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欲死
长秋经历过很多次严宁昏死的场景，但这次格外不同。
这种心痛的感觉不像是第一次，防佛灵魂深处还有个自己在大声哭喊着。
她心口那枚尖锥仅剩一个血气环绕的锥柄，小拇指粗的洞口在缓缓留着血，可她还活着，应当是某种解开契约的术法。
长秋感觉他们元神的纠缠确实放松了些，而自己当初，只不过是听闻血契这种秘术，抱着必死的想法一试。
然而他听说的，仅是两个正常人结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想到他仅剩元神还可以结成。
他真的不知道解法。
他移至严宁面前，也跪坐着，她仅靠吊着的手腕保持着跪姿，想来胳膊都没有知觉了。
她的头发散乱垂落两旁，本就清瘦的脸颊如今是苍白与血痕，眉间依旧微皱，平常凌厉的眼紧闭着，但像是因为生理性的疼痛而洒着泪。
口中咬着的，一指多粗的木棍已经染成了红色，上面还有着浅浅的牙印，是刺入的瞬间咬的。又因为没办法阖住嘴，唾液和着血丝缓缓滴落，其他的顺着木棍沁到捆扎的白布上，白布染上了红。
胸前的衣服上一片狼藉，漆黑的地面湿漉滑腻。
太痛了，长秋看着严宁变成这样，这尖锥刺在她身上，比龙血剑刺在自己心口更痛，他无助地落着泪。
他感觉自己心和眼泪一样在滴血，伸出手想触摸她的脸颊，可只穿过了她的皮肤。
奇异的是，记忆中有清晰的触感，可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悲愤。
自己有什么用？一开始她就在拯救自己，一次又一次，就连自己落的泪，都是假的……
长秋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不动。
直到严宁闷哼中紧咬着木棍醒来。
痛，太痛了……
第一感觉是想死，太痛了所以想死，原来是真的，和她杀的那个女人想法一样。
这痛又与濒死或断臂不同，是一种缓慢的刺痛，就像是正在跳动的心脏，被拧成一根发丝，却还在持续拉扯着，将断未断，一直在临界点徘徊，血液还要随着心跳从这发丝中挤过。
她忍不住，细小的呻吟从喉间挤出，似乎自己的□□不存在，一切只剩下痛觉。
“阿宁。”
长秋轻轻唤她，她不由得一颤，铁链轻轻响动，她止住闷哼。
太狼狈了……不想被他看到这种糟糕的模样。
甚至不敢抬头看他，脸上身上如同烂泥一般，
他发着微光的手移至眼前，似乎是……抚摸着脸颊。
她的泪更多了。
“我们，去识海好不好？”长秋轻柔的声音传来。
说着，他的手消失了，像是去了识海等她。
片刻后，她松开紧咬着的木棍，铁链一响，上半身又悬在半空中，意识去了识海。
眼前刚出些秋色，识海自己的映射就没站稳，在长秋轻轻一声“对不起”中，落入了他怀里，随即被横抱起。
“第几天了？”严宁虚弱地问，她意识弥散，身处识海也防佛做梦一般。
“第三天，阿宁。”
长秋抱着她回到树下，可这场景异常熟悉，抱着双手不禁抖动起来。
严宁十分恍然，竟然就是第三日了，以为七日很长，可这就将将过了一半，若是再昏死过去……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口上有一缕红光穿透，这应该是尖锥上附的术法，在这里，也能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你一直没回来过么？”
“阿宁在哪，我就在哪。”
这句话，他好像说过，也是在自己醒来的时候，是中毒后。
长秋坐在树下，严宁坐在他膝上，头依在自己的颈下，他们一同看着远方的秋色，一切太熟悉了，包括识海里没有重量的她。
长秋右手向后伸去，竟然拿出之前留下的桂花糕，严宁也忘了将它收回。
“这怎么……”严宁木讷住，支起头看着他。
他轻轻一笑，说：“阿宁，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说着，手指轻轻拿起一块，喂到严宁口中，又将她的头靠回胸膛。
他左手摩挲着严宁瘦弱的肩膀。
“阿宁，你太瘦了，以后要多吃一点。”
怀里的人微微点头，这桂花糕，确实没有味道。
“阿宁，以后不要暴躁了。”
她继续点头。
“……以后也不要这么逞强。”
脖颈处又是微微蹭动，可她说话了。
“长秋……”
“我在。”
“疼……”
怀里的人瑟瑟发抖，双手紧环住他的脖颈，缩作一团，长秋连忙抱紧她，像是要嵌入自己的身体，她像是安心般，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好，这样不用承受着痛，长秋想，但他更想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严宁醒了，但她闭着眼，气声嗫嚅。
“长秋……第几天了……”
“第五天了，阿宁……”
严宁慌张睁开眼起身，却又被他按下。
他轻轻蹭动着她的头发，像是安抚一般。
他们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望着远方，直到严宁再度失去意识。
“长秋，第几天了……”
“最后，最后一天了。”
严宁努力抬起头，眼前迷蒙，长秋的模样有些模糊不清，这才发现，识海的秋色已经消失，重新回到了漆黑空虚的模样，她的元神虚弱到撑不起识海的幻化了。
他们坐在一片虚无之中，就像灵境崩塌的最后，她即将再一次失去他。
严宁坐直身，摊开手，他们的元神就在掌心之中，虽然光芒依在，但萦绕纠缠在一起的气息逐渐变淡。
也能感到外界肉身前站了几个人，在等待最后的时刻。
“长秋，对不起。”说着她哭了出来。
“阿宁，你的使命结束了，以后要为自己而活。”
她想，如果醒来再也无法见到他，就没有以后了。
严宁看着穿过自己心口的红光，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摇摇头。
摸上他的左胸，泪中带笑看着他：“我知道，真的很疼，我们……是一样的了，长秋。”
长秋双眸震颤，有些难以置信，她原来知道了，但他依旧温柔，笑着说：“阿宁，那可以告诉我，你消除了我什么记忆吗？”
严宁温柔地看着他，另一手覆上他白皙的脸颊，那颗泪痣又在她指腹下，慢慢下移，拇指轻抚在他的薄唇上。
“就是这样，长秋。”
长秋不太明白，但覆上她的手。
“阿宁，以后……忘了我好吗。”
“不，不。”严宁摇着头。
但她徒然发现，掌心下的长秋，白色身影变得透明，他即将离开识海。
他自己也发现了，看着手心，又看回严宁，无法控制的哭了出来。
严宁放下手，说道：“对不起，之前对你做了些不好的事。”
“不，阿宁，我不记得，但我很喜欢。”他握住右耳的耳坠，相视中，低头凑近严宁，在她唇边轻声说，“我，也喜欢你……”
在唇上的最后一点凉的同时，他那双桃花眼，消失了。
“阿宁，忘了我吧……”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