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回家
长秋这次倒没冲过来做些奇怪的事,他从光里跑来,言笑晏晏地站在严宁面前。
防佛看到了他少年时的模样。
青涩,稚气,热烈十足。
幽都的灰暗在萦绕他的过往,却一分都不曾沾染,只衬得这个人明媚至极。
严宁没有说话,带着微动的心跳,看着他。
“你还好吗?”长秋疑惑询问。
她回过神,这才发现右手被他牵住,轻轻退开,收回身侧。
“我没事。”说着走回树下。
她扭头问向身旁的人:“如果带你走,你想去哪。”
长秋抱膝坐着,很是乖巧,撑着下颌思索着,转头说:“想……回家。”
家……这个字,这辈子都未曾说过。
已经淡忘在记忆深处,但心里隐隐约约对这个字有些莫名的触动,想起昏迷时那个梦,父母的笑脸和那串糖葫芦,如此真实,但……又可怕。
“你的家是什么样的?”
他微微抿起唇,像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目光纯真地看向灵海远处。
沉吟片刻,说:“一大片树林,秋天的树林。”
说着伸开双臂,仿佛眼前是那片秋色尽染。
“你是秋天成人的么?”
“嗯,好像就在这颗树下。”
难怪叫长秋,严宁想。
她已经想好了,站起身温和开口:“闭眼,我带你离开。”
“真的吗?”他立马放下手,坐直身体,眼神从惊喜转变为不自信,“真的可以吗……”
她敷衍道:“真的,我很厉害的。”
“为什么要闭眼呢?”
严宁扶着额,心里想,人傻了不是应该很好骗吗,怎么还这么认真。
他又说:“我想看着……你带我离开。”
“听话。”她指着他的眼睛,“我的法术被人看见就没有效了。”
他眨了眨纯真的眼睛,乖巧地闭上。
果然,是好骗的。
但严宁怕他不听话,走到身后,右手覆上他的眼睛。
他还是轻轻睁开眼,有些紧张地乱眨,长长的睫毛在手心扫动,有些痒。
“长秋,相信我。”
“嗯。”他闭上眼,眼眸也不再乱动,抬起右手,盖在她手上,“你真好。”
识海里,严宁能感觉到他扑通扑通跳动的心,也能感受到他在紧张的吞咽,还能看到在衣袖下,紧紧攥住的手指。
她微动左手,识海瞬间黑暗,一阵狂风猛烈刮来,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们像是漂浮在云层飓风之中。
长秋害怕般抓紧手,大喊:“阿宁!”
严宁紧捂着他的眼睛,俯在他耳侧,轻声开口。
“别怕。”
喧嚣停止了,一切归于平静,眼前覆上的手移开,世界从黑色变成了红色,是光。
长秋慢慢睁开眼,朦胧下是一片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秋色。
他激动地抬眼,整个人猛地站起,环顾四周,又看着身前这棵树。
“阿宁!”
他转过身,墨色发丝飘散,金白的袖袍和衣摆被风扬起,眼眶湿润,但开心的笑着:“一模一样!”
严宁唇角弯起,微笑着说:“是吗?”
刚说完,就被他抱住,话的尾音落在他胸膛。
“真的……一模一样……”
她面前,是刚刚幻化出来的,漫山遍野的秋色,浓墨重彩,层林尽染,明艳的金黄一路烧至远方淡青色的天边。
而他们,立在山野的最高处。
风吹来。
她抬手回应这个虚幻的拥抱,而他拥得更紧。
防佛漂浮的一生,突然有了重量。
一声微泣,严宁把他轻轻推开,果然他又落了泪,伸手抹去,语气无奈却有些宠溺:“别哭了。”
他笑着点点头,但眼泪还是嘀嗒嘀嗒:“我是开心。”
严宁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你受伤了,所以还是哪都不能去,就在这颗树下。”
他焦急抓住严宁手腕,防佛知道她要走:“别,别走。”
“我要去找治伤的办法,这样你才可以恢复正常。”
看他眼神中还是不安稳,她又说:“我每天都会来看你,你就在这等我,好吗?”
“那你会一直陪我吗?”
“嗯。”严宁随口应着。
他放心地坐下了,规规矩矩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摆,恬静地看着她离开。
严宁睁开眼,又到了午夜。
月光下,她翻出窗户,沿着暗影朝雀起楼摸去。
风清门确实是普通门派,空中也没有用结界加固。
在时命阁,没有专用法决,一般人是无法进入的,若强行闯入,也会在第一时间得知异动。
并且,这里值夜的弟子零零散散,子时刚过,他们竟然都打起了盹。
她收起气息,快速从身旁经过,除了青草微动,没有任何痕迹。
但雀起楼相比起来,就显得热闹些,火光微亮,门下就站着三四个弟子,和刚才那些值夜的人不同,修为好多了,各个神情严肃,都是今日出现在阁楼的人。
雀起楼一共五层,除了楼顶封闭外,其余窗户都未加固,应当是得知鹭鹰消息,临时封闭的。
严宁轻声抬脚,跃至四层,内部漆黑一片,找了扇松动的窗户,翻了进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看到楼梯,但很不巧,楼梯处也有人值守。
今晚作罢,明日再来,她离开了雀起楼。
第二日一早,严宁携上于玄英的剑,大摇大摆地来到雀起楼。
“何人!这里不能进!”一个守门的弟子率先说道。
严宁挑眉,身一侧:“你好好看看,不记得了?”
“啊!阁下可是来视察的,在下失敬!”另外一个弟子抢过话,赶紧让开空间。
仙云宗的剑真好用,严宁冷哼一声,径直走入。
身后传来微弱的交谈声:“你傻啊,仙云宗的人,昨天还是她制服的……”
雀起楼装潢不错,一楼大概是会客使用,建造之初费了一些功夫的,但桌椅都蒙着灰尘。
指尖轻轻一抹,看样子五六年没来人了。
踏楼而上,大抵是客房雅间之类的布置,配置齐全,还有水墨丹青做配,南边廊外,竹海灵动,风景上乘。
只是不知这风清门遭遇何种变故,如此诗情画意的雀起楼,竟废弃不用。
她来到昨日的四楼处,值守的人见着她,先是一惊,继而疑惑,上下打量,确定后躬身让开了。
阁楼昏暗开阔,除了几根梁柱和角落里堆积的物件外,空无一物,四周窗户均被玄铁封死,囚笼放置中间,鹭鹰依旧趴在内,一动未动。
但楼顶竟也有几个弟子值守,这几个人修为倒是不错,应当是风清门怕鹭鹰躁动,再次出现意外逃离,特地轮换的。
但对严宁来说,不成威胁。
他们见到来人,看一眼便认出来了。
严宁率先开口:“我来看看这鹭鹰,它可有异常?”
俯身行礼的弟子中,有一人站出:“未曾,只是一直未动过,应当是在休息。”
严宁走近,鹭鹰身上的血痂已经变深变硬,随着轻微的呼吸起伏开裂。
鹭鹰似乎察觉到她,仅睁眼看了下,又闭上,没有传话。
她也瞧了眼,随后转到了窗户旁边,刚才那说话的弟子,一直跟在身后。
“这窗户,结实吗?”她问。
“结实的,都是玄铁封闭,对这鹭鹰来说,想要破坏逃跑,是不可能的事。”
“那人为呢?”
这人明显一愣,随即回到:“景元师尊前来加了封印灵符,阁下可以放心。”
严宁内心嗤笑,这老东西看起来嚣张至极,似乎谁都不惧,可还不是怕鹭鹰出事得罪仙云宗。
他加的灵符,想要打破也不是不可,只是要费些功夫。
对付他,最多伤些皮肉,但现下,必须神不知鬼不觉,最好赵念双和萧季业不在风清门,那他们就可以脱离干系。
除了恩,天下所有皆为仇。
严宁嘱咐几句,离开雀起楼,坐回房间的楼顶,修行炼气。
她天资确实聪颖的,就算不能使用邪术,经这几天的修炼,加上风清门这天地灵气,自身灵力已经恢复了五成,但想回到最初水平,只会更难。
若救鹭鹰,极端情况下,无可避免要遭遇一战,现在必须做好准备。
除了……赵萧二人,严宁打算在观望一阵,如果他们依旧在风清门,那只能把他们绑起来,已脱关联。
修炼的时间过得很快,已到黄昏,赵萧二人像是已经合好如初,赵念双依旧逗着她的师兄,见他脸红笑得十分开心。
用完晚饭后,严宁回到房间,今天也有赵念双爱吃酸辣笋丁,这让她想起一件事。
“阿宁!”
和上次一样,一见到她,长秋就欣喜地小跑过来。
两人走近,他看起来却有些委屈。
“怎么了?”严宁问他。
“没怎么……”他扭扭捏捏,眼神闪烁,“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无奈道:“我有些事要忙,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要给我疗伤。”他莞尔一笑,甚是开心。
他们走回树,严宁把他按下坐着,他仰头问:“今天累吗?”
“不累。”她思忖片刻,“你闭上眼。”
他这次倒什么都没问,直接阖上。
严宁手上端着什么东西:“睁开吧。”
长睫毛抬起,眼眸闪着光。
“桂花糕!”
他叫起来,连忙把堆成小山的桂花糕接到手上,“阿宁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桂花糕白白软软,似雪,又似霜,上面撒着桂花瓣,宛如秋日落叶。
那是他之前自己说的,严宁语塞,走回一边搪塞道:“嗯……这东西看起来比较适合你。”
她躺倒在倾斜的草地上,单手枕头,侧看着坐在一旁的长秋,白衣上嵌着金丝树叶,真和桂花糕一模一样。
他像是揣着宝贝一般,轻轻护在手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一块,倒也和桂花糕的白不差几分。
这人怎么能这么白。
他端详片刻,幸福模样溢于言表,终于送入口中,淡红的薄唇上还留有几粒白霜。
严宁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停留,慌忙转过头。
“阿宁,怎么没有味道啊?”
他嘴巴还鼓着,转向严宁。
傻子!有味道就见鬼了,这可是灵海!
她用手盖住脸,心中无语,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单纯人畜无害,还这么较真。
“咳……你受伤了,所以尝不出来……”
“这样啊,那没关系。”他把嘴里的吃完咽下,剩下的放在腿上,用外层的油纸包好。
“怎么不吃了?”
他把桂花糕放到树下:“等我恢复好了再吃!”
她又抚上额头,等他真的恢复了不知道会不会记得这些事……
“阿宁!”
他转身,向严宁俯身靠近。
她惊吓一跳,连忙屈膝,抽开手挡在身前,害怕他做些什么:“你又要如何?”
“谢谢你。”他只侧身支着双手,俯身微笑看着她。
严宁挥挥手,坐起身,刚准备站起。
“……你又要走了吗?”长秋还是刚才的姿势,眼神中有些落寞,“能……再陪我一会吗?”
还有一些祈求。
她眉心紧着瞪了一眼,长秋畏畏缩缩低下头,不敢看她。
算了,在哪待不是待,现在还早,也不是睡觉的时间,她如此想着,后倒躺在刚才的位置上。
长秋见状,竟也跟着挪到旁边坐着。
严宁瞥了一眼,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白皙的脸颊看起来有些粉红。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静静的看着山下的秋景。
“阿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为什么。”
严宁想,或许是这辈子杀人太多了,欠的债吧。
“阿宁……你……”
他犹犹豫豫,话说了一半。
严宁侧身撑起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废话:“要说什么?”
但这一盯,他脸竟然红了。
“没……没什么……”
严宁躺回去,觉得莫名其妙,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阿宁……天为什么不会黑呀?”
“你不是怕黑吗?”
“这你也能做到,太厉害了。”
“阿宁,为什么我不会饿呀。”
“因为你病得不轻。”
“哦……”
“阿宁,为什么没有鸟啊?”
“你太吵了。”
“啊?”他惊愕捂住嘴。
但又断断续续问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严宁敷衍应着。
“那阿宁……你……喜欢我吗……”
长秋的声音似蚊子一般小,嗡嗡响在耳边。
严宁直挺挺弹起身,瞪着双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问的什么鬼话?
“你说什么?”
“你……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他低着下颌,红着脸,看着自己紧紧攥住的手,左手被右手掐得泛白。
严宁看着他这副神态,和身形样貌极其不符,有些好笑,转头说道:“你误会了,我不喜欢小孩。”
“我不是小孩……”
她气极反笑,但有些结巴:“你、你多大了?”
“我……”他像是要哭出来,别别扭扭地梗着脖子,说出的话像是自己都不信。
“我觉得……我快二十了吧。”
这像是有二十的样子吗,看起来最多十二,她安慰自己,这人傻了!
严宁收拾住自己的心情,冷冷回道:“你太小了,你不懂。”
“我懂,我懂……我记得还抱过你睡觉……”
她冷吸一口气,抬着气闭上眼,头扭到一边,心中暗骂,记什么不好记这个!
“你记错了,我说了,你伤得很严重。”
“啊?是么……”
“我还记得……阿宁身上有很多疤……”
“你记错了!”
“可是……我喜欢阿宁……”
“闭嘴!”
他说的润物无声,但严宁来说惊如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