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京郊的空气带着柴火和泥土的味道，临近年节，雪斑驳地铺在土地、树枝上，处处透出一股萧条之感。
宋勒燕本来做好了村中会很艰苦的准备，可当他们一行带着物资进村时，村中屋舍俨然，炊烟袅袅，村里的圈里还有着不少猪羊。
村民见今年来的是一貌美妇人，纷纷出门迎接，但见宋勒燕实在貌美，衣着华贵，便都畏畏缩缩，一时不敢上前。
这实在不能怪宋勒燕，她穿得已经够朴素了，妆也是淡妆。可她往那一站，就是与常人天差地别。
一老太太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侍卫刚要拦，宋勒燕就扫了那侍卫一眼。
那侍卫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这位年纪不大的夫人，和自家王爷一样，不怒自威，一个眼神都能让人心惊。
宋勒燕上前扶住那老太太，老太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问道:“你是王爷的媳妇不？”
宋勒燕笑道:“是啊，我行五，婆婆可以叫我小五。”
那老太太咧开没有牙的嘴笑了，拍着宋勒燕的手，对身边人道:“王爷有福，娶了个仙女。”
宋勒燕也不怪这些人的失礼，跟着村民去了祠堂，被村民热情地招待了。宋勒燕留意了一下村民屋里的物资，米油充足，看样子今年收成不错。
桌上有肉有菜。这冬日，菜比肉难得。宋勒燕一时心酸，迟迟没有动筷。
村长以为宋勒燕觉得饭菜寒碜，道:“王妃您将就着吃，我们这，实在没什么好的了。”
宋勒燕笑着摇头，“很丰盛了，多谢各位。”
宋勒燕看着祠堂外有一群小孩，馋得口水直流，让人把他们招呼过来，把桌上的鸡肉给他们分了。
那些小孩最开始还看长辈的眼色，可见长辈没说什么，便下手抓走香喷喷的鸡肉，一窝蜂地跑开了。
宋勒燕笑道:“这冬日里，还能有不是白菜的青菜，倒是真的珍贵。”说着便夹了一筷子菜，承了村民好意。
村长见她吃得津津有味，这才放下心来，让村民动筷。
酒足饭饱后，宋勒燕也不敢怠慢，赶忙按照名册，一一发放物资，除了几个对不上名录的人，其余一切正常。
侍卫带着那几人下去查，果然查出是冒名代替死去的伤兵，来领物资。
宋勒燕也没有为难他们，查清了户籍，发现伤都是假的，都是手脚健康的人。
宋勒燕把村民聚在一起，把物资放在那些假冒之人的面前，道:“你们要物资也行，军人冒充伤兵，按律五十军棍。打完了，就拿着这些东西回去吧。”
那几人见拿着棍子的虎背熊腰的侍卫，若被这些人打，估计没命拿那些东西了，赶忙道:“我们都不是军人，是隔壁村活不下去的，请这位仙女娘娘饶命。”
侍女冷道:“这是衡王妃，叫王妃！”
几人连哭带嚎叫着，宋勒燕面色倒是和善，笑道:“你们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行，在这装伤混日子。”
那几人见宋勒燕似乎很好说话，哭诉着这年头活不下去。
一大通话下来，有几个村民都被说得感动了，谁知宋勒燕脸色骤冷，怒斥道:“你知道你们身边都是什么人吗？他们一刀一枪和敌人拼命，砍下过敌人的头颅也被别人砍过，你们这种连出力气讨生活都嫌累的人，怎么配和他们待在一起的？”
宋勒燕继续道:“要么挨五十军棍拿走东西，要么就去军营报到，你们自己选吧。”
虽然不服，但摄于压力，他们大部分选了从军，只有一人选了挨军棍。
突然，被侍卫带走的那队人里冲出一人，掏出匕首就要偷袭宋勒燕。
那人速度极快，瞬间就到了宋勒燕身边，怒吼、寒光、孤注一掷。
闪着寒光的匕首悬在宋勒燕眉心一指处，软剑已经透过那人的左肩，把那人钉在原地。
那人喷出一口血，轰然倒地。
剩下几人吓得跪在地上，片刻后哭着自己和他无关。
宋勒燕不在乎，心里全是谢云楼的软剑真是好用，比她大闹保和殿那日带的软剑还要好用。
宋勒燕甩干剑上的血，把剑收回腰间，道:“做每件事情前，还是想好代价，明白了吗？”
宋勒燕的雷霆手段，镇住了村里的人，也镇住了外面的人。她知道，外面的人想进来，想拿到村里人的户籍，没有里面人的帮助，他们没那么大本事。
宋勒燕对着村中众人，道:“今日之事涉及谁，我不会追究，你们都是保护家国的英雄和英雄的家人，我希望你们过得平安富足，朝廷也会保证你们余生无忧。但这样的杂碎，不该出现在这里，希望大家明白，不要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和他们同流合污。”
这种小事，对于宋勒燕来说，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等村民散去，忽得有一人叫住了宋勒燕，“五姑娘。”
在西北时，百姓喜欢叫她“五姑娘”，宋勒燕回头，看见一只剩一条胳膊一条腿的人。她努力回忆着他叫什么，终于想到了给三哥牵马的那个青年。
宋勒燕不敢确定，因为他们差别太大了，她只能询问道:“黄？”
那人眼中瞬间闪出了亮光，如黑暗中的篝火，他吸吸鼻子，还没等宋勒燕说完便热切地打断她的话:“属下是刘小啊。”说着蹦着走到宋勒燕身前，正要跪下，被宋勒燕一把扶住。
刘小？宋勒燕没想起这人到底是谁。
下一刻，她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宋勒燕对侍女道:“此人是京畿军中的故人，快去上茶。”
侍女一走，宋勒燕扶刘小坐下，道:“你不是黄小草？”
刘小点头，眼中泛着泪光，“是属下，五姑娘还记得属下。”
宋勒燕震惊，“那一仗全军覆没，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黄小草神色凝重起来，道:“属下重伤滚到了一个沟里，敌人没发现属下，属下也没回去，走到了在商路上，一个商队救了我。后来属下在京畿参军，这伤是那时留下的，就被安排到了京郊的伤兵村。”
宋勒燕道:“你记得当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黄小草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才道:“属下后来才发现的，有点害怕，才改了现在刘小这个名字。属下当时给小将军开路，一直在他身边，他死之前喊了句话。”
黄小草的神色变得惊恐、茫然，“他说，‘生而不养，吾为为鲁回京的垫脚石。’对，小将军就是这样说的，一个字都错不了。而且后来也有一个人活着回去了，听说刚回去，就猝死了。他那么壮的身板，敌人都杀不死他，他怎么会猝死。”
士兵多是大字不识一个，黄小草说的这话，绝对不也是瞎编的。而且把“汝”听错听成“鲁”，对其中意思不清不楚，也情有可原。
灭口，是吴校尉替皇帝封口的手段。
宋勒燕心中疑云密布，侍女已经端着茶水回来了，宋勒燕拍了拍黄小草的肩膀，道:“好，你们的纠纷本宫知道了，本宫明日去给你们调解调解，你放心。。”
黄小草听宋勒燕这样说，知道人多不方便讲话，便离开了。
宋勒燕躺在村中准备的房子里，辗转反侧，三哥确实是宋家的亲生儿子，这句话把矛头直指宋国公。
宋勒燕不敢想，可又不得不想。宋国公从回京起就交了兵权，可这么多年那些被冤获罪的世家的兵、财都是由看似闲散的宋国公管着。
他从来没有真正放心地把宋家的权利交给宋轻鸿和宋桑东。
若宋国公明明知道皇帝猜忌，但将计就计，以七万宋家军和两个儿子的牺牲为代价，以家中儿子为国尽忠，一个老臣只想回京安度晚年为理由回京，真是再轻松不过了。
螫手解腕，断臂求生，他真会这样做吗？
宋勒燕忽然想到当年吴校尉死前拒不承认勾结外敌一罪。
陈唐的人不可能认全南盛的人脉，若真有勾连，随便说什么名字都行，那个“姓吴的”，也许不是吴校尉。
宋勒燕越想越慌，如果一切都是宋国公在背后推波助澜，那宋国公的目的绝不是当一个判君庸贤的权臣，而是上面那张龙椅。
那他如今并未篡位，等的绝对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大概是辗转反侧的声音太大，在外守夜的侍女问道:“夫人，火炕是不热吗？”
宋勒燕从未睡过这么烫的炕，她回道:“床有些硬，不太习惯，无妨，你们也赶紧休息吧。”
等外面没了声音，宋勒燕立刻修书一封。
第二日，宋勒燕借着村里的信鸽，避开了谢云楼给她带的随从，将这封信带到了林示手中。
林示看完信，虽不知五小姐到底要做什么，但此事涉及宋轻鸿，她知道五小姐不会害宋轻鸿，便先瞒着宋轻鸿，着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