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这丫头是个有意思的
云暗初成霰点微，旋闻簌簌洒窗扉。——小雪。
屋里火炉的炭火很旺，轻微吱呀推门而入的脚步声，似乎放下什么东西在桌子上后，又轻轻的关好房门退了出去。
银丝炭的烟很少，闻着一点儿也不呛鼻子。
云华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觉得透过窗柩映着的屋外白茫茫的。
昨儿个她只隐约记得自己被董衡摇醒后，便随意吃了碗肉粥，随后便不太记得后头的事儿了，只记得是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许是很久没做过手术了，这副瘦弱的身体还是有些支撑不住。
屋内的摆设很是齐全，刻着镂空花雕的架子床上罩着青色的幔子，八仙桌更是一水的上等榉木。
不远处便是可以席地而坐的矮榻，上面一团烧的正旺的银丝炭幽幽发着火光，一旁的矮茶几上还放了一只青瓷圆肚的花瓶，里头正插着几支红梅，煞是好看，一下便抓住了云华的目光。
云华转转起身，拿起自己一旁的粉色袄子穿在身上，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这里应该不是仁心医馆吧，瞧着屋内的装饰，莫不是哪家富贵府邸。
趿拉了一下鞋子，这才走到门边，开了门准备出去，哪知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门外早已一片白茫茫，雪花飘飘洒洒，不紧不慢，簌簌而下。
院内的竹林和青石子小路上铺满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云华随即才想到今日正是——小雪。
门外早已候了一个丫鬟，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一身淡绿色的袄裙稍稍有些臃肿，梳着盘起的丫鬟双苞髻，上面还别了一只小小的珠花，看起来比云华大些，谈不上很美，笑起来却很亲和。
丫鬟小环规矩的给云华行了一个礼后，柔柔的声音道，“奴婢小环，见过云姑娘，云姑娘可要先洗漱一番？”
“额要是要的，你告诉我厨房在哪？我自个儿去打点热水洗洗就好。”云华微微有些感觉不自在。
小环抿嘴一笑，“云姑娘在屋里等着便好，奴婢自会端来，厨房里还热了吃食，可要一并端来？”
云华赶紧摆手，“姐姐可莫要再这般叫我了，叫我云华就行。”
小环笑着摇了摇头，“云姑娘不如去屋里等着吧，里头温着热茶，可以喝些暖暖身子。”说完，便又给云华行了一礼，这才迈着莲花碎步，看似慢其实快的步伐离开。
云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忽然想到什么，正准备喊住那丫头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带着些喜气的浑厚的声音，“云小友啊，你可总算是醒了啊，走，快跟我去见见世子。”
云华一转身，便瞧见一身鸦青色长袍袄子的董衡，正从对面青石子的积雪上踏步而来，那吱呀吱呀的踩雪声，踩的云华一阵心疼，难得瞧见一片没脚印子的雪，她还准备留给自己踩的玩儿的，这下倒是不用了。
云华略显生涩的笑了笑，“董爷爷早啊，可吃早饭了？”
“还早了，这都晌午啦。”董衡步伐沉稳的走到了云华近前一步来。
“啥？晌午？我都睡这么久啦？那那个县公爷现在如何？可好些了？”云华问的有些着急，主要她也是怕昨日手术后，县公爷会因为伤口的原因而发高烧。
董衡在石阶上刮了刮鞋底的雪，一嘴的白胡子笑道，“放心，好着了，他醒的可比你早，身上微微还有些发热，倒是不打紧。”
“嗯，有些发热是正常现象，这才代表着伤口正在恢复。”云华自然的点了点头。
“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小友确实是有些天赋的，昨夜我与邱老头聊了你几句，确实是个胆大心细的，对医术的见解也很独特，是个好苗子啊。”
云华瞥了一眼董衡那泛着精光的眼神，不由的吞了吞口水，打着岔道，“那个方才董爷爷说要去见世子，是何故啊？对了，这里是谁家的府邸啊？”
董衡哪里没猜到这丫头的小心思，只可惜董衡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么好的一根苗子，只是却不能着急，还是得徐徐图之的好。
“这是镇子上福来酒楼的后院——竹园，世子跟县公爷都在这，昨儿个你也是太累了，只好请了个女官将你抱过来的。”
“原来如此。”云华默默的点了点头，说起来福来酒楼真正的后院她还真没进来过，之前找潘掌柜，也是就外院一点，上次来时还路过了梅园，没曾想这里面竟然这么大。
云华一阵唏嘘后，又接着问道，“董爷爷方才还说世子可是有事？”
音落，董衡紧着点了点头，“你救了县公爷这么大的事，他自然是要见你一面的，走走走，等见过了世子，我们再接着聊。”
说完，也不管云华愿不愿意，领了人就往前边的书房去。
后面将将端了铜盆过来的小环看见这一幕，也只好先将热水端进了屋里候着，后头还跟着一个丫头提着食盒。
而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竹林里，却还有一个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此人正是李兰溪的贴身婢女翠香。
翠香本来是想打听一下世子的情况，谁让李兰溪递了几次话过来都没能见到世子，这才让翠香偷偷溜进来打听一下情况。
她们倒是听说县公爷受伤的事了，本来是想借着这个事，拿些上好的人参灵芝过来看望一番，也正好可以见见世子，哪知却是连竹园的门都进不来，真真是把李兰溪气的够呛。
这下翠香见着云华这个贱民居然住在竹园，还进了世子的书房，这可就不得了了，急急忙忙的就赶紧去给李兰溪报信去了。
云华跟着董衡进了书房后，便瞧见一张偌大的书案上，摆满了书信，而已经熄了的红烛烧的更是只剩小半截，看来这个世子应该是忙了一晚上没睡吧，果然狠人的身体是不需要休息的。
候在一旁的护卫青雉双手接过周斯越写好的信件，低头快速离开了书房，不知为何，云华觉得每次见这个什么世子都有种压抑的感觉。
董衡带着云华给周斯越行了礼，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周斯越摆了摆手给赶出去了。
董衡木讷的站在门外，瞧了一眼紧闭的门扉，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云华会不会被世子给吓到，他现在真是已经把云华当成自己的晚辈在担心了。
云华有些紧张的站在书案前，低着头，默默的看着自己的绣花鞋，最上面的一层已经磨破了，看来又得再做双新的了，还得厚实点。
周斯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端起已经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幽幽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盯着云华，说道，“我查过你，云家村的村民，靠镇子上卖饼养家，一手医术算是自学成才。”
音落，云华不自觉的抬起头，吞了吞口水，似有非有的轻点了头，心里更是一阵发慌，心想这什么世子难不成是想找她麻烦，说起来她这一手医术确实好的有些牵强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天赋，倒是可塑之才，只可惜是位女子。”
清冷的声音缓缓而出，却让云华听的松了一口气，还真是感谢您可惜她是个女子了，只是面上还是得恭敬着，“多谢世子夸赞。”
周斯越眼眸微抬，倒是没想到是个直性子的姑娘，旁人可不敢这么谢他，都谦虚谨慎的很，周斯越手指在桌子上轻点两下，淡淡问道，“你既然救了我弟弟一命，我自然也是要感谢你一番的，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语毕，云华明显有了一丝变化，这也是周斯越想看到的，毕竟没人会对荣华富贵不喜欢的，什么珠宝金银，他还是可以答应她的。
云华深吸一口气，敛了敛心神，抬眸盯着周斯越，认真道，“我不要奖赏，我只想知道我爹的下落。”
“你爹？”周斯越眉骨微挑，有些意外的问道，“你爹是谁？”
云华安静的将父亲被征兵带走，以及后续的事都讲了个清楚。
只是这次周斯越却难得有了一丝皱眉，毕竟云策军里，像这样死在战场，尸骨无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是大部分都会列名造册，并且还会下发抚恤金，像云华父亲这样既没有音信，又没有下落的，还真是少见。
周斯越抬起一只手轻点了一下书案，不多久便答应道，“知道了，我会让人查清楚的，可还有别的想要的奖赏，比如金银。”
哪知云华只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只要我爹的下落。”
周斯越看云华意志坚决也不再勉强，再问了一些亲弟周斯年伤势的事情后，便让云华退出去了。
董衡才刚等着云华出来，哪知后头周斯越也跟着一道出来了，还吩咐董衡道，“收拾收拾，准备回燕城了。”
说完，周斯越便提步去了周斯年的屋子。
留下的董衡一脸苦逼的看着云华，云华一度还以为自己欠了董老头子的钱。
“哎老头子我也算是为你做了一件好事。”董衡摸着白须，不是很情愿道。
“为我？董爷爷这是”云华很是不解的看了看一脸不怀好意的董衡。
董衡瞥了下浑浊的眼眸，低低道，“若不是我在世子这承诺县公爷已无大碍，只需好好吃药调养，怕是你今日就得跟着我们回燕城咯。”
云华惊了一下，随后一想到以这个世子的性子还是大有可能的，随后便恭敬的给董衡弯腰行了一礼，“多谢董爷爷，确实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如今还真没办法跟着去燕城。”
“切世子若当真发话，你能拒绝的了？”董衡不以为然道。
云华默默摇了摇头，“自是不能，所以才多谢董爷爷啊。”
“罢了，你也不用谢我，燕城可不是枫林镇这样的小地方，心思复杂着了，我也是有私心的，云丫头，老夫确实有心想收你为关门弟子，等来年开春，若是想好了，再来燕城找我。”
说完，还从腰间取下一块葫芦形的玉坠。
云华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难得董爷爷瞧的上她，她可是听邱笙说了，这董衡可是曾经的太医院院首，若日后真有机会和他学习，也是云华的造化，毕竟论医术的境界肯定还是董衡更上一层楼，云华占的也不过是先机罢了。
“好了，随我再去看看县公爷吧，正好我也想听你说说后续恢复的一些事项。”
云华诚恳的点了点头，一路跟着董衡朝主屋走去，说了伤口需要的注意事项和禁忌，还有一套药方。
屋内，一推门进去，一股热气便迎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和药味，浑浊的味道充斥在屋内，并不好闻。
云华微微皱了皱眉，这间主屋比云华睡的那间大了两倍，左边是个半圆的门雕，里面一览无余的是个书房，右边挑了半长的珠帘，便是更大一些的床架子，用的是上好的鸡翅木，雕刻的也更气势一些。
屋内瞧不见火炉，倒是觉得脚底上暖的很，想来这间屋子是铺了地龙的。
此时正好护卫青雉进来禀事，周斯越看周斯年气色还算不错，便提步又去了书房，云华心想这还真是个大忙人啊。
周斯年此时正半靠在床架上，身后垫了很厚的床褥，此时正披散着一头墨发，瞧着云华跟董衡进来了，也是一双琉璃眼半月形，浅笑着道，“董大夫，小丫头，你们来了。”
云华没好气的努了怒小嘴，轻声嘀咕道，“什么小丫头，我又不是没名字。”
周斯年嘴角微挑，难得安静的扯出一丝笑来，“小丫头倒是有些脾气，罢了，你叫云华？”
云华乍舌一惊，赶紧低着头点了点，心里却是想着这厮的耳朵怎么这么厉害，忽地又想起这厮好像内力不错，那难怪能耳听八面了。
周斯年有些怏怏的伸出自己白皙的手腕，邪邪笑道，“不是来给我看诊的吗？怎么还拘谨上了？我瞧你昨日可是厉害的很。”
云华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周斯年，也不搭理他，只是默默上前端坐在床边，伸出自己瘦弱的小手搭在周斯年白皙的手腕上，也不去看周斯年，只闭目养神的静静探着脉。
周斯年倒是较有兴趣的盯着眼前小小的姑娘，看了又看，小小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也是冰冰凉的，五官嘛，到底还是没太长开，一张暗黄的小脸上，明显就是常年营养不良导致的。
只是唯独那双眼睛，透亮，清澈，有着一股独属于她自己的韧劲。
许久后，云华才缓缓睁开眼睛，见周斯年正儿八经的盯着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假咳着，清了清喉咙道，“县公爷内力浑厚，倒是有助于伤口的恢复，只是开春前，切忌动武，内里的伤口恢复，很是需要时间慢慢调养，还有一些别的禁忌，我也一一告知董爷爷了，只要县公爷每日好好吃药，开春后自然恢复如常。”
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只是走到董衡身侧后，仔细嗅了嗅屋内的气味，还是清声提议道，“屋内最好还是偶尔开一丝窗，换换气，这般浑浊封闭的室内，其实并不太适合病人恢复。”
周斯年先是一愣，随后却没忍住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们听，这丫头是个有意思的，董顽固，这下你总算可以给本公爷开开窗户，透透气了吧。”
周斯年早就想开窗户透透气了，只可惜董衡顽固的很，生怕周斯年又染了风寒，病上加病。
董衡皱着一头的褶子，盯着云华看了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那便偶尔开一开吧。”
云华见董衡有些纠结，好笑的说道，“董爷爷不用担心县公爷会因风感冒，只是偶尔的开窗换气，可以将室内我们吐纳出来的浊气，换到屋外去，这样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也有助于病人调养。”
“浊气？嗯似乎有点道理。”董衡仍旧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周斯年瞧着云华这么个小人，总觉得与他平日里见着的不太一样，说的话有趣，人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