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昏睡的宋勒燕并不好受,她梦到了以前的很多人和很多事,他们要么化成一抔土被扬在了风里,要么满身腐肉来找她拼命。
宋勒燕一醒就想去寻谢云楼,她连鞋都没穿好就要往外跑。
幸亏谢云楼就在耳房,听见响动赶忙迎上来,把跌跌撞撞飞奔而来的宋勒燕抱起来放到床上,轻声道:“做噩梦了?”
梦里的谢云楼坐在院中的树下,白色的花瓣落了他满身,他一动不动,似乎是没了呼吸。
宋勒燕对谢成邻,已经没了亏欠,只有你刺我一剑,我砍你一剑的纠葛。她明白自己喜欢谢云楼,虽然这喜欢里夹杂了很多一丘之貉的依赖,但那是她能达到最深的喜欢了。
宋勒燕紧紧抱着谢云楼,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她终于松了口气,“做噩梦了。”
谢云楼笑道:“梦都是反的,说明我们一家三口以后会好好地活着。”
宋勒燕有些忐忑,小心翼翼道:“我们的孩子?”
谢云楼点点头,“谢成邻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放心。”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宋勒燕也明白,谢云楼绝对没少费功夫,不过她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了。
出了月子,宋勒燕沐浴更衣,把生产时的苦难也一并洗去,她看着谢云楼抱着女儿在够桃花,不禁欣慰地想到:谢云楼一定是个好父亲。
谢云楼见她湿着头发站在窗边,赶忙把窗关上,进去给她擦着头发,道:“风大,这几日还是要注意着。”
宋勒燕见他心情不错,笑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谢云楼很少看她这样郑重的样子,忙让人把女儿抱下去,洗耳恭听。
宋勒燕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想去彭城。”
谢云楼以为她只是去玩玩,刚准备让人着手准备,忽然明白她的意思,是余生都要在那度过了。
任她去的话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是长在西北戈壁最艳最韧的花,喝着至亲的血活下来,被连根拔起带到京城后,又喝着上位者和弄权者的血活过来,如今她若继续待在京中,只会慢慢枯萎。
她回故土,才能重新活过来,才是落叶归根。
道理他都明白,可他怎么慢慢放手?
面对谢云楼的沉默,宋勒燕也不急,她安静地等着。她一定会走,和谢云楼说,是她念着两人的情义,求一个安心无愧。
良久,谢云楼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想好了吗?”
宋勒燕点点头,“我来,就是为了复仇,其余的,并非我所求。”她轻笑,“我回京时十四,如今二十四,一个仇,我报了十年。我从未想过,对付自己人,比我当年对付陈唐军队,还要费力费时。”
宋勒燕眼中是谢云楼,心中是那座孤城。
她生在那城里,也想死在那城里。
“我想回去了。”
谢云楼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她从未想过风花雪月,从未想过长留,从未想过活命。
这样想着,谢云楼不禁红了眼眶,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消散在了四肢百骸,他努力平静道:“好。”
宋勒燕道:“走之前,我想见一个人。”
高大的朱门宛如一个巨人,横在宋勒燕面前,这门后,是养病的太上皇。
宋勒燕用力的推门进去,随着朱门沙哑尖利的声音,昏暗的殿内总算有了一丝光。檀香扑鼻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掩盖不住的臭味和药味。
殿内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太监,见她来了,如幽灵一般安静地退下。
太上皇虽然有意识,可已经瘫了,宛如一个没有毛的臃肿雏鸟,只能窝在床上,张着嘴续命。
一代君王,连死都不不能,才是最憋屈的。
宋勒燕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着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太上皇,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沉默了良久,她缓缓道:“那些人都死了,离开时,除了你,我竟不知道和谁说话。”
太上皇斜着眼看着她,似乎还想冲她吐口水,可撅了几次嘴,口涎直流,吐都吐不出来。
宋勒燕平静道:“我一直知道,这世上没有是非对错,只有对与对,你的对,或是我的对;一时的对,或是长远的对;一个人的对,或者大多数人的对。”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才有了利益权衡。可我的对,赢过了你的对。”
“我若是你,恐怕会比你做得更狠,一个功高盖主、拉拢军心的将军,只有死路一条。”
屋内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宋勒燕起身推窗,见窗户也被封死,便打消了开窗透气的打算。
谢云楼对他父亲的恨,不比自己少。
宋勒燕继续道:“可我不是你,我是你想杀的人,斩草不除根,你就该想到后果。”
环顾四周,宋勒燕这才发现宫中摆设多女子物件,她心中了然,这应该是先长公主的住处。谢成邻之举,杀人诛心。
宋勒燕继续道:“若我能和普通人活得一样长,我会慢慢拉你从那座子上摔下来。也许你到死,都不会知道是我这个别人眼中呆笨之人,设局杀了你。可惜,我活不长,我只能用最笨最快的办法与你同归于尽。”
“我曾经问过自己值不值,搭上自己的一生,只为了复仇,是不是很蠢。可我觉得很值,与其余生每天活在不甘和恨里,我宁愿承受大仇得报后的空虚和众叛亲离。起码报仇的那一刻,我很开心。每每想起我报仇了,我更开心。”
宋勒燕拿过梳妆台上的一把梳子,道:“想必谢掌珍自戕那一刻,也和我一样开心吧?”
太上皇挣扎起来,嘴里呜呜乱叫。
宋勒燕轻笑,“我瞎猜的,说的对不对,你就当一乐儿。宫中自戕是大罪,那些妃子为何会自戕,到底是被谢掌珍逼死的,还是你借她之手逼死的,顺便以此为理由,除了她们的家族?”
臭味慢慢传了过来,看来太上皇激动地失禁了。
宋勒燕起身,拍了拍衣裙,把梳子扔到抽搐的太上皇身上,道:“你爱你的妹妹,也将她视为你罔顾人伦的罪魁祸首。所以你折磨她,利用她,她不堪受辱,死在了你面前。”
太上皇看着那把梳子,抽搐了起来。
宋勒燕轻笑,“我不在乎你那些真相,也不在乎我的真相了。”
宋勒燕从殿内走出来,朱门重新关上,把光挡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