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就凭她，还不够格
片片雪花如梨花小瓣，层层落落，如花如雨。
通体黝黑的两匹千里良驹，拉着富丽马车，车檐上随风响起的金铃，悦耳凝神，楠木的车身上，精雕细琢的刻画，美不胜收。
厚重的天青色帷裳早已挂下，悬在上面的烟墨色流苏，用精致镂空的金球串着，每一细微之处，无不彰显着富贵荣华。
云华静静的低头候在一旁，董衡对云华细细吩咐了几句，又特意小声嘱咐道，“蒙汗药终究是迷药，伤身又上不得台面，不知云丫头可有别的使人昏睡又不伤身的药？”
云华差点都忘记这茬了，亏了这老头子还一直惦记着。
董衡有些无奈的苦笑道，“不瞒丫头，若真是有那玩意儿，老夫愿出重金购买，就是不给方子，只给药也行，哎云丫头有所不知，军营里头好些病患都是疼死的，我这也是”
云华当下了然，随即便点头承诺道，“董爷爷客气了，若是救死扶伤的事，云华义不容辞，您放心，等我自行研究出来，必第一时间给您送去。”
说完，还特意撩了撩自己腰间的小玉葫芦。
董衡好笑的摸了摸自己的白须，笑道，“倒是没看错你，成，今儿个老夫就先随县公爷回燕城了，云丫头，老夫在燕城等你的好消息。”
云华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董衡也上了马车后，便瞧见不远处一对主仆穿金带银的，迈着莲花小步，急促的朝大门而来，哪知还没迈出大门的门槛，就被两个魁梧的士兵拦下了。
看着那姑娘急切的样子，云华这才看清来人，竟是李梦怜的庶妹——李兰溪，今儿个仔细一瞧，才发现李梦怜确实所言不假，这小脸蛋委实和她有五分神似啊。
只唯独那眼睛，虽像却不像，同样的星眸大眼，却分明比李梦怜多了一丝谄媚，李梦怜那傲气的骨子里，可做不来这个。
就这一点便不可能再和李梦怜相比，就是云华也瞧不上这一副娇艳欲滴，眼眸泛水，轻怜欲坠的模样。
周斯越从头到尾似乎都像没瞧见那是他的未婚妻般，漠视的翻身上马，一身黑色斗篷衬的人更加俊逸如仙，看的李兰溪都痴了。
她要是知道这燕北蛮荒之地能长出这么俊美的郎君，怎样也不会在枫林镇多加耽搁，那大夫人说的什么要摆好架子，如今都让李兰溪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世子”酥的令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的声音幽幽传来，云华瞧着李兰溪这怕是已经要哭了，那行玉泪也不知道是如何憋的如此功底，要落不落，尤为动人。
只可惜周斯越瞧都没瞧她一眼，这一点也让云华很是奇怪，心想难不成这燕北世子是想抗旨不婚。
哪知这周斯越好死不死的，却偏偏跟云华点头示意了一下，云华心里简直一万匹马奔腾而过，世子这怕不是存心给她拉仇恨。
暖和的马车内，县公爷周斯年半倚在松软的床褥上，轻放下厚重的帷裳，扯出一丝笑来，不知是笑云华的有趣，还是笑李兰溪的愚蠢。
随着周斯越抬手示意，一声“驾”，气势浩荡的军队行而有素的策马离开，就连那架马车也是快速奔驰。
云华瞧着这幕，不由的皱了皱眉，一旁的蒋司南上前一步，忽地说道，“放心，那架马车驾多快，都不会感受到颠簸。”
说完也是有意思的笑了笑，随后一把打开折扇摇了摇，带着方才伺候云华的丫鬟小环和护卫青山，也上了一驾朴实的马车离开。
云华也是一脸黑线，这下雪天的，还摇折扇了，也不怕吹着自己。
云华又看了一眼军队离开的方向，心想今日总算可以回家了，世子跟县公爷都离开了枫林镇，军队也带走了，自然镇子也就解封了。
云华正想找了一直站在最后面的潘掌柜，去寻自己的两个兄弟一起回家去，哪知就扑鼻而来一阵浓厚的脂粉香味。
云华才刚蹙眉，就被李兰溪和翠香给围了起来，不远处的潘掌柜是近也不是，离也不是，急的满是肥肉的脸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云华比李兰溪矮了一些，此时抬眸对着李兰溪轻笑一声，“不知靖安侯府的小姐，有何贵干？”
李兰溪柳眉微挑，脸上也没了方才的柔弱，满是阴翳的神情使得她姣好的面容也狰狞了些，“哼，知道我是靖安侯府的大小姐就好，你不过区区贱民，也敢跟世子攀谈，今日我便要教教你规矩。”
语毕，一个眼神便让翠香抬手而上。
云华快速的一把抓住翠香的手臂，带着一丝薄怒道，“到底是靖安侯府的小姐，如此这般兴师动众的打人，也不怕惹了笑话，平添给百姓多了谈资。”
随着翠香的手被甩开，李兰溪也渐渐发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确实多了起来，怒气反而慢慢散了些，差点就被这个村姑给坏了大事了，她还不能这么快被人拿了把柄。
只是她到底余怒未消，轻抬莲步，一身华丽的长裙行至云华身前，微微俯视，在云华耳边轻声道，“哼，咱们走着瞧，来日方长，就凭你，也敢跟我斗。”
音落，一声冷哼，抬步便气势高昂的又去了梅园。
潘掌柜直到看见李兰溪走远，这才敢上前来，一边擦着额上的细汗，一边心有余悸道，“姑奶奶欸，你怎么惹着那位祖宗了，你也不怕折寿？”
“哼，就凭她，还不够格。”
如此嚣张的话语，潘掌柜都有些讶然，不知道是云华真有底气，还是傻了，也只当是这丫头不谙世事，连连嘱咐着以后莫要和那祖宗对上。
云华却是心中有气的很，要是让她知道那狗屁世子是故意给她拉仇恨的，她肯定让他娶不着媳妇儿，云华气的牙痒痒的，一时却不知往那泄愤，只想回家了，到李梦怜那里告上狗屁世子的几状。
回了梅园的李兰溪，气的立刻就给了屋内的一个丫鬟一耳光，鲜红的指甲都划破了丫鬟的脸颊，那丫鬟却是不敢有半点反抗，只跪着在地上不停低泣着告饶。
翠香一抬手，屋里的丫鬟都如蒙恩赦，都赶紧快速的抬步离开。
翠香关好房门，轻柔的给李兰溪倒了一杯热茶，贴心的哄劝道，“小姐何必跟一个村姑一般见识，奴婢都打听过了，那个村姑就是被燕王府的一个府医看中了，这才得了蒋司南的照顾，还特意派了个丫头伺候她。”
李兰溪嫌弃的白了翠香一眼，“你懂什么？区区一个府医，可没这么大本事把人带进竹园，除了世子，可没人敢这么做，你到底打听清楚了没有，她到底留在竹园是干什么的？”
翠香觉得李兰溪今日是越来越烦躁了，一时低着头，手心捏着汗，赶紧回复道，“听传信的人说，那村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县公爷屋里，具体为何，奴婢实在是打听不出来，毕竟那屋子里头，咱们的人可进不去。”
“哼，没用的东西。”不管怎么样，听到云华一直呆在县公爷的屋子里，总算让李兰溪松了一口气，虽然她自是觉得云华不过是个乡野丫头，也根本还没长开，可难免世子就是有这口喜好了。
似乎是想到什么，李兰溪眼里也露出了一丝阴翳的笑，“我记得你好像提过，这个村姑还有两个兄弟也在酒楼前院。”
“是，就在下人住的院子里，打听的人说，这村姑靠卖饼，得了酒楼左侧临街的两间铺子，不日便会开张。”
“哦？是吗？那倒是得好生给她送份大礼了。”
翠香听着李兰溪银铃般的笑声，不知为何却觉得瘆人的很。
李兰溪全然只当周斯越对她的冷漠，是因为政治立场的敌对，而对于自己的容貌却是十分自信，她相信无论如何，周斯越都不会抗旨不婚的，终究这嫡仙般的郎君和世子妃的位置都会是她的。
云华接了两个兄弟后，又去看了一眼铺子，难为徐大叔跟几个工人也跟着被关在镇上一夜，云华自知愧疚，给的工钱也稍稍多了些。
徐坤自然知道这也不是云华的错，无论如何都不肯多收，还是云华夸赞铺子装的比预期的要好，这才勉强多收下了五十个铜板，让他们几个工人自己分。
回家的驴车上，云泽有些不解的多嘴道，“姐干嘛多给五十个铜板，潘掌柜可没饿着冷着他们，都跟咱们一起有吃有睡的。”
云华有些疲累的摇了摇头，“一夜不归，无论是家中还是他们自己都是彻夜难眠的，作为主家，自然要多承担一些，这些你以后也要记住，对于帮助自己的人，无论是何人，都要更加礼让三分。”
云泽认真的听着点了点头，觉得还是长姐更有远见。
一行三人才刚刚出了镇子，便瞧见不远处有个拉着板车的一行人正蹲守在一旁。
云风远远就瞧见是自家爹娘和爷奶们，赶紧笑着大喊道，“小泽，华妹儿，快出来看，是爷奶他们。”
云华赶紧挑了草帘子，探出头来。
只见一张板车上，放着几个已经空了的竹篓，一旁的赵氏围着厚厚的三角巾在头上，站在风里望着镇子的城门，满眼都是期待，云华看的心里一酸。
云泽早就跳下马车朝赵氏跑去，一路跑，一路喊，“娘，爷爷，奶奶，大伯，大伯娘你们怎么来了？”
大伯娘刘氏看见云风正赶着驴车过来，心里也是紧着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盼着几个孩子出来了。
驴车将将停下，云婆子一把就搂住刚下驴车的云华，眼睛红着，却带着笑，还有些嗔怪道，“怎的就出来的这么晚，眼看着好些人家都接了亲人回去，你们却还不出来，揪的奶的心都快愁死了，快去看看你娘，一早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云华从云婆子怀里出来，转身瞧着赵氏温柔一笑，眼泪就止不住的哭了出来，一把抱进赵氏怀里，汲取着赵氏的温暖，也给着赵氏安心，带着一丝颤音道，“娘，您真是的，怎么连水都不喝上一口，您看这天寒地冻的，不吃东西怎么行”
云华说着就哽咽了，说不下去了，她知道赵氏昨夜肯定是彻夜难眠，她跟云泽是赵氏唯一的期盼，一下子两个孩子都被封在了镇子上，较是知道再无虞，心里也还是忧心的。
忽地，云华就觉得自己真是不孝极了，虽说她也很想找到父亲的下落，可是下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娘亲这般担心了。
“好了，外头冷着了，都先回家了再说。”云爷子沙哑着声音打断了大家的团聚。
云华抽着鼻子，好笑的抹了抹眼泪，道，“爷爷，你们怎么会都过来了？家里怎样？”
云爷子吐了一口烟杆，清了清嗓子道，“昨儿个你娘就磨了米浆，今儿个一早你奶就跟你娘把红枣米糕做好了，本来她们是打算自己沿路卖到镇子上，若是进不去，就守在着镇子外头，有人买就卖，没人买也在这等着你们几个出来，到底安心些。”
停了停，又继续道，“哎我一听，那哪能放心，便打算跟你大伯两个人过来边卖边等。”
说完，便看了云婆子一眼。
云婆子没好气的笑道，“咋啦，就是我的主意，让我们几个妇人留在家等消息，那能等的住，还不如一块儿过来，到底能第一时间见着人，也是好的。”
说完便看了赵氏跟刘氏两个儿媳妇儿一眼。
两个儿媳妇儿也都相视一笑，如今只要孩子能够安全回来，便是她们最大的安慰。
一家人有说有笑的都上了驴车，云爷子跟着云风在外头赶车，云泽小一些，便跟着云婆子她们进了车厢里，云河一人则拉着板车走在后头，倒是也一脸笑意，如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远在去往燕城路上的马车里，周斯年没什么精神的抵在车厢上，一双琉璃眼也没了往日的傲气，盯着茶几上翻滚的茶壶。
许久才道，“宣洪有消息了吗？”
董衡将烧开的茶水倒入新放的茶盏里，曲卷的碧螺春，瞬间舒展开来，顿时茶香四溢。
推了一杯到县公爷周斯年跟前，这才叹了口气道，“他舍命护了你跟宣墨一条生路，世子自当会寻着他的尸首，县公爷也该放宽些心才是。”
“嗯。”
周斯年清嗯一声后，闭眼不再说话，宣洪和宣墨都是孤儿，自小便被送进万枯谷培养，宣洪比周斯年大两岁，行事也更稳重些，宣墨和周斯年一般大，性子也更活泼些。
此次行刺，实在是在周斯年的意料之外，他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贪玩，却害了宣洪的一条性命，就是给宣洪刻上一个碑，他都不知道该写什么，他曾经说过的，要让他们都成家立业，让他们都有家人，有后人的，如今却是
董衡侧坐在另一边，抬手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盏，看了一眼周斯年眼角落下的一滴泪，心里却是平静如水。
像他这般的年纪，见惯了太多生死了，县公爷还小，有些感情用事，也是在常理之中，只希望愤怒或是仇恨都不要毁了这孩子的一片赤诚之心，若是像世子那般冷酷无情，谈不上是好事，也说不上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