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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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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小产后,颜妃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了,因不能侍寝,恩宠渐衰,日日在宫中养花。

    见谢云楼前来,她赶忙迎上去,眼神却往谢云楼身后望去,道:“你弟弟没来?”

    谢云楼温和浅笑,看见了桌子上摆的各色糕点,道:“母亲没听说过有了媳妇忘了娘吗?”

    颜妃让侍女撤下那些糕点,给谢云楼倒茶倒茶,满眼放光地拉着谢云楼,问道:“谁家姑娘,快和母妃说说。”

    谢云楼笑着,拍了拍颜妃的手,然后抽出手去端茶,道:“八字没一撇呢,要是成了,小九肯定第一时间向您报喜。”

    一瞬间,颜妃连孙子孙女的模样都想好了,安静了片刻,还是耐不住一颗好奇又担忧的老母亲的心,软磨硬泡道:“云楼,你和母妃透个底,那姑娘好吗?”

    谢云楼垂眸浅笑,恭敬道:“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谢云楼可很少这样夸人,他这样说,那这姑娘定是不错。

    忽然,颜妃觉出不对来,她这个儿子很少这样笑,而且以前还经历了那些不好的事,对女人一直不冷不热,连对她这个生母也不亲近。怎么到这个姑娘,态度就不同了?

    颜妃又看了一眼,发现圣人模样的谢云楼眼中是凡人的神情,如过江春风,炎日树荫,遇则喜,不遇则寻。

    颜妃心中微慌,试探道:“云楼,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意料之外,谢云楼坦然点头,直言不讳:“有,等她点头,便带来给您瞧瞧。”

    谢云楼太过坦然了,让颜妃瞬间觉得自己刚刚的心思那样龌龊,谢云楼最懂礼知礼,怎么会和自己的弟弟抢一个女人?

    她满怀歉意地褪下一个镯子,塞进谢云楼手中,道:“这对玉镯是母妃家祖传的,虽不算贵重,但是个心意,你们兄弟俩一人一个,给未来的妻子。你一向有主见,这东西母妃就放心交给你了。道臻那份,我先替他存着,等他有消息再说。”

    那手镯成色极好,冰种飘花,似有一幅山水图缩放在镯子里。

    这样的镯子,与宋勒燕喜好的素底攒花衣裙真是十分相配。谢云楼收好,道:“小九马上就加冠了,儿臣给母妃做了身衣服,加冠礼上穿,绝对艳压群芳。”

    侍女把衣服拿上来展开,那身衣服是缂丝白狐缎的,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波光,仿佛是由朦胧的日光织成的,华美异常。

    早年有皇后、贵妃压着,颜妃纵然喜欢艳丽华服也不敢穿,这边多年养成了穿简素宫装的习惯。可谁会不喜欢华美的衣服呢?她颤着手抚摸着,克制不住笑意,问道:“会不会太张扬了?”

    谢云楼安慰道:“道臻加冠是大日子,那日按规矩只有父皇和母妃,一家人,穿这个怎么会张扬?”

    这边的衣服送完了,那边谢成邻也如愿见到了宋勒燕。

    宋勒燕吃着谢成邻上午就派人送来的零嘴,听说谢成邻拜见,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门外的人她差点就不认识了,那人蜂腰削背,有雪中绿竹破天之势,气势横阔,有一马当先的狂勇。他闻声转身,眉眼澄澈,映着天边晚云渐收,却在他眼中流转飞光。

    宋勒燕本想和从前一样抱着他转圈,可突然面对变化翻天覆地的谢成邻,宋勒燕倒有些近乡情怯之感,止步于五步开外,道:“小九?”

    谢成邻也惊讶于宋勒燕的变化,他离开时宋勒燕还与公子哥们插科打诨、称兄道弟,短短半年,有了让人惊叹的姑射神人之资。他听着宋勒燕疑问的语气,展颜道:“是我。”

    宋勒燕笑着跑过去,围着他转了个圈,比了比自己和他的身高道:“天啊,你长了这么多,吃发糕蹿个吗?我差点不敢认了。”

    谢成邻被她搞得不好意思,还没说话,就被她拉着手腕往院内拽,边拽边道:“我院子里新栽了些果树,樱桃啊、石榴啊,还有你喜欢的蟠桃,明年就能吃了。我给你留了好多东西,一下子长这么大,我都怕你不喜欢”

    至于后面说了什么,谢成邻慢慢听不见了,少女的手微凉,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明明和少时一样,可谢成邻竟被她的热情搞得羞赧,觉得挣开也不是,任她握着也不是。

    还没进宋勒燕的院子,就闻见了溢出墙头的烤栗子香味。

    宋勒燕从屋里搬出一箱东西,打开全是些小玩意一股脑堆在一起,似乎不值钱一样。可随便拿出一个,就是千金难求的东西,什么梅花袖箭、漆金徽墨,就连下毒的暗器也是个精美的金戒指。

    里面一个拳头大的酒坛吸引了谢成邻的注意,他拿出来,问道:“什么酒?”

    宋勒燕眼里透着得意,卖关子道:“你先猜猜它多少年了?”

    南盛几十年就有一场政变,能存下来的好酒不多,他想了想,道:“最多五十年。”

    宋勒燕把那酒坛倒过来,底下写着封坛时间,谢成邻惊道:“七十二年!□□年间的!”

    宋勒燕笑道:“知道你偶尔开心的时候喜欢喝一小口,这瓶酒别看它小,很烈,够你这个‘一杯倒’喝一年的。”

    宋勒燕一件件介绍着给他准备的东西,谢成邻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他看着拿着危险暗器眉飞色舞的宋勒燕,不禁笑道:“我又不是和七哥一样在刑部任职,我的差事很安全的!”

    “安全个鬼,上次你去颍州,安全吗?这次兖州也不安全啊,当地的地主就是土皇帝,你可没少被他们算计吧?”

    “那是七哥的差事危险,我跟着去而已。兖州的事,你怎么知道的?”谢成邻写信报喜不报忧,他也没写这些,宋勒燕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宋勒燕微怔,旋即笑道:“你斗官斗商,这么英勇的事迹,京城中的那些闲人会放过?”

    见谢成邻有些不好意思,宋勒燕认真且固执道:“保命的,你必须收下。”

    看着那些东西大半是防身的暗器,谢成邻心中暖暖的,原来他在兖州的时候,宋勒燕也一直担心他。

    介绍完那些小东西,两人一时无话,宋勒燕剥着栗子,烦躁地抠着里面那层粘在果仁上的棕色硬皮,忽然装作不经意问道:“邝县主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回家了。”

    虽然只见了邝娆一面,但宋勒燕知道她不是轻易放弃的女子,肯定是两人出问题了,虽然不厚道,但她心底生出一丝隐秘的喜悦,面上却淡定道:“你们闹别扭了?”

    “没,还是朋友,只是她发现不喜欢我了,就甩了我回家了。”谢成邻和讲笑话一样讲着自己的糗事。

    闻言,宋勒燕心中竟生出一丝轻松,她看着神经大条的谢成邻,道:“你这,不会不喜欢姑娘吧?”

    听宋勒燕这更离谱的话,谢成邻气笑了,一个栗子扔到宋勒燕身上,“宋勒燕!你天天想些什么鬼东西?”

    宋勒燕咯咯笑起来,谢成邻瞄了她一眼,拿起一个栗子剥了起来,认真道:“我在认真地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一个姑娘。”

    这句话说的有点绕,但宋勒燕听懂了,谢成邻如今有暧昧对象,谢成邻想要对那姑娘长久负责。

    他在外这大半年,一回来就有了心仪的姑娘。看样子,估计不是她。而且谢成邻还是和以前那样对她,没有太多的男女之别,嗯,肯定不会是她。

    宋勒燕想起和谢成邻第一次见面,那时她大病初愈,瘦得似乎一撞就散架,谢成邻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肉馕,硬塞给她。那笨拙又担心的样子,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自那之后,她和同样像豆芽菜一样的谢成邻建立了深厚的生存友谊——只要有吃的,一定会互相分享。

    所以她与谢成邻从一开始,大概就是“酒肉”朋友。这样想着,宋勒燕忽得有些不甘心。

    幼时她读鬼谷子,对里面“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一句不甚认同,以为那是鬼谷子幻想出的完人。

    直到见了谢成邻,才知道这样的人真的有。谢成邻是宋勒燕见过最干净的人,他见惯宫中的算计和手段,善于人情世故,可他出泥不染,活得干干净净。

    太难了,就算吃个涮锅子,吃完也会沾得满身都是汤底的味道。长在那样的阴诡深宫里,为什么还能这么干净?

    宋勒燕羡慕,嫉妒,但不恨。

    这样的人,她不止知道,还认识,甚至相交,就够炫耀一辈子的了。

    就在宋勒燕胡思乱想的时候,谢成邻把剥好的栗子递过来。

    宋勒燕伸出一只手,谢成邻倾手倒上。谢成邻手大,手心有道厚厚的茧子,应该是骑马握缰绳磨得。

    谢成邻手里的栗子多,宋勒燕赶忙两个手一起去捧,道:“你这样宠着我,我迟早会变得和废物一样。”

    “有我在你怕什么?”

    “你能给我剥一辈子栗子?”宋勒燕嗤笑反问。

    谢成邻下意识想说能,可自己这样唐突,让宋勒燕为难就不好了,于是道:“我给你寻只小松鼠来,不仅能剥栗子,还能剥瓜子花生,省得脏东西全卡指甲里。”

    果然不是自己,宋勒燕在心底里暗暗吐出一口气,一半放松释然,一半酸涩。

    嘴里的栗子很粉很甜,宋勒燕在石桌下踢了踢谢成邻的脚,换出十岁前的自己对谢成邻真诚道:“你一定要喜欢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配得上你的。”

    谢成邻粲然一笑,眼中落满霞光,布满星辰,“我喜欢的姑娘,能差的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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