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盘诘
“贵客啊，好几年没见，到我这讨药吗？”施青栾坐在椅上未动，仅抬眼瞥向突然前来的明烨天尊。
明烨还是那身银色，白玉发冠束起，腰间挂着那把神秘的剑。不染尘埃，干净得刺眼，凌风轩的寒意徒增了好几分。
按照之前施青栾说的，他与方明烨早年间一同问道，十年前方明烨成为天尊后，他们不怎么见过面。
明烨天尊见施青栾没有起身，并没觉得怠慢，反而立在凌风轩厅堂中间，打量着周围的布陈，随口说道：“还是这简单模样，怎么不在风清门了？掌门之位不喜欢？”
他看了一圈，又看向施青栾身后的两个弟子。
赵念双没见过这人，方才没来得及问，但他高贵威严气质之下，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
可萧季业见过他，眼神有些敌意，见他看过来，立马收回欠身行礼。
明烨饶有兴趣的又看了萧季业一眼。
“不喜欢啊，还是闲云野鹤悠然自得！”施青栾翘起二郎腿，端起旁边的茶碗，“来，喝点竹叶茶。”
“不了。”他转身坐在对面椅上，那是严宁坐过的位置，“你生活不易，除了替人看病还要四处卖药。”
躲在厅右侧药柜后的严宁和长秋立刻明白他来的目的，照阳门定交代过有两人托青竹医仙前来送药，方才她只是简单说了韩西杜之死，与地动封印，可具体的细节尚未说明。
“你知道就好，我这制药细水长流，可你那种炼丹，把妖都抓完了，没妖了怎么办啊？”施青栾不修边幅呼噜噜喝着茶，没有顺着明烨的话。
明烨轻笑也置若罔闻，站起身说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前天有人自称受青竹医仙之托，前往照阳门送药，可是你们的人？”
“是我和师兄去的。”赵念双突然向前一步躬身行礼，“不知这位仙师可有什么事？”
萧季业也随即行礼。
“哦？”明烨走近一步，竟还有人不识他，走到赵念双面前，“抬起头来。”
赵念双不明所以，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寒芒像是要刺穿她，不禁打起寒战。
明烨开口询问，声音温和，“接见你们的是何人？”
“韩杜西。”赵念双快速答道，他或许就是传说中惹不起的明烨天尊。
“他待你们可好？”明烨语气温和，确实像在关怀小辈。
“他……”赵念双有些犹豫，方才只听韩杜西是见长秋的样貌起了色心，不知见面如何，但佯装羞恼，“他眼睛不大好，总眯着！”
明烨又问：“何时回来的？”
“昨日下午。”赵念双快速计算时间。
“怎么耽搁那么久？”
赵念双张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
萧季业在她停滞的一瞬间解释：“商浦趣味繁多，吃食也好，我与师妹贪图享乐，多玩耍了一日，已经被师父责罚过了，让仙师见笑了。”
明烨微微扬眉：“昨日商浦有些事情，你们可知道？”
「别慌，阿宁。」
长秋见严宁紧握剑柄，立刻安抚她，这事，既不能多说，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但他相信赵念双定然应对自如。
赵念双抬起头，疑惑看向萧季业，又无辜问向明烨：“仙师说的可是地震？我们中午刚出了城门，就地动山摇，好像房子都塌了，吓死我了，那些百姓可还好？”
明烨看着少女单纯的眼神，未作应答，转而问向施青栾：“你们弟子出门办事，还要扮作普通人？”
“下山历练！当然要普通人了！不然白白得人尊敬还历练个屁！”施青栾粗俗回道，似乎他没觉得自己说得像是在嘲讽。
“有道理，”明烨附和，却抬步走至厅旁开放的药房，环视说道，“你那丹药，看起来很不错，还有吗？”
严宁就躲在他面前的药柜后，听到他随意拉开药斗，又用手指碾磨药材的声音。
萧季业立刻走上前，拿出上次长秋最后搓出的药丸，放在木盒中，呈在明烨眼前。
他定是见过，这种事上不能骗他。
“你这弟子，我很喜欢。”明烨又看了萧季业一眼，随即取出那枚药，沉吟片刻，转头笑道：“青栾，你什么时候开始用乌桕的？”
严宁抽剑一寸，一截寒光亮在她的眼眸，“乌桕”这两个字从耳中进入，浮现在脑海里的都是“杀了他”。
可杀他是自己的事，不想扯上他人，再说现在也打不过他，严宁思索着，内心躁动不安，没意识到自己的灵脉开始纷乱。
长秋察觉到她的状况，外散的灵力快要突破施青栾加的结界，不得已，他在识海中与她的灵力对抗，试图压下。
施青栾一愣，诧异问道：“怎么了？没事换换药材多尝试尝试不是很常见嘛，乌桕不遍地都是，你想要啊，就在你左手下边那个，自己拿。”
“医仙在哪找的乌桕？”
明烨说着，严宁听到药格子抽出的摩擦声。
“大悟，你要吗？我让他们再去采点？”
“不必，我可以自己去。”明烨了然点点头，下了台阶走回厅内，话锋一转，笑着问道：“医仙可知你师弟的尸首在何处？”
施青栾把茶碗往茶几上一砸，发出不小的动静，冷淡说道：“他与我有何关系！他不是我师弟。”
“是啊，可惜他非要证什么道心，不然也不必去苍岩山送死。”
明烨说话断不是闲来聊些陈年旧事，他总是故意抛出引子，静等他人，可就算鱼上了钩也不收线，让人不知道自己安全的，还是他在观赏他们自欺欺人的有趣模样。
“哎？听说苍岩山魔气没了，你干的？”施青栾抬头问他，面不改色。
“自然不是，你可知是谁干的？”
“这我怎么知道，只是那时我两个小徒受人威胁，也差点送了命，还好趁乱跑了回来。”施青栾囫囵回答着，拍了拍大腿，面露悔意。
“那你可要好好教导，不如交给我，我来教他们如何？”
“哎，打住，别想跟我抢徒弟，你看看我这才几个人。”
“也是。”明烨看了看赵念双和萧季业，点头赞同，又说，“只可惜，你师弟在苍岩山的尸首不见了。”
“你说什么？”施青栾突然高声问他。
明烨淡笑道：“青竹医仙如此激动，刚才还说他不是你师弟。”
施青栾压下声，“即入我门，不管何事都是同门，遗体又怎可被辱，是被野兽啃食还是？”
“不知，我在来的路上瞧见一个死去的魔修，或许是他做的，看来已经被一些好心人诛灭了。”
“苍岩山可是有什么异动？”
“不瞒你说，魔尊已死，近日地下动荡魔气四溢魔修扰人，商浦也出现了魔气，我已带人封印好了，至于苍岩山，我也已经解决。”
他停顿片刻，看向施青栾：“日后消除魔气，还望青竹医仙能够出份力。”
“那是自然。”
“既如此，我还有事要忙，不再叨扰医仙。”
施青栾听到他要走，此时倒对他恭敬的浅笑。明烨头也不回踏出门去，离开了凌风轩。
确认他真的走了后，厅内的师徒三人瞬间泄了气，心有余悸般抚着胸口……
“哎哟我的天！”施青栾仰头脖子抵在靠背上，无奈喊着，“他太难缠了，以前可不这样。”
萧季业看着地面上被擦去的痕迹问道：“师父为何不问天尊这个法阵，还要将它抹去？”
方才明烨落地前最后一刻，施青栾快速抹去了那道杂乱无章的法阵。
“我还没搞懂的事，不习惯问——”
“通”一声，厅堂右侧的药室炸响，无数药材飞来砸在他们三人脸上。
愣了片刻，赶紧踏上台阶冲过去，只见严宁坐在药柜废墟里，浑身都是碎木头和药材，苍白的脸有些愧疚。
“不好意思，没控制住。”她开口说。
她方才像是陷入梦魇，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还好长秋在识海压制着，但他本来也没恢复多少，直到明烨离开，虚耗过度的他坚持不住，虚弱地喊了她一声。
严宁猛然清醒，赶紧收回灵力，还好只炸到了面前的药柜。
“大师姐！你得给我整好！不然就让他给我搓一辈子药丸！”施青栾头顶趴着一个人参，根须垂在脑门，朝严宁气恼大喊。
「丁香、白芨、辛夷……」
严宁坐在地上，听着长秋指示，一个个捡起草药，扔去身后一堆小筐中，身旁赵念双和萧季业也在帮忙，他们已经把炸飞的草药捡了回来。
“什么？！你把买药丸的钱给一半别人了！？”施青栾坐在一旁的桌前，食指点着桌子，眼神洞穿严宁毫不愧疚的背影。
桌上是从照阳门带回的钱袋，不饱满，有些扁，之前给那叫林可英的少年一半。
施青栾气不过，对赵念双和萧季业说：“别帮她！刚好磨磨她急躁的性子！在外头惹了一堆事回来”
赵萧二人在他的拉扯下坐回了桌前，草药堆里只剩严宁一人，不，还有识海的长秋。
“我们在给你做点，你再卖了去。”严宁无奈回道，确实是他们太冒失，但想起什么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东西，飞到施青栾身前，“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施青栾一抬手，摊开掌心，一枚奇怪的黑色符印出现在眼前。
是一块扇形的至纯黑玉，表面疙里疙瘩凹凸不平，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不像任何灵器。
“好丑。”赵念双俯身凑过来。
“或许……”萧季业拿过放在桌面摆弄了一下，凝眉思索，“应该有六枚，可以拼成一个玉璧形状。”
“可以啊！眼力真好！”施青栾见状夸赞，转头问道，“大师姐，这什么？”
“韩杜西身上的，方明烨要找的东西。”严宁起身走近，手上还抓着捡起来的黄岑，果然，这个扇形刚好是六等分，中间空洞，自己拿到时也没想到。
“他要这个做什么？”赵念双抬起头。
严宁回想方才的事，说道：“不知，但在商浦时，看他像是真的封住了地底的魔气，按他之前说的意思，苍岩山确实又被魔气浸染，而他也去解决了……”
赵念双继续问：“或许他真是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不在行为，而是他要得到什么结果。”严宁沉思片刻说，但就算他与父母之死无关，所有机会也要杀了他，有仇必报，更何况他要伤害的是长秋。
“说得好！但快去收拾你的烂摊子！”施青栾见严宁停下手站在那，立刻不满。
严宁瞪了他一眼，无奈又坐回草药堆中间的空地，但她没有任何不满，施青栾的这种洒脱不羁的性子，烦是烦了些，但相处起来不拘束，很自在。
长秋继续在识海说着：「四方草、三七，这个连翘你认识的，还有——」
「长秋。」严宁轻声打断了他。
「怎么了阿宁？」
「你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