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姜还是老的辣~
夜风吹奏, 细雪飘零,漫天旷野里很快铺了一层白,淋在人头顶上又被呼呼热气蒸腾成了密密水珠, 挂在头脸上又湿又凉, 唯有那失去了热乎气的身体上,盖了一抹如孝布般的白,漾着周遭浓稠的血液,勾画出凄如悲歌般的人间惨事。
凌湙驾马从劈开的队列中走过, 一行行的目光从他身周扫过,却愣是没人敢往他脸上看,那裹挟着雷霆之势的刀尖, 仿如狠扎在所有人的心口上般, 抽痛的让人无法呼吸,紧骤的心脏剧烈鼓涨,胸膛里的热意却渐趋冰凉。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不是凌湙来的及时, 这稳赢的局面将以蛇尾草率收场, 只差一息之功,那剩下的羌骑将带着他们的主子,扬长而去。
一时间,无人敢与马上少年对视, 旷野的寂静只余敛着声息僵不敢动的将兵,连同对岸的百余羌骑, 都在凌湙迫人的气势下,持刀移步,互相以眼神示意,仓惶不知所措。
想逃, 可他们的主子还在沟底,想拼,可又摄于这后来者的凛然杀气,是动也不敢动,逃也不敢逃,一时踌躇着脚步,犹疑而又虚张声势的以刀尖壮胆,紧盯着凌湙的下一步动作。
终于,凌湙站到了河沟坝上,尸山垒成的人桥,积了半河沟的鲜血,以及将死未死者们无意识的哀吟,都汇聚成了地狱般的场景,冲刷着人心里最薄弱的,名为感同身受的良知。
人心肉长,除开立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拼刀枪,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死有余辜,可换了这种集体自杀式献祭,惨烈度竟是比刀尖相向时更叫人难以接受,震的围观者们手软脚软,心神俱颤。
凌湙垂眸望着沟底的惨烈,在寂寂无声中,问身后所有的将士,“怜悯他们异地而处,去问问他们会不会怜悯你们当主子的都不怜惜属下性命,要你们在这里充什么假慈悲用这种震慑人心的方式,为自己性命作注,换个立场,你们有见过我大徵的将军有此行为么便是陛下亲临,若用这种方式逃生,你们倒要看看史官笔下能有什么好话馨竹难书,罪大恶极,便是活着,都得受万夫所指,唾沫淹人,北方莽荒,毫无教诲,自己都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要你们在这里默什么哀,伤什么怀兵者诡道也,凶神退避,记住你们的立场,别再发散这种不合时宜的同情,反之,你们该谨记,别让自己有朝一日,落到如此绝境,累人性命,祸及同胞。”
幺鸡哑了嗓子,堵的一口气不敢喘,深知此时不宜开口,遂杵刀下跪,埋头领了这份罪责,“属下错了,请主子降罪”
他一跪,身后跟着的刀营也齐刷刷下跪,陇西府跟来的那些兵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一埋头,也杵刀跪了一地,声震四野,“末将知错,谢公子教诲”
一行既出,千人回应,铺散开的上千士兵,纷纷杵刀跪地请罪,“我等知错,谢公子教诲”
他们很多人并不知凌湙的身份,可俱都被那势如破竹的飞刀所摄,又见领头的武少帅都一副悔愧样,便都当凌湙是能凌驾于武少帅之上的勋贵,并不敢质疑他有没有资格站于千人之巅,口出训斥之言。
武景同都不敢与凌湙对视,更遑论纪立春有出列揭他底细之胆,他此时甚至疑惑起了凌湙真实的身份,已经不单单能用少年英雄来概括了,这绝对不是一个文魁家孩子该有的气魄。
可怜他想破了脑袋,都串联不起这违和的身份猜疑,憋着一脸的青紫,埋头拱手给凌湙行礼。
他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敢轻易曲膝,见武景同也只是低了头,便也跟着低头挨训。
凌湙眼神扫到了他,却没有与他寒暄,一瞥而过之后,对着武景同道,“韩泰勇伏首,突震我也给你捉了,收尾的事情,不需要我越俎代庖了吧武景同,你要再这么犯错,接二连三的要我替你收拾烂摊子,我会后悔遇见你,和你结交的。”
对岸的百余羌骑,不知什么时候已四散退走,在终于意识到突震救无可救之后,他们带着一颗仓惶的心败退撤离,烟尖滚滚的赶回族地报信。
三千羌骑加一位王子的覆灭,足以敲响凉羌警钟,他们必须把这里的情况报上去。
凌湙没有阻止这些败军奔逃,他一刀斩不了百首,便是加上幺鸡几个,也无法瞬间清缴,如普通兵将者,刀也根本飞不过岸,箭矢够快,可惜射程有限,竟是够不上对岸马骑后撤的速度,这一情况打入众人眼里,俱都后怕的白了脸。
可想而知,要真叫突震跳过了岸,那他们这些打了一晚上仗的兵将,会造成何等的嘲弄之景又将会受到怎样的奚落讥讽
噤声之势蔓延,唯余凌湙带队准备离开的马蹄声阵阵。
而就在凌湙身影即将消失于夜色中时,武景同奔脚跑出了残影,对着凌湙背影大吼,“小五,你再信我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不叫你为我奔波了,还有,我很高兴遇见你,就算我娶不到媳妇,我也高兴遇见你。”
凌湙叫他吼的额冒青筋,忍了没忍住,扭头斥骂,“你娶不到媳妇干我屁事,两者怎能混为一谈滚吧你,敢紧把突震捞上来,我回城休息去了。”
到底此间的兵将都属北境的,武景同才是他们眼中的正主,凌湙也希望此功能帮他刷一刷声望,故此也是见好就收,领了自己人回登城,便是陇西府的兵,他都没带走,包括任玉山他们,一起留给了武景同。
登城刀兵止歇,原明威将军已经烧成了一堆炭,城内百姓惶惶不敢出,留守的兵将开始巡夜将漏网之鱼一一抓获绑缚,到天明这段时间,倒是难得的有了可休憩之机,凌湙驾马一头进了他们当初,头一次来时住的那个小四合院,竟意外的没有被烧毁,只内里装饰倒塌,灰尘遍布。
幺鸡领了人殷勤的打水,替凌湙收拾出了一个可供休息之地,几人一声也不敢喘的守在凌湙睡觉的房门外,先时还挺着身体,后而便东倒西歪,再之后就两两相叠着鼾声四起,扰的凌湙郁闷不已,哭笑不得,倒竖着耳朵半睡半醒的替他们值起了岗。
一群心大如筛的货,也不担心万一有反扑的霄小,凌湙半梦半醒间,给这些人想好了一个操练项目,等回去后就给他们上紧箍咒。
前时一路奔波,这些人的纪律学的就很稀疏,没有能安静下来听训的时间,再有幺鸡的原因,凌湙并未多插手队伍的管理,现在看来却不行,有些手段该上还是得上,再放纵下去,日后是要酿大祸的。
这群人连同幺鸡,武力是跟上了,但连番的胜战,让他们失了警醒,冒头的自大自傲,让他们忘了现在的处境,没完全能到让他们彻底放松的时候。
是该受一受打击,磨一磨锐气了。
如此,到天将大亮之时,武景同派人来叫他,那报信的士兵恭敬的回复凌湙,“是的公子,我们大帅和周将军入了城外一里的卫所大营,少帅请您过去一见。”
盖因武景同派人来叫他去的地点是城外,而非城内,这才叫凌湙多嘴问了一声,没料竟得到了武大帅率兵抵达的消息。
算算时间,他这一路脚程赶的颇急,想来武景同的近况,包括凉州惊变,都让这位大帅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了。
凌湙点头,让那信兵先回,说自己随后便到。
之后众人收拾仪表,幺鸡觑着凌湙的脸色,厚着脸皮问,“主子,你怕不怕啊”
北境最高统帅哎一个手指头能摁死他们吧要知道他们抢了边城,会不会找借口削他们这个武大帅要是和武景同一样有勇无谋就好了。
幺鸡讪讪的一眼一眼向着凌湙瞟去,那小心思一望即知,叫凌湙斥了一句,“又犯什么蠢有功夫瞎七八想,不如好好练结实筋骨,回去等着受罚,幺鸡,你该把纪律捡起来了,别仗着与我亲密,就一而再的犯错,回去就让齐先生给你上课,再有下回,蛇爷的情面都不好使,听明白了没有”
说完瞟了一眼他身侧的几人,板着脸严肃道,“你们几个也一样,回去就上齐先生那里领功课去,他可曾是前锋营将军,定的纪律只会比现在更严,你们最好把皮紧一紧,再敢跟着你们刀头嘻嘻哈哈,呵”
他一声冷笑,吓的梁鳅几个刷刷白了脸,耸着肩膀个个皱眉夹死苍蝇,鹌鹑似的不敢触上凌湙的眼神,直感头皮发麻,后脊背凉意直窜。
刀头犯错,他们连坐,背着凌湙人后,纷纷将哀怨的眼神递给幺鸡,谴责他不当人,带累的手下遭殃。
幺鸡在凌湙面前缩脖子认怂,对着自己的手下可没什么愧疚心,卡着哀怨最深的梁鳅脖颈要挟,叫梁鳅直喊人救命,武阔老实,卖了梁鳅私下嘀咕的话,冲着幺鸡道,“等杜猗入队,刀头就该乐不起来了,他能念死你。”
小杜子跟他们可不一样,人家那也是正规军出身,论纪律,守的比他们可严厉多了,每次出任务,都挨个叮嘱,可惜,出了门幺鸡就给忘了。
幺鸡的自由散漫,和偶尔的自由发挥,跟奔腾的野马似的,没有人栓着,根本拉不住,连杜猗都感叹他命好,换个主子,他坟头早长草了,且不会给他成长之机。
凌湙这心软的家伙,对敌是一刀一个不留情,对自己人却是宽容,至今没见他因错打杀手下性命,杜猗跟了一路,倒渐渐摸清了凌湙的性子,也是替自己松了一口气,知道那一次的冲动算是赌对了道。
跟一个有人情味的主子,比跟一个铁血治军的主上,会更有归属感,起码他所接触的这些人,个个从漂零无依,到相信有凌湙的地方就是家的感念,日次渐深,无有二心,便是他自己,也从被父亲抛弃的阴影里走出,恢复了从前的心气和精神,目光向着凌湙,坚定跟随,再无犹疑。
凌湙在得人心上,靠的可不止是碾压人的武力,他有时人所没有的等位交换,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在他的眼里,都不会看见参差,有的只是做为人的尊重。
他无需开口,站在那里,就能让跟随者感受到,有被看进眼的努力,和受鼓舞的心。
这人看着是个杀神,可他的身边,却很暖,又安全又温暖。
不怪后来那些灾民营的孩子爱往他身边凑,就连亲卫手下,闲时都喜欢围他身边请教求指点,人人为能与他说上一句话而荣耀高兴。
酷是真酷,好也是真好。
而同一时间,武景同也在跟他父亲说着凌湙,一脸惭色又一脸自豪,“父亲,小五虽然年纪小小,但您千万别小瞧他,一会儿见了他,也别因为他的身份显露异样,他讨厌别人同情他,更恨别人因他的身份故作的怜悯,他不需要,您见了他就知道,身份于他而言,是最无用的显摆,儿子我靠的也不是身份结交的他,我俩第一面可打的不可开交,不是仗着身高,我得栽他手里,不是儿子跟您吹嘘,小五他”
武大帅叫他念的头疼,见面父子叙旧,什么话都没说,就听他左一个小五右一个小五,下江州之行怎么样,登城之祸什么缘由,突震怎么抓的,他又是怎么解登城之困的,统统一个字没提。
不知道的,当以为他遇上了心上人,给他介绍新媳妇呢
小五,哪门子小五你忘了自己在家中也是行五,别人喊起你来也是小五,武大帅气的直抻脖子,好悬压下了要掐死亲儿子的心。
算了算了,家中老母自知道这小子回了北境,每日家中翘首以盼,他若在此伤了他,回头府门都进不去。
武大帅惆怅,望着小半年不见的儿子,直等他说干了口舌自动停下来,才道,“人都没来,你就在我面前灌了一箩筐好话,景同啊,你老实告诉为父,这个小五,到底干了什么需要我高抬贵手的事若是不过分,为父当睁一眼闭一眼如了你的意,也免教你白白浪费功夫,说吧”
武景同立马往地上一跪,声震营房,“小五占了边城,那里以后就是他的地盘了,求父亲给他封个城门领,正了他据守边城的名分,还有朝中盯着他的老大人们那边,也请父亲帮忙打打掩护,别叫那一帮子老秃咳,老大人们再找他麻烦,他多冤呐好好的身份叫人顶了,好好的富贵日子叫人享了,一路腥风血雨里淌过来,觉都没睡一个囫囵整,瘦的小脸干巴,个头矮小,小五真的太苦了,父亲啊,您将心比心,若儿子遇到这糟心事,怕是上吊抹脖子的心都有了,可小五愣是好好的到了边城,依他的能耐,是能打回京找那些老大人要说法的,不过是念着宁侯那点生恩,没去为难他们,但以后,他跟那边府里也就断了,父亲,我想了,以后咱家就把小五当亲生孩儿,您不常说我后面的小弟弟落水没了么那以后,您就把小五当最小的那个小弟弟,疼一疼他,好不叫他受那无家无业的凄凉之苦,父亲啊小五真是顶好顶好的孩子,我拿项上人头给他担保,他绝对会比我更有出息,真的,您相信我。”
大抵家中得宠的孩子,都有与长辈讨价还价的资格,武景同在外人面前稳沉持重,但在武大帅面前,仍然是个会赖皮脸的小儿子。
武大帅叫他缠的没办法,唬了脸也不管用,人家现在捞了个突震在手里,说话底气都比平常足,连相亲失败会遭笑的后果都不放在眼里,一颗心就只对着那个叫小五的孩子。
可他根本不知道,凌湙的名字早在他这里挂了号,武英殿那边早半年前就打了招呼,要他注意别让这个孩子死在边城,结果没隔两月,又有信来言说,让他想办法在边城将这个孩子摁死。
一个孩子,缘何若得上面大人如此介怀
先要保其命,后要杀其人,如此反转叫人费解,武大帅本想待人到了边城再看,结果,自己儿子倒先和人家结成八拜之交了。
凌湙是宁柱国侯府的孩子,真实身份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就是他也没打算把这样的辛秘告诉人。
朝中那些老大人们根本不知道,宁柱国公府在北境的影响力,而他身后代表的武勋势力,更有一多半仍对宁柱国公府推崇备至,宁公的画像虽受后辈牵连被移出太庙,但北境的天崇阁里,宁公的画像一直有人祭祀,香火常年缭绕。
他是疯了,要把凌湙的真实来历给宣出来
且在他看来,那些老大人们也是蠢了,换谁家的孩子不好,非要拿宁府的孩子来替,是觉得踩着宁公后嗣的尊严,就能体现出他们今时往日的身份颠倒怎地
一群傻逼
武大帅对他们前后两次,来信的不同要求根本不上心,他既不会对一个孩子出手,也不会为一个孩子破例,生死有命,他能不能熬过边城恶境,皆是他的命,北境现在挂的是“武”字战旗,宁公已成过去,他不会对着他的后嗣耀武扬武,更不屑与那些脑残的傻逼为伍,做下令人嗤鼻的糟心事。
直到他自己的亲儿子,咬着他的耳朵将凌湙的真实身份,和一路所为说出后,他才终于明白,前朝那些老大人们前后两次不同态度是怎么回事。
这个叫小五的孩子,能翻天,那一路上搅的事,叫那些老大人们怕了,忌了,更后悔了,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对那孩子下手,便想借他的手,将那孩子扼杀在边城罪恶之地。
武大帅攥着颔下美襞,听着周延朝从各处打听来的消息,登城之围解的比他们想像的顺利,而其中都裹挟着一名叫凌公子的勋贵,周延朝站在营堂正厅内,对着武大帅拱手,四十出头的年纪,有着统御一州之地的威仪,即使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是不卑不亢的娓娓将城中事道来,“凉州新任守备郑将军接了奇林卫狼烟信报,后与那位凌公子结伴缴了月牙湖羌骑近千,之后二人分兵,一队入城策应,一队去给景同报信,双方里应外合开的城门,韩泰勇之子韩崝亲认其父死于兵乱,长廊卫纪立春作证,突震确系那位凌公子所伤。”
这些情况武景同已经说过了,但武大帅看他维护凌湙的样子,怕他过于美化了凌湙在其中的助益,因此,仍派了周延朝带人去私底下打听了一圈,结果,竟是跟武景同说的一样,甚至,那些受询问之人,对于那位凌公子的推崇超过了对于武景同的敬佩。
周延朝说完就静侯一旁,武景同已经出了营房守在了门外,他怕凌湙到了门外受阻,便干脆先一步守在门边,眼巴巴的等着凌湙来。
他得将突震的情况先给凌湙交个底,免得回头叫他以为自己有夺功之嫌,武景同苦巴巴的尝了一嘴铁锈味,连夜奔波劳累,口干舌燥又上火,叫他唇裂的丝丝疼,等待凌湙间隙,就不停的舔啊舔的,终于用血滋润了些许口燥。
等凌湙带人远远奔来,没等马停,他就接了上去,一把接了凌湙手中的缰绳,咧着一嘴红牙龇歪乐,“休息好了我特意叫人等你醒了再报,小五,我父亲来了,带你去见见。”
凌湙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抬脚嫌弃的踢了一下他,“你这一身血湿呼啦的脏衣甲,不晓得换换还有这胡子邋遢的,就你这样,八辈子也娶不上媳妇,脏死了,离我远点。”
武景同下意识的又舔了下唇角,拉着凌湙的胳膊道,“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后半夜到天明那段时间,一直在凉河沟那边捞尸体,后得知武大帅进了城外卫所营房,又忙忙来迎,身体连轴转,脑袋不停歇,竟是没意识到身上的脏污,已到了有碍观瞻的地步。
凌湙捏鼻子离他两步远,不举刀砍人的时候,他就是个闻不得腥臭的正常小孩,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武景同且顾不得他嫌弃,拉着他到了营房门边上,压着声音道,“突震没死,我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还夹着一口气没咽,后边我父亲来了,就被他的人接走了,小五,我得知会你一声,我父亲有可能会把突震治好,送他进京请功。”
是边说边觑着凌湙脸色,声音也透着虚,有些为自己父亲的谋算感到难堪。
凌湙挑了眉惊讶,声音里倒是没见生气,而是完全的惊奇,“竟然没死后背扎穿过去,他还有气”
武景同点头,“你那一刀卡着他肺叶和肋骨上了,再有摔落沟底时,有尸体给他垫了一下,到我们使长竿绳索下去捞人时,他那口气就一直在,我父亲就说要留着他献进京,小五,这功劳约莫落不到你头上了。”
其实他父亲的话更直白,此功只能落在他们武家人头上,否则韩泰勇判国之罪,武帅府的监察失职之罪,将会引来陛下监军,而北境不能再有掣肘的朝庭监军,如此,突震和那三千羌兵首及,就成了北境将功补过的捷报。
他武景同必须应下生擒突震的首功,坐稳他们武家在北境第一武勋的位置。
凌湙只问了一个问题,“突震送进京,陛下会如何处置,你父亲有推测么”
武景同点头,“大概率会被枭首,以正我朝威名,怎么着他也是个王子,很能提显我朝威严的。”
凌湙点头,拍了拍他,“那就没事了,早死晚死,他都是个死,也值当你这样小心,人本来就是替你杀的,有能拿他换好处,傻子才放过,你就是不如你父亲会算计,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武大帅正领着周延朝往外走,他们等在营房正厅,眼见到了门口的两人埋头一阵嘀嘀咕咕,一时好奇,没忍住就往前迎了两步,结果,正正好的叫他听见凌湙评价他的话。
姜还是老的辣。
要不是没听出上扬的尾音,他都要怀疑这话里带着讽,然看那小家伙一脸恳真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这该是他对自己最真实的评语。
“咳小五,呃”一声小五叫的两个人回头,武大帅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两孩子都是家中行五的小子。
立时,他又唤了种叫法,“景同,还不带人进来,站门外说话像什么样进屋说。”
武景同立刻响亮的应了声,“哎,马上。”说完使劲拍了凌湙一胳膊肘,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大松了口气道,“你不生气就好,小五,不管最后论多大功绩,我都给你补。”说着偷偷掩了口型,“回头我求我娘收你当干儿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了。”
凌湙抽了抽嘴角,一脚把他往旁边蹬,“我谢你,我有娘,一个就够我侍奉了,你就别替我再找个娘来孝敬了,我应付不来,再有,跟你做亲兄弟,我怕累死,你歇歇吧啊,真要觉得占了我便宜,回头给我送些粮来,多少都不嫌多。”
武景同哎哎的假意被踢,跟后头追着凌湙跑,阴霾尽去后,他又恢复了活力,直到一行人进了营房正厅,才又束手规矩的站好,只浑身再不负疲累。
武大帅坐于上首,从头到脚的打量着凌湙,半晌方道,“凌公子,本帅该要如何称呼你”
他深邃的目光对上凌湙看过来的眼神,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凌湙瞬间知道,这位武大帅对他知根知底。
凌湙拱手,“凌湙,非是谁家的子弟,凌湙只是凌湙。”
武大帅双手撑在膝头上,沉吟道,“本帅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脱了原籍,也不会归现籍,夺边城自治,划地盘另立属于自己的籍册从此不与任何人、任何家门相干”
凌湙弯腰,郑重点头,“是,大帅所言一字不差,凌湙出了那个门,便没有归籍之日了。”弃我之门,便无可谅解之期了,要我再回去与那个门里的人相亲相爱这可真是为难人。
武大帅磨搓了下膝头,再次试探道,“那你将怎样突震之功,可报奏陛下,身份之危可解,那些老大人将拿你无法,京畿总归要比边城好过的。”
凌湙眨了眨眼,也真诚反问,“大帅是真心的突震之功归了我,你这北境可就要被陛下插眼了,听说前个监军好容易回了京养老,大帅是想他了”
可拉倒吧武景同都漏底了,你还搁这试来试去,也不嫌累的慌。
武大帅叫他问的一愣,随即醒过神来,瞪了武景同一眼,干脆大马金刀的往后背椅上靠,“行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景同替你求情,边城那边我就不管了,但城门领之职不能明给,毕竟你现在的身份太敏感,咱们都低调点,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成,景同需要突震的功劳,你让了他,以后有事,尽管来武帅府找本帅,能帮的本帅绝不推辞,可行”
凌湙与他对眼一瞬,直接点头,“就遵此照办,武大帅,您比您儿子通透,他是傻的。”
武景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