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荒城渡
顺城的邪祟既已度化,第二天就要赶往义城。
一想到在义城也许就是薛洋的葬身之地,沈念一个早上都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够提升薛洋的幸福度,现在连薛洋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任务失败,是不是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蓝曦臣问道:“云清,你怎么了?”
沈念回过神,勉强地笑了笑。看着其他世家弟子也是一副收拾行李要启程的样子,小声问道:“泽芜君,他们也要走?”
蓝曦臣点点头:“听金凌小公子说,他们最近遇上了奇怪的事,把他们往义城方向引。”
沈念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聂怀桑为了给大哥聂明玦报仇,复活了魏无羡,抛出了刀灵,一步步指引着魏无羡和蓝忘机寻找聂明玦尸体残缺部分。现在走到了义城剧情,在小说中也是他设局吸引来这些世家子弟,让当年的真相一步步明朗起来。
沈念无意识的一下下戳着碗里的粥:“此去也许危险十分,他们不该去的。”
蓝曦臣笑了一下,眸中似有水波:“他们总要历练的,况且我与忘机会在义城汇合,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沈念点点头,想说其实自己最担心的是她自己。
蓝曦臣好似看破了她的心思,掏出一个小物什递到沈念手上。沈念定睛一看,是一个晶莹剔透的铃铛吊坠。她用手轻轻戳了戳,居然没有发出声响。
沈念问:“这铃铛为何没有声音?”
蓝曦臣伸了下手,动作一顿又收回,解释道:“这是蓝家的问心铃。你将它系于腰间,当你出现危险时,它就会发出声响,我就能来救你了。所以你不必害怕。”
沈念有些惊讶蓝曦臣居然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又羞于承认,只好转移话题问道:“这问心铃我倒是从未见过,也没见到其他弟子佩戴。”
蓝曦臣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铃铛,若你有危险,它发出的声音只有我能听见。如果你不在我身边,不管多远,我都能立刻找到你。”
沈念将铃铛系上,感激的冲蓝曦臣甜甜一笑:“多谢泽芜君。”
清风徐过,一缕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光芒映照进沈念棕色的眼眸泛起一片涟漪。蓝曦臣不慎走了神,反应过来之后迅速移开了视线,轻咳一声试图掩饰刚才的片刻失神。
义城
果然如小说中所写,从临近义城开始就大雾弥漫。刚进义城不久就碰到了同样在夜猎途中被吸引而来的蓝思追蓝景仪等一众蓝氏弟子。沈念的心沉了沉,看来不久之后就要见到薛洋了。
跟蓝氏弟子一起的,还有魏无羡和蓝忘机。小说中两位男主在义城遇到了金凌、蓝思追蓝景仪和其他世家公子,现在虽然顺序变了,但还好总剧情依旧还在进行着。
蓝忘机道:“兄长。”
蓝曦臣环顾四周,问道:“可有何发现?”
蓝忘机摇摇头,魏无羡开口道:“泽芜君,我们刚到这里不久就碰上了思追景仪。这里大雾弥漫,邪气很重,很是古怪。我们不如一起行动,查看下这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蓝曦臣点点头,回身小声对沈念说道:“跟紧。”
沈念犹豫着想问能不能抓下蓝曦臣的袖子,可这么多人都在场他作为蓝氏家主自然不方便,所以只好点点头尽量紧跟着。
眼前的雾越来越浓,白花花的一片。沈念不得不像盲人一般伸手摸着前方来辨别障碍物。只走了十几步就觉得不对劲,突然发现此刻只有自己一人的脚步声,居然在转瞬间和其他人走散了!
沈念喊道:“泽芜君!含光君!莫前辈!”
无人回应。
沈念不死心:“思追!景仪!金凌!”
只有风声。
沈念叹口气,只好暂时停下准备在原地等待。四周是花白的虚无,好似处于一片虚幻之境,向前走或向后退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艰难。
突然身后一声轻笑:“小丫头,可算找到你了。”
那声音令沈念毛骨悚然的闭眼一抖,她感觉到有人拉着她进到一个地方。沈念鼓起勇气睁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那把属于薛洋的降灾,再一抬头是薛洋似笑非笑的眼神。
沈念道:“薛洋。”
薛洋故作惊讶:“你入了蓝氏大半年,居然还记得我。真是难得。”
沈念不太明白薛洋这话的真实含义,只好勉强笑了下。目光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以这里摆放了多口棺材来看,此地大概是义庄无疑。
薛洋突然靠近,一双漆黑眸子紧紧盯着沈念看了半饷:“这么久不见,变漂亮了不少。你刚进义城时,差点没认出来。”
沈念平复了下自己的紧张感,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盯着我们?”
薛洋道:“当然。是我放话让你来的,当然要时时刻刻关注你的行踪。还好,你没忘记我。”
沈念压下自己想要问他缘由的强烈冲动,淡淡地问了句:“你就住在这?”
薛洋此前做过许多预想,沈念见到自己时会愤怒,会害怕,会质问,会指责。他在见到沈念之前预想了无数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却偏偏没有现在这种。沈念只是在刚开始和其他人走散时短暂的紧张了下,见到他之后一直到被带入义庄都表现的很平静,现在居然问他是不是住在这里。薛洋心中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感受,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沈念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一路摸摸看看进了屋子。看了眼简单铺在地上的稻草席以后直奔灶台,抖了抖灰之后直接在菜篮子里挑挑拣拣起来。
薛洋跟着进了屋子,看见她的动作之后问道:“你在干嘛?”
菜篮子里的菜一点都不新鲜,想来薛洋平时也不注重这些基本都是随便做点随便吃,所以灶台上才会落了一层灰。沈念勉强挑出还可以吃的蔬菜,这才抬起头问:“你饿吗?我做点东西给你吃吧?”
薛洋愣住了。
沈念似乎也没有真的想征求他的意见,低头开始忙活起来。
薛洋只愣了一会,随即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灶台前面,认认真真地看着沈念忙碌的身影。一阵烟雾缭绕中沈念生好火做好锅,没一会就随着热气飘出一阵香味。沈念看着食材都下了锅,盖好盖子准备等待一会,抬起头就看见薛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模样活像等着妈妈做饭的小孩子,看得沈念心头一酸。
薛洋不懂沈念那一瞬间的情绪,直起身问道:“怎么了?”
沈念笑了一下:“你怎么能光坐在那等着吃?去把桌子擦了。”
薛洋从七岁之后,便学会用阴狠狡诈来保护自己。有想要的东西,抢来就行。看人不顺眼,杀了便是。在夔州自己更是呼风喝雨,走在街上别人见了他都要绕道走,更别提有人敢使唤他了。就是和金光瑶合作炼取阴虎符时,金光瑶也都是客客气气,他更未曾将所谓的敛芳尊放在眼里。但此刻,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使唤他一气呵成,理所当然。他居然一点都不讨厌。
薛洋起身将桌子擦干净之后,沈念端碗上了桌,将那热气腾腾的饭碗推到薛洋面前,说道:“吃吧,食材有限,只能给你做碗什锦面了。”
所谓的什锦面,不过只是将各种蔬菜放在一锅煮了些面条而已,可薛洋却觉得香气逼人,美味十分。他低头默默地吃着,恍然间竟觉得面汤的热气在眼睛漫起了一阵水雾。
薛洋不敢抬头看沈念,只好把脸埋进碗里,闷声问道:“你干嘛不吃?”
沈念道:“我不饿,你吃吧。”
薛洋没再问,一碗面连面汤都喝的见了底,才终于把眼底的水雾驱散。
沈念偏头问道:“是不是没吃饱?”
薛洋刚想回答,沈念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袋,笑着递给他:“呐,玫瑰酥。”
薛洋接过纸袋,看着里面的糕点问了句:“你怎么会带着这个?”
沈念道:“我知道是来见你,所以提前给你买的。”
薛洋的手一滞,突然不太敢看沈念的眼睛。他听见沈念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缓缓开口:“陶宗主被灭门,是你做的?”
薛洋的喉咙动了动:“是。”
“最近各地出现的邪祟,也是你?”
薛洋从刚刚那一瞬间的紧张不安中脱离出来,表情又变得像从前那般不正经,他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是。”
沈念微微蹙眉,目光紧紧盯着薛洋。一句话哽在喉咙,她犹豫半饷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薛洋看着沈念的表情,突然想起那日晓星尘捉自己上金陵台时那副正义言辞的模样,他突然觉得,下一秒沈念就会噌的站起,像晓星尘一般,像那些仙门名士一般,指责他,唾弃他,还会杀了他。
可沈念没有。
她只是良久的沉默,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突然问了一句:“薛洋,有没有什么事能让你觉得幸福?”
其实沈念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十分忐忑的,她很怕薛洋会说出杀人就会感到幸福这样的话。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救过薛洋而已,对于一个仇恨世界的人来说,信任和改变是很难得事情。站在那些被薛洋害死的人的角度,他罪无可恕,十恶不赦。可是站在薛洋的角度,他悲惨的童年又让人无法完全恨他。在来到义城之前,沈念一直都在逃避。她在逃避这个终有一日必须要做出的选择。那就是真的到了不能逃避的这一刻,她是会和其他人一样大义凛然的控诉薛洋,还是会一声叹息悄悄为他可惜呢?
即使到了现在,她也没能做出选择,只能忐忑的问一个薛洋根本不会回答的问题。如果薛洋注定会死在义城,哪怕能让他幸福一刻也好。
薛洋笑了一下,那一瞬间像个无忧无虑的开朗少年:“幸福不如你现在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那我就会感到幸福了。”
他说出这话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的。他并不相信沈念会不嫌弃他,所以他在试探沈念的底线,如果她此刻拿起剑训斥自己白日做梦,也许自己就有理由堂堂正正地杀掉这个女子了。可预想的场景再一次落空了,沈念的表情很平静,微微蹙眉,一点都看不出嫌弃他的样子。
沈念道:“我已入蓝氏成为外姓弟子,如果要跟你离开,在那之前我是需要向蓝宗主和蓝先生说明的。毕竟他们在沈氏出事之后,给了我一个去处,我不能忘恩负义。”
薛洋不屑地冷哼一声,果然她和那群仙门世家一样,都这么爱找借口,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沈念却没说完:“拜别他们之后,如果我跟你离开,你能不能不要再杀人了?也不要再用阴虎符了,好吗?”
薛洋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你你怎么会知道?”
沈念道:“如果说这世间有能让各仙门世家都头疼的东西,大概也只有阴虎符了。其实来之前我并不确定,但现在我确定了。之前你杀了哪些人都已成定数,但我希望往后你不要再如此。更何况阴虎符威力非比寻常,若是使用不当还有被反噬的危险。”
薛洋从一开始就知道沈念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果敢,机智,善于判断情况并迅速作出分析。当初即使害怕自己还是能够游刃有余的处理棘手的状况,在仙门名士面前也从不因自己的家世而胆怯退缩,但此刻,薛洋却觉得对沈念的了解只不过是凤毛麟角,她还有太多让人惊喜的地方。
沈念站起来,对薛洋说道:“不是要离开吗?那我们走吧。”
这一刻薛洋才确定,自己随口试探的一句话,沈念不仅听进去了,还是很认真的再考虑,很认真的打算做到。一瞬间他仿佛预想到了日后与她一同夜猎一同游山玩水的场景,她会阻止自己掀别人的摊子,会做很多香甜的点心给他吃,还会
一声巨响,一道白影破窗而入,电光石火间只听得“铮”的一声,寒光一闪,一把剑直指沈念眼前。
那把剑沈念见过一次,那是晓星尘的霜华剑。此刻近到下一秒就要划在沈念的脸上。
晓星尘道:“薛洋,你还想往哪里逃?”
沈念忽然感觉到脖颈间一阵凉意,低头一看,薛洋的降灾已经抵在自己脖子上。原来晓星尘的霜华并不是冲她,而是冲此刻把自己当人质的薛洋。
薛洋道:“晓星尘道长,真是好久不见。你眼睛都看不见了还对我如此穷追不舍,真是难为你了。”
沈念腰间的问心铃突然毫无预兆的晃了晃,但此刻她根本无心顾及其他,只能急声道:“晓星尘道长!”
晓星尘瞬间辨出沈念的声音,皱眉道:“沈姑娘?”
沈念感觉到脖子上的降灾紧了紧,然后听见薛洋说道:“道长,没想到你们认识啊?以你如此心怀天下的性格,想来也不想她死在我的剑下吧,所以你最好放下霜华,不然我一紧张手一抖,她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沈念闭了闭眼,她以为薛洋能对自己有半分的心软,可是脖颈处传来的冰凉触感直达心底,让她忽然觉出一股悲凉之意。
晓星尘默声收起了剑,却没有退步的意思:“薛洋,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你逃不了。”
薛洋低声一笑,瞬间破开房顶拉着沈念跳上高处。沈念定睛一看,这居然是一处凉亭。凉亭的位置比其他房屋都高出不少,此刻站在高处反而将底下的情景一览无遗。
浓雾开始慢慢变淡,沈念看见了晓星尘和另一黑衣道长一同追来,看见一行人疾跑过来的身影,还看见了焦急无比的蓝曦臣。
金凌先吼道:“薛洋,你这个混蛋!快点放开她!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算怎么回事?”
薛洋不怒反笑,回答道:“我欺负她?她刚刚可是答应了要跟我离开这里,远走高飞的。”然后侧身靠近沈念,说道:“你不是说要跟蓝宗主告别吗?现在他就在下面,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吧。”
因为距离的原因下面的人没听见薛洋后面的话,看动作更像是极具暧昧的在沈念耳朵上轻轻亲了一下。
蓝景仪怒吼道:“薛洋!你这个登徒浪子!有本事下来我们单挑!”
那群世家弟子一个个怒骂发声,毕竟他们昨日才一起在顺城超度了邪祟,心理上不再觉得沈念陌生,此刻又看见她被薛洋这个流氓轻薄,自然无法坐视不理。
薛洋自小从市井间摸爬滚打长大,什么龌龊之事没有见过,什么下作之事没有做过。这群世家弟子个个家教良好,就是骂人的词都无比文明,更是激不起薛洋一点愤怒,反倒有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他一手握剑抵住沈念,另一只手摸了下沈念光滑的脸蛋,语气更加轻浮:“没想到,你还挺抢手的。那群世家子弟个个为你说话,那个蓝曦臣也嘶。”
薛洋话还没说完突然闷哼一声,沈念闻声看过去,刚才薛洋摸过她脸的那只手已经血肉模糊。一瞬间发生的太快沈念还没意识到伤到薛洋的是什么,只是望向下面那群人的时候对上了蓝曦臣此刻愤怒无比的双眼。
薛洋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把手上的血往衣服上擦了两下,勾起唇角:“从未见过姑苏蓝氏的人用飞刺,看来她对蓝宗主来说还挺重要的。”
蓝曦臣咬牙怒视着架在沈念脖子上的降灾,那把剑不同寻常,稍有不慎就会伤了沈念,飞刺这类暗器姑苏蓝氏很少使用,因为觉得有损姑苏蓝氏雅正的家风,可是眼下根本就顾不了许多。
蓝曦臣一抖乾坤袖,又要放出几个飞刺,薛洋却抢先一步:“蓝宗主,我现在一只手伤了,若是再放一次暗器,我这另一只手就不能保证能不能握住剑了。你放心,她刚刚才答应我会离开姑苏蓝氏和我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只要你们别轻举妄动,我是不会伤害她的。”
魏无羡和蓝忘机相视一眼,蓝忘机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但魏无羡嫌弃的啧了一声,满是对薛洋此刻异想天开的嘲笑。
晓星尘淡定开口:“薛洋,你杀害沈氏满门,沈姑娘恨你还来不及,怎会跟你离开?你别做梦了!”
沈念突然觉得悬在心口多日的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胸口突然翻涌出异常的情绪,像滚烫的沸水般直冲天灵盖,烧的她呼吸急促,头晕眼花。她不是没想过杀害沈氏满门的凶手会是薛洋,甚至刚才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向薛洋问出心中的疑惑,可是她压下了这份疑惑,她退缩了,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薛洋手上的杀戮数不胜数,但对于沈念来说只是个数字,只是书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现在这份杀戮和沈念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纵使沈念对这个所谓的沈氏没有任何回忆与感情,纵使沈氏不过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一个设定,但她再也做不到熟视无睹。
沈念一直就僵硬着站直身体没有移动半分,但她听了晓星尘的话之后突然偏头看向薛洋,抵在她脖间的降灾瞬间划破了她的肌肤,黏腻温热的液体似乎在缓缓流动,还伴随着割裂肌肤的刺痛感。
但沈念觉得此刻自己的灵魂与感受完全剥离成了两半,她听见自己缓缓开口:“是你?”
薛洋本来就没想过要伤害沈念半分,拿剑的手也是小心谨慎生怕真的会割伤她,可她突然地靠近让薛洋吓了一跳,就慌了这么一小下,蓝曦臣已经一个飞身持剑冲了上来。只一瞬间蓝曦臣就将薛洋和沈念分开,并且将薛洋逼得节节败退不得不离开这处凉亭选择了更广阔的地面作为战场。没了人质的威胁,其他人也不由分说加入打斗。个个出招凶狠无比,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薛洋碎尸万段。
薛洋敢做这个局,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把握的。他召唤了自制的半块阴虎符,驱动了周围的邪祟对众人发起进攻,一时间场面混乱,打斗声怒吼声此起彼伏。魏无羡直接吹响笛子召来了温宁加入了战斗。
沈念还站在刚才的凉亭处,就这么站在高处俯视着下面的人。她就这么看着薛洋一开始还有几成把握,到后来节节败退几乎就要撑不下去,蓝曦臣这次似乎下手极重,每一招都下了死手,薛洋躲闪不及,直接被朔月一砍断掉一臂,但蓝曦臣没有收手的打算,下一剑直直刺向薛洋的心脏。
“等一下!”
众人回头,沈念缓缓穿过人群,每一步都走的异常艰难。
薛洋半跪在地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污。他抬头看着沈念一步步走进,决然地举起了降灾指向沈念,那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他在拒绝让她靠近。
可沈念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依旧慢慢地向他走过去。蓝曦臣伸手抓住了沈念的手腕,担心的语气中又夹杂着些许不满:“别过去。”
沈念没看蓝曦臣,自始至终都直勾勾的看着薛洋,她抽出被蓝曦臣抓着的手腕,轻声说:“我有话问他。”
她来到这个虚拟的世界,见到的第一人便是薛洋。在看小说的时候,义城篇的内容她只看了一次,后来每每回顾小说时都下意识地跳过这段剧情。因为她觉得这段故事太过伤痛,太过残忍,太过无解。阴差阳错来到这里见到了薛洋,她起初害怕,后来慢慢不再畏惧,而是想要寻求一丝希望,就在刚刚薛洋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的时候,她还在想也许逃避的法子会是这一丝希望呢。可不过是痴人说梦,她现在站在义城这片土地上,看着薛洋被围剿,被砍断手臂,她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沈念缓缓开口:“沈氏被灭门,是你做的?”
薛洋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他仰起头咧开嘴,讥笑的开口:“这个问题的答案晓星尘道长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为什么还问?还是说你不相信那个大义凛然的白衣道长?”
沈念又走进一步,离降灾只剩下一寸距离,但她似乎完全看不到这些,继续问道:“为什么?”
是的,为什么。
这是她一直以来想要问的问题。薛洋杀掉常氏为自己的悲惨童年报仇,她可以理解。但她不能理解为何薛洋要杀掉晓星尘好友宋岚从小长大的道观并毁了宋岚的双眼,又为何诱导与他有恩的晓星尘道长杀掉活人,让那白衣凛然的道长双手沾满鲜血,为何要对那个给了他一丝温暖的人报以恐怖的圈套。
而现在,薛洋和晓星尘朝夕相处的那几年没有发生,那些悲剧避免了一部分。但薛洋并没有收手,他冷血无情地杀掉了与他有恩的沈念的全家,杀掉了曾经大放厥词的陶宗主满门。
不管剧情如何发生变化,薛洋始终双手沾满鲜血,再无法回头。
沈念看着薛洋抬起手擦了下嘴角,那手本就被蓝曦臣弄伤沾满血污,这么一擦薛洋嘴角的血蹭的更多,他目光渐渐变得凶狠,好似下一秒就要将降灾刺进沈念的身体。
沈念又前进了一步,薛洋惊吓之余迅速将降灾收起才避免了沈念被剑刺伤的可能。沈念完全不以为意,但薛洋却被她的动作彻底激怒,大喊道:“你疯了?!”
沈念的声音听起来冷了几分:“为什么?”
薛洋再没了刚才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激动地回答:“有什么为什么?我看沈氏不爽就杀掉了!既然我无力回天,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废什么话!”
沈念地左手抖了抖,平静呼吸后继续开口:“可是海棠救过你,你也看她不爽吗?我也救过你,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也杀掉?”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众人都以为沈念会为自己的家族,为自己的悲惨身世抱不平,可是这句话听起来为什么是失望不是愤恨?
薛洋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他下意识不敢直视沈念的眼睛,他想继续像以前那般拿出小流氓地坏笑,可却无论如何都提不动嘴角,只能鼓起勇气看向沈念:“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和那群臭道士一样,自恃清高,自以为高人一等,还成天把救世挂在嘴边不是么?我就是让你们知道,你们连自己都救不了,就别妄想去救别人!”
沈念终于走到薛洋的面前,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蓝曦臣想要上前拉开她却被蓝忘机拦下。
薛洋道:“现在你打算对我说什么?说我恶心?骂我是无恶不赦的混蛋?还是打算将我挫骨扬灰给你家报仇雪恨?”
沈念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知道我不是。”
不是自恃清高,自以为高人一等,把救世挂在嘴边的道貌岸然的修仙之人。亦不是大义凛然将薛洋这种市井之徒鄙视到骨子里的世家之人。
她和他过往认识的任何一人都不同,她就只是沈念。她有自己判断是非恩怨的标准,有自己衡量对错的原则,她不会随波逐流也不屑趋炎附势。只可惜他没能早点遇见她。
沈念继续说道:“对不起,我应该早点遇见你的。”
她没能在他七岁被人当街暴打碾断手指之时,保护他,教导他。
一切都改变不了了。
薛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刺了一下,鲜血热烈又疯狂地从心房喷涌而出。只是这一句话,让他突然觉得冰冷黑暗的世间瞬间万物复苏,冰雪消融,一切都变得温暖和蔼起来。
他笑了,不同于之前伪善,做作,邪恶,卑鄙的微笑。那是七岁之前的薛洋会露出的笑。单纯,善良,温和,像个普通的俊秀少年一般。
然后他缓缓抬手提起降灾朝沈念的方向轻轻一挥。
下一秒心脏就真切的感受到了剧烈的刺痛。
蓝曦臣提着朔月直直刺穿了他的心脏。
温热的血溅在沈念脸上。
薛洋始终保持刚才的微笑,身子一软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这是他在这世间的最后几秒。他看着蓝曦臣一手牵着沈念,一手用衣袖为她擦拭脸上的血迹。而沈念木木的转头看向他,和他对视。
薛洋忽然想起蓝曦臣和沈念一起进入义城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高处注视着他们的行动。半年多没见,沈念褪去青涩和幼稚,倾城的姿色再也掩盖不住。她穿着和蓝曦臣色调相似的白蓝色长裙,发间随意的系着一条淡蓝色发带。在风中飘起,仿佛在和蓝曦臣那条抹额交相呼应。他们就这么并肩而走,沈念站在那世家弟子排行第一的蓝曦臣身边也毫不逊色,反而让人觉得天造地设般相配。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嫉妒。那个救下他给他买糖,给他做红豆沙冲他笑的女孩子,本就应该与那皎皎君子相配,永远永远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市井流氓。
他能为她做什么呢?无非是杀了那个口无遮拦欺人太甚的陶宗主全家,让他们在临死前磕头求饶对自己当初对沈念大放厥词的行为赶到悔不当初。无非是偶然间遇到了当初对她百般刁难的长姐,本想一路跟踪给她点颜色看看,可是那沈悠然貌丑心坏,回到沈府大闹几日不说,还拿沈念的贴身侍女出气将她活活打死再投尸井中。那沈宗主居然全程不管不顾,还听信了沈悠然的谎话说等沈念回来要好好惩罚她一番。他曾听闻沈念在沈氏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没想到沈宗主如此是非不辨,沈悠然和那个继夫人如此恶毒下作,如此,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再也不给他们伤害沈念的可能。
他七岁以后便知道,若有人敢伤害自己半分,那么他就会让那人付出千倍万倍的惨痛代价,看着那人对自己当初的行为悔不当初但无能为力最后在恐惧中死去。
所以他也这么替沈念做了。可沈念并不领情,还将海棠的命也算在自己的头上。不过不要紧,他手上那么多条人命,多一条也不在乎。
沈念曾经问自己怎样才能感到幸福,其实他不知道,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沈念说出那句对不起,说出那满是遗憾地话语,眸中水光闪烁。他突然释然了。
他会死,他很清楚。
所以他作势要伤害沈念,果然下一秒就被刺穿心脏。
薛洋看着沈念颤抖地双肩,心想:放心,我也没想真的伤到你半分。
现在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直直地和沈念目光交汇,感受着身体地温度一点点流逝,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至少在最后一刻,也感受到了幸福。
虽然短暂。
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