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质问
“师妹，喝点水吧。”
严江端着案盘走近，上面搁着一只盛满水的陶碗。
越过长秋时，他突然脚步一滞，又蹲下来，把案盘放在灰黑的地上。
他抬着碗沿，抵在严宁苍白紧闭的唇缝上，她却死活不开口。
“师妹。”严江又开口唤她，“这是汤药，喝下去恢复得快。”
严宁侧头避开陶碗，暗哑地说：“十五岁之后，你就不这样说了。”
他的语气，和十几岁时照顾自己说的一样，清淡平和，可自从十五岁那年，在严宁还不知情的时候，疏离了自己，从未靠近。
“师妹，你都想起来了，我……”他端着碗，低下了头，表情略微愧疚但依旧在辩解，“那些男人……是师父让我——”
“闭嘴！”
严宁侧着头心慌喊道，方才自己不应提起这件事，长秋还在，她只敢用余光瞥向他略微透明的衣角。
“但他们也都被你杀了！并没——”
“我让你闭嘴！”
严宁抬起头吼道，嘴唇挣开裂痕，眼白之上布满细密的血丝，随着发力，铁链晃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余光中，长秋回到了识海，随后她松开牙，忍痛喘息着。
“她不喝，就灌下去，”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从牢外传来，他走进牢门，“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教你吗！”
是严天阔，她的师父。
“是，师尊……”
严江眉目一沉，下颌缩紧，抬手就掐住严宁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碗沿磕着她的牙，温热的水挤进口腔。
严宁紧咬着，用力转头还想去咬严江的手，他抽开手，陶碗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破裂声，她猛烈地咳嗽起来，满嘴都是苦涩的草药味。
“严宁，天尊要留你一命，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你若死了，我们都不好交代。”严天阔立在一旁，阴寒说道。
“我父母究竟怎么死的！？”
严天阔眉眼拧起，阴鸷的看着严宁：“你还想起来什么？”
“你说我没有灵根的……师父……”
“叫我师尊！严宁！”
严宁惨然说道：“我真的把你们当父亲兄长……”
严天阔听毕，冷哼一声：“愚蠢至极，当初就不该留你一丝情感，不如好好做把刀！”
他摆手挥动袖袍，侧身立在一边。
“什么意思？”严宁瞪着血红的眼，跪起身，重复问道，“什么意思！？”
“你真是过于天真了，还是说你本性难移？严江照顾你，那都是我的命令。邪术本就损心，若你真无一丝感情，自然也没有活着的意愿，又怎会听话，我时命阁可不养废人。”
“为什么是我？”严宁抬头重复质问，声音越来越大，她不明白，谁都可以做刺客，做杀手，为什么一定是自己？
严江从小相处，只是为了让自己对这世间有所眷恋？
“这你得问别人了！”他在严宁的质问中走近，目光阴狠，掐着她的脖子，愤怒问道：“仙根我接你回来时他就让我毁了，但你杀了魔尊为何还活着？！明烨天尊又为何不杀你！你知不知道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严宁清瘦惨白的脸刹时通红，眼翻起，微吐着舌。
“师尊！”严江心头大震，赶紧提醒，再掐下去，她活不成了，不然人和元神都交不到天尊手里。
严天阔松开了手，严宁用力喘息咳嗽几声，哑着嗓子大笑说道：“你大可以杀了我，我和天尊，真的毫无关系啊哈哈哈！”
她说完邪魅笑起，脖颈间还有严天阔的红色手印，可此刻却像是捏住了严天阔的软肋，天尊要自己活，他自然是不敢再伤她。
“你！”严天阔气急，不知天尊为何要留她，但昨晚竟然如此对她说话，而且她这番反话，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师尊啊，我爹娘到底是谁杀的，又是谁带我来这的？”严宁勾着嘴角，仰着头凑近严天阔，带着笑意问他。
严天阔见她这副邪魅模样，晦气般后退一步：“前天尊！可他早就死了，你又能如何呢？！”
上任天尊楚玉衡？十年前他才四十岁就因病暴毙，死前将天尊之位传给了明烨。
可这两人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严江，让她把药重新喝了！”严天阔不想与她多做纠缠，转身要走，吩咐僵在一边的严江，走时又说，“不然元神没取出来，人先死了！”
“你说什么！？”
铁链发出激烈的响动，严宁挣起身，跪着膝前挪动，大声喘着气，全然不顾腹部的伤和身上的乌骨钉。
她不觉得疼，只觉得浑身寒冷。
“哦？”
严天阔声调抬起，饶有兴致地转过身，眯着眼睛重新看回暴起的严宁。
“怎么？昨天你也这番激动，你对他有意思？”
严宁瞪着眼喘着气没有做声，严天阔又要走，她又大声质问：“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吊起的铁链已经被她拽直，可她依旧跪着膝想往前挪动，手腕已经被铁链磨红，腹部的伤口，渗出大片血迹。
“哈哈哈，我们的严宁，长大了，知道喜欢人了。”严天阔罕见的摸着严宁的头，用最冰冷的声音说着，“你放了那鹭鹰，天尊自是要你偿还，你莫要以为没办法分开你们的元神。”
“严宁啊，欲望是痛苦的开端。”他最后说着，眼眉间带着得意，离开了地牢。
恍然中，严江重新给她喂了汤药，严宁没有抗拒。
见她依旧怔着，双眼无神，不再说话，凝视了两眼也离开了。
铁门沉闷的“嘎吱”关闭，一切又重归黑暗，严宁脱力跪坐着，颓然挂在手铐上，垂着头。
很安静，似乎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
但有极其轻微嘀嗒嘀嗒的落水声，是水滴落在方才洒下的汤药里。
“阿宁，你刚才还没给我讲完呢，去了灵境之后呢？那里很危险吗？你们怎么出来的？”
长秋开朗的声音传来，片刻他的身影又浮现在黑暗之中。
严宁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去，他眼尾有些红，但嘴角勾起，带着笑意看着她。
但他右耳那颗红珠还在颤动，傻子，她想。
长秋也努力控制自己不再颤抖，可眼神一对视，见她两行泪痕，却没有办法稳住自己。
不曾想她竟然受了这么多苦，男人……难怪她不喜欢被别人身体接触……
他也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已经听过鹭鹰的事了，只要她能活下去，这些都没有关系。
可她哭，是因为自己吗？
他当作没发生，坐在严宁一旁，贴得很近，身体边界快重合到一起，试图用自己的微光照亮她。
随后用极其微弱的灵力凝出识海里所有的白兔，让它们围在自己和严宁身边。
白兔蹦蹦跳跳之间，她情绪恢复的很快，此时眼中除了血丝，还有片片温柔。
长秋不知道她这片温柔是从何而起的，自己确实什么也不记得，就像是真的昏迷了十几天。
可心里明白，一切断然不会这么简单。
只记得当时要和她说，自己才是“慕成寒”，可一见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有慕成寒死了，她才可以摆脱刺杀的使命，他愿意做那个死去的人。
但觉得自己如此隐瞒，若不是自己附在她身上，或许一切都不会这么糟糕。
“阿宁，其实我……其实我是——”
“长秋，你以前爱哭吗？”
严宁打断了他，看他这副模样，原来他第一天醒来时要说的就是这个。
长秋一听，慌忙摸着脸和眼睛，发现什么都没有。
“我……以前不哭，现在只是……”他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怕是自己眼红暴露了，用手掌在眼前扇风。
“我可没哭！”他抬头笑着说。
严宁看着他，太可爱了，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可爱，相比意识混乱时，少年气息削减了不少，但成熟中依旧带着单纯。
“好了好了，我给你讲灵境的事。”
她将灵境里的断臂、故人、这些事去掉，简单地讲给他听。
他们依旧没有提及刚才发生的事，仿佛痛苦在两人之间不复存在。
“然后……我们就从灵境出来了……”
严宁想起最后那个炽热的吻，她没有抗拒温度，长秋的唇过于柔软，她吻了好长时间，就像当初的血吻，不舍，留恋。
长秋问：“那个青竹医仙为什么拒绝他的师弟，又让你们去找他？”
“或许是感情……不被世俗认可吧……”严宁猜测回道。
“那喜欢总是真的，为什么要逃避呢。”长秋低下头，十分不解。
严宁心头震动，都是妄念，严天阔说的没错，欲望是痛苦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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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她在地牢渡过了两日，长秋陪着她一直说话。
期间，只有严江定时来换药喂药，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但碍于乌骨钉的作用，依旧不能动用灵力。
她不知道他们要如何分开他们的元神，但恢复的越快，意味着分别的那一天将近。
第三日，严天阔和严江突然来了，他们带来一把类似于尖椎一样的物品。
严江朝牢外挥挥手，两个弟子急匆匆走进来，给她嘴里塞了一根木棍，又用布条固定住。
“师妹，”严江蹲在她身边，“时间有些久，可能会很疼，忍忍就过去了，总比死了好。”
这是怕自己自尽吗？严宁半垂着眼，看都没看他，侧到另外一边。
她眼神中突然有一丝温柔，因为长秋就在身旁，时间久不怕，这样还可以好好道别。
长秋虽然是不忍的表情，但他依旧勾起唇角。
“严江！”严天阔像是极其不爽，凶狠指责道：“以后你是要接替这时命阁！不得心慈手软！”
“是！师尊！”严江立马站起身低头。
严天阔停顿片刻，抬手示意严江，似是戏谑：“既然如此，那你来做。”
严宁闻声看去，严天阔手里是那把长锥，严江面色一震，竟也变得惨白，犹豫片刻，颤抖着接下了。
他握起手柄，那尖锥立马缠绕着血气，向严宁走来。
“虽不至你们的血契是如何达成的，但强行破除也不是不可。”严天阔补充道。
血契？难道真的是那个血吻他们才纠缠到一起的？
“师妹……对不起了！”
严江突然举起细长的尖锥，对准严宁的心口，猛得刺去！
“阿宁！”
长秋惊恐地大喊，他甚至不敢看，但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僵在原地，眼眸震颤着。
那尖椎全部没入了她的心口……
心脏的跳动刹那间停止，手腕上的链条被用力拉直，严宁扭曲地弓着身，发出干涸的吸气声，随即又从木棍和布条之间呕出血……
严江松开颤抖的手，似乎也不敢看，低着头起身说道：“七天，七天之后你就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