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换药
入冬的第一场大雪来得猝不及防又气势汹汹，一觉醒来，枯黄的世界就变成银装素裹的模样。雪下得急，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如果连着下整天，晚上估计能盖过脚面。
虽然龙族不用冬眠，但伊丝还是懒洋洋的不想出门。以前她在雪山住过一段时间，安静又凉快，很适合睡觉。那个山洞还保留着，是她预定的埋骨地之一。
随意跟尤塞里安扯了个不用帮工的理由，她便开始捯饬早饭了。
煎蛋、煎肉和香肠，烤番茄、土豆泥、焗豆子、烤蘑菇，甚至还有现烤的乳酪面包。
尤塞里安惊讶于这餐的丰盛，被喂着喝水时还恍恍惚惚。
倒也不是说平时吃得有多差，只是需要伊丝动手的杂事太多，没这么多时间可以花在做饭上，一般就一两样食物，吃得相对简单，又顾及他的伤，口味做得清淡。
现在他身体好了不少，伊丝也有空在家，勉强可以算作正式吃的第一餐，美味得有点超乎他的意料。
尤塞里安进食时总是沉默而安静，他吃得很快，却一点不显得粗鲁，看得出曾受过良好的教养。他在吃食上不表露喜好，无论好坏总显出一种专注来，而这样的专注……
伊丝眯了眯眼，竟难得生出些微食欲。
“好吃吗？”伊丝问他。
尤塞里安点头嗯了声，“你的厨艺很好。”
伊丝叉着煎香肠压到尤塞里安嘴边，他咬掉一口，嘴唇覆上层油润的光泽，红艳艳的，看起来很柔软。
“……怎么了？”
“嗯？”
伊丝垂眼，看到了按在尤塞里安嘴唇上的拇指，虽说这只是手的意识，与本龙无关，但需要她解释时也毫不含糊，轻描淡写道：“沾上酱汁了。”
有了理由，她理直气壮地沿唇线抹过，整个掌心都贴上腮肉，光明正大地用指腹揉压唇角。
“喀嚓——”
瘫在桌子上的赫尔涅迪亚顿时不困了，震惊得连蛋壳裂开都顾不上。
卧槽，一觉不见，伊格尼丝居然变得这么无耻了吗！
尤塞里安一个激灵，从脸上存在感过于强烈的温度中醒过神，心底莫名发毛，“什么声音？”
伊丝头也不回，“不用管，一只断腿的老鼠而已。啊，对了，中午吃烤肉可以吗？”
“……老鼠肉吗？”
“如果尤里想尝尝的话，也不是不行。”附带警告的一瞥。
终于分到一线余光的赫尔涅迪亚：“……”
你才是老鼠，你全家都是老鼠！
抱紧裂开的我自己。
伊丝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没想到人脸的触感居然意外地好。
见青年耳尖一点一点慢慢染红，她漫不经心地扬起嘴角。
可不能把人吓到了。
卧槽！这是它知道的那个伊格尼丝？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赫尔涅迪亚整颗蛋摇摇欲坠，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以为它认不出，床上躺着的那个可是得了它龙头分的人。打架的时候就属他下手黑，最后那一记透心凉的扎心剑它能记到死！
在伊格尼丝面前装什么小白兔，哕！伊格尼丝你糊涂啊，还对他笑！你睁大眼看看清楚，那可是敌人啊喂！
你都没这样对我笑过！
尤塞里安皱了眉头，“真的不用管吗？老鼠是不是跑出来了？”
桌上的龙蛋正悲愤地浑身颤抖，挂着两根宽面条泪咔咔撞墙。收到伊丝的冷目警告，赫尔涅迪亚敢怒不敢言，嘴厥得能挂油壶。
却见她一抬手，整颗蛋立刻不受控制地悬浮，飘过突然敞开的窗户，顺着一条优美的抛物线远远坠进雪地里去了。
赫尔涅迪亚：“……”
可恶，我一定会回来的qaq！
伊丝起身关窗，“从窗户跳出去了。”
“……嗯？”
虽然似乎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尤塞里安还是稍缓了口气。
事实上，他并不关心老鼠怎么样，只是想拉开些和伊丝之间的距离。刚才伊丝突然的触碰让他感到心慌，空气似乎都陷入了奇怪的氛围。
“可惜，中午吃不成烤老鼠肉了。”
听到伊丝状似失望的叹气，他无奈地笑起来，“放过我吧。”
清朗的声线因虚弱而略显低哑，浅淡的笑意蕴在喉间，听得伊丝耳蜗直痒痒。
她伏到床边，目光定在青年漂亮的喉结上。
“那你求求我。”
古怪的空气又围过来了，某种灼灼的、像被丛林中出没的捕食者盯上的不安感悄悄沿脊柱往头顶蹿。
不，不过是错觉而已。
尤塞里安试图将之忽略。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每次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后，都会陷入类似的恐慌中。梦醒后的战栗几乎成为了肌肉记忆。有时他甚至会将梦境与现实混淆，生出许多悲观负面的情绪。
一点冰凉的触感忽然落在喉结上，尤塞里安下意识地吞咽，那点触感便随着喉结运动起伏。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伊丝的手。
“伊丝？”
“你求求我，好不好？”
眼睛看不见的坏处此刻就体现出来了，一切画面只能靠推测臆想。
伊丝的声音轻轻软软的，离耳边很近，每个字都像是带着弯弯的小勾子，说话时的表情同时悄然在脑海中浮现，即使看不清脸，也让尤塞里安脸上蹭地烧热。
仿佛有只大老鼠在他胸口中砰砰撞墙。
脑袋发木，像有烧开的水汽从耳鼻喉喷出，鬼使神差地带出一句，“求你。”
声如蚊呐。
天呐，我在干什么！他心想。
脚趾都蜷缩起来，恨不得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伊丝却是满足了，手指插进那头柔软的金发，慢条斯理地搓揉捻顺，声音也轻缓而愉悦，“真是可爱啊，尤里。”
实在不知应该怎么反应，尤塞里安只能装作暂时性耳聋。
总觉得有些重要的地方被忽略了。
话说，他和伊丝……已经是能够这么“亲密”的关系了吗？
这个问题，尤塞里安需要仔细思考一下。
在和女性相处方面，他身边最有发言权的朋友是加登。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确认一份爱情，往往只需要三秒”，然后带着一身浓郁香气次日归队。
据说加登换女伴的频率比修武器盔甲的频率还高，虽说观念上尤塞里安持保留态度，但换言之，加登的确非常擅长与女性相处，他的经验应该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
他和伊丝认识可远不止三秒，相较之下，这些举动其实好像、大概、似乎……也谈不上“亲密”吧？
尤塞里安勉强说服自己。
伊丝可没想那么多。她突然间发现了养宠的乐趣，此时兴致正浓。
捡回这人实打实不过半月，前些天靠着精神诱导加催眠，单单保证他吊着一口气不死，没怎么在这屋里呆过，直到这两天才真正开始扮演“伊丝”的游戏。
她轻易便进入了角色，一面欣赏青年因羞涩扭捏而试图蜷缩避让的姿态，一面天真地忽略方才自己近乎调情的举动，自然而然地关心询问，“伤口又痒得难受了吗？”
伊丝将手伸进被子移向尤塞里安胸腹间，隔着绷带轻柔地摩挲可能发痒的地方。
那里有三道可怖的爪痕，破坏了从左肩到髋骨的整片皮肉，几乎贯穿腹腔，是他身上最为致命的外伤。
她对他的伤痕了若指掌。
这样的认知又将尤塞里安从里到外烧过一遍，只觉得伊丝手碰过的地方都烫得惊人。他抿紧嘴，害怕一开口就暴露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伊丝只是出于好心照顾伤患。别用那些恬不知耻的龌龊想法侮辱她。
“绷带得换了。”伊丝重新给他掖好被角，“你等等，我去把药拿来。”
尤塞里安伤得太重，洛亚镇又没有高级的药剂师，当然，即便有，伊丝也买不起那些昂贵的高阶恢复药剂，只能买来初级的药剂调理内腑，皮肉上的伤都用自己采来的药草制成伤药包扎。
他的四肢都有不同程度地骨裂骨折，经过修养已经恢复了很多，但伊丝不允许他多动，还用夹板固定着。
除了四肢不动，身上大大小小的皮肉伤都得重新上药。眼上的药纱也解开了，他适应过后慢慢睁眼，看到了一个颜色模糊的人影，和她身后晃眼的天光。
“怎么样？”
“能看见一些了，还很模糊。”尤塞里安微微眯起眼，试图使视线聚焦看得更清楚，可惜刚着力就开始刺痛流泪，只好放弃，自觉闭上眼。
伊丝用拧干的毛巾一点一点擦去药痕。轻缓的呼吸拂到尤塞里安脸上，他下意识避开，却被一只手捧住偏回来。那么纤弱的一只手，又没用什么力气，他偏偏无可奈何，像是被某种魔法禁锢了，任人摆弄。
然后是上身。
绷带脱离，伤痕暴露在空气中时，新生的脆弱皮肤立刻被凉意激起细小的疙瘩。细密的冰凉仿若针扎，引得胸腹线条起伏。
伊丝换了布巾为他清理伤口边缘，擦得很细致，尤塞里安能感受到她清浅的呼吸扑洒在敏感的伤处。伊丝动作不慢，但伤痕又多又密，等她擦完，尤塞里安只觉得自己躺着反而更累。
接下来是后背。
尤塞里安手臂、胸腹和腿都不方便着力，伊丝只能稍垫高枕头，以近乎环抱的姿势为他撤下绷带，擦拭背部。
太近了。
近到伊丝柔软的衣衫贴上他的皮肤，传递来陌生的体温，浅淡的香气将他包围环绕，发丝掠过脸颊肩背，痒得恼人。
“专心点。”伊丝左手捏握他后颈，让最后那一点不明显的距离彻底消失，“你好重。”
尤塞里安僵硬地埋在她的肩上。薄窄的肩膀，细瘦的手臂，无一不让他清楚意识到，此刻贴近自己的是个纤弱的姑娘。偏偏这样单薄的身躯，却束缚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简直称得上“惩罚”。
他努力挺直背，暗暗发力，以免将重量全压在尤伊手上。
坚持到清理完上身，再涂药、缠绷带，尤塞里安只觉得休息积攒的体力全都消耗殆尽。忽然想到才被带回时，伊丝或许也是这样为他清理治疗的，甚至有点羡慕当时晕过去的自己。
但……还是醒着好些，伊丝多少能省点力气。
火塘中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尤塞里安梗着脖子跟自己无声对抗。
简直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