箭的架势像模像样，说话做事也挺成熟，他感觉有些莫名的违和。可能只是早熟……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
“想得太多会变傻的。”加赫把匕首擦干净塞回鞘里，拍拍屁股上的雪起身，“走吧，差不多该回去了，再蹲也等不到什么。”
特伦斯没说话，只抬手一挥，雪地顿时翻过，将他们活动过的痕迹都完全掩盖。他们走进山林，七弯八绕地向驻扎地去。
对伊丝说的不全是编的，他们的确经常四处游历，只不过不是单纯的冒险者，同行的也不止他们两人。
若是让当初被抓走的亚伦舒塔一众佣兵来看，他们定会觉得路线眼熟。要是再少拐几道，不就是当初他们去山谷的路嘛！
驻地正是在山谷之中。
临近山谷，加赫却忽然停下。他拦住特伦斯，“里面不对劲。”他皱起眉，似乎闻到隐隐的血气。
特伦斯不疑有他，悄然握住背后长棍，从布套中抽出，赫然是根乌木嵌银丝的法杖。
两人一前一后谨慎前进，越是靠近，血腥味越是浓重，某种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几乎扑面而来。无需多言，他们心知定然发生了什么，不妙的猜想在脑海中盘桓放大，但又觉得过于可笑。
虽然他们的队伍不算最精英的一批，但也都是挑选出的个顶个的高手，共同经历过许多艰难险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次不过是个没头没脑的搜查任务，能出什么情况？
想是这么想，该小心时还是得苟着。两人藏在营地外的一块大石后，加赫伸长脖子往里张望。
空荡荡的营地没有一个人。
这氛围太过诡异了。他表情凝重地冲特伦斯打手势，示意他先进去探探情况，要是有问题直接跑。却见特伦斯忽然瞪大眼睛，呆愣地看向他身后。
什么情况，这种时候发什么呆？
加赫窜出股无名火，转头往后瞧。他倒是要看看，有什么这么值得——
和他们刚分开不久的女孩儿甜美微笑着看过来，她白皙的侧脸上沾着几点嫣红，浑身衣裙显出一种诡异的深色，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伊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
“你们回来啦。”她双手背在身后，巧笑倩兮，“我正想去找你们呢。”
加赫莫名打了个哆嗦，后背毛毛的。以他多年死里逃生的直觉保证，这个人不对劲，绝对不对劲。现在的伊丝和刚才完全是两个人。
压住急速跳动的心脏，加赫强作镇静，问：“你不是回家吗，怎么会在这里？”
伊丝笑而不答，顾自道：“我还挺喜欢你们的，给你们补个见面礼吧。”说着，她将一颗球状的东西扔到加赫脚边。
圆球停止滚动，加赫下意识看去，正好与一双惊恐的眼睛对视，大脑瞬间空白。
——那是他们队长的人头。
“唉——”
伊丝长叹一声，真似有几分遗憾，“可惜，这么快又要跟你们告别。”
沾满鲜血的手指按在唇上，随意地划出一条斜长红痕，又瞥见指尖那点没抹掉的鲜艳，伸出舌尖舔了舔，整个人都散发出妖异的气息。
身体恍若结冰，有什么东西瞬间在脑中炸开。加赫僵硬地抬头，视线寸寸挪移，这才发现伊丝脚下深红的雪地。
浸透她衣裙的，分明是红到发黑的浓稠血液。
雪花忽地密集起来，静谧中，一切都将沉眠于洁净的皑皑白雪下。
温软的女声落进耳中，如同响雷。
“那么，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