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皇嗣夭折不是什么稀奇事,可颜嫔这一胎,意外在贵妃宫中发动了。
太医检查完那个早产的紫红尸体,说是颜嫔服用了许多性寒的东西,又辅以活血化瘀的外疗手法,才会有这样的状况。
谢云楼兄弟俩还没怎么着呢,成王倒是更热心,一下子就把侍女抓过来询问,开头便是一句,“你刚刚在哪儿?”
那侍女便是刚刚去汝王府和汝王传消息的女子。这一问,那侍女一下子慌了神,被多问了几句,就牵扯出汝王塞人和贵妃故意劳累颜嫔的诸多事情。
谢成邻听得眼里都要冒火了,他上前拽着汝王的衣领,吼道:“我兄弟俩哪里得罪大哥了吗?我母妃又哪里对不起贵妃了呢?”
汝王有口难辩,贵妃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侍女本是塞进谢云楼府里的,会些按摩之法,可根本不懂孕中女子的照顾。若只是这个侍女倒好办,可颜嫔在贵妃宫中出事,这怎么说得清?
汝王不禁狠狠埋怨了他那目光短浅的母妃,天天只知道争宠,宫里谁人不知她善妒,日日为难颜嫔。
可自己母妃再蠢,也不会明目张胆陷害龙嗣。
汝王看着得意的成王,更加确定自己这次被阴了一把,尤其是母妃的争风吃醋无意中坐实了他们母子俩“残害皇嗣”的行径。
汝王看着脸色阴沉的皇帝,言辞恳切道:“此女子确实是儿臣送给七弟的,儿臣见七弟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儿臣是好心啊。而且她不懂什么孕中忌讳,还有那个性寒的东西,父皇不该从那个东西入手查吗?什么东西可以躲过太医的眼睛进到颜嫔娘娘的饮食中,下毒之人才是真的胆大包天!”
皇帝当然知道,他早就命人将颜嫔和贵妃宫中一切都封住,查了个彻底。
这一查又查到了贵妃的头上,贵妃总送些螃蟹鲍鱼过来给颜嫔滋补。这些东西性寒,长期食用对胎儿不好,但也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可其余的皇帝看了眼老太监,老太监轻轻摇了摇头,又退到仪仗队伍里。
连皇帝的人都查不出来,要么是真没有,要么就是下毒之人心思太缜密。
自己捅出一个事来,汝王挣扎道:“父皇,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儿臣若真要害人为何把把柄留下,为何成王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比儿臣都先一步知道?这里面必有猫腻!请父皇彻查!”
果然,此话一出,多疑的皇帝沉思起来。
贵妃趁机拉着谢云楼的衣摆,哭道:“云楼,云楼,母妃没想害你母亲,母妃可是把你养大的啊,怎么会海你母亲呢?”
谢云楼冷漠地退后一步,拉开与贵妃的距离,道:“贵妃娘娘,儿臣相信证据。贵妃娘娘若真的问心无愧,可敢用大哥的命起誓?”
贵妃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孩子竟会说这样的话,她跌坐在地,一时没了主意。
此时,哭声从内屋传来,看来颜嫔已经苏醒了,皇帝终于开口,“贵妃、成王、汝王闭门思过,一步不许出府,这事,交由衡王彻查。”
皇帝抬步入内,众人离开,将哭声关在了殿内。
汝王冷冷地看着成王,“既然你要撕破脸,本王奉陪到底,七弟一向正直公允,不是你能收买的!”
此番惹火上身,成王多少有些懊恼自己操之过急,但若自己不揪那侍女出来,以老七的性子,可不会这么快把汝王拉下水。他冷笑,“大哥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儿逞口舌之快呢!”
“够了!”
众人都被这声吓到了,他们转头看向一贯好脾气的谢云楼冷了脸,只听谢云楼道:“臣弟母妃丧女,兄长就在这吵个不停,还有一点礼教规矩吗?”
好脾气的人发火是最恐怖的,两人毕竟理亏,也不再吵了,说了几句节哀遗憾之类的话,就纷纷离开了。
谢云楼吐出一口浊气,瞥了一眼红了眼眶的谢成邻,道:“还不到哭的时候,你一会儿多陪陪母妃。”
有了皇帝口谕,谢云楼命人把那个侍女押到内廷局严刑拷打,然后秘密找人细细查了颜嫔用的所有东西。其中一个紫砂壶里,切开后与寻常紫砂壶颜色不同,请宫外郎中一验,里面竟融了至寒的草药粉。
那茶壶日日用,药也早融进了颜嫔每日喝的水中。
皇家器具有署名,很轻松就查到了是谁做的,很轻松查到了幕后主使——贵妃。
如今证据确凿,汝王可能不知情,可贵妃是真的逃不掉了。
谢云楼眼中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深邃,看不出一点情绪。
无舌不禁有些忐忑,每次谢云楼越是平静,掀起的风浪越是大。
思考了片刻,谢云楼道:“你模仿那工匠的字迹,给皇后透个话,就说我已经查到他了,他快扛不住了。要么今日酉时一刻在西直门第三棵树旁边放上五百两,他咬死了贵妃。要么就连成王一起告发给本王。”
“殿下要诈她一下?”
谢云楼点头,“务必安排妥当,细节不许出错。”
安排完事情,谢云楼翻开官员名目。再过几月便是他的弱冠礼,他可要借着此事,讨一个好差事。
皇宫中,皇后焦急地踱步,如今成王禁足,她的消息传不进去,可成王袖手旁观是真,不仅那工匠,就连那至寒之药也是他们母子俩故意引导贵妃去买的。
那工匠是个老光棍,上无老下无小,实在没有把柄,只能再给多点钱封口,想到这,皇后不禁懊悔,当初怎么没直接杀了他嫁祸贵妃呢。
不过现下不是后悔的时候,皇后赶忙让人准备了钱,蹲着时间送出去。皇后还特地在那钱上涂了香料,等这事一了结,就算被关牢里了,也能让他永远闭嘴。
皇后这样喜滋滋地想着,那边“恰巧路过”的皇帝和谢云楼就抓住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
太监一问,那宫女就把知道的吐了个干净。
谢云楼平静地看着皇帝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他知道死一个皇女是小事,皇帝根本不在乎一个女儿的命。
皇帝真正忌惮的,是一个两个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动作,仗着身后的权势从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将他未出生的子嗣当成争权的工具。
谢云楼赶忙添了把火,把除了工匠口供外的所有的证据呈给皇帝,皇后的罪都认了,那个嘴硬的鸭子的口供随便补一下就行,他看着皇帝因盛怒嘴角抽搐,明白这次是真的稳了。
忽然,谢云楼听皇帝道:“云楼,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那工匠认罪,只是无确凿证据,儿臣便想诈一下。”谢云楼胡诌道。
虽不是多高明的手段,但谢云楼查出凶手,也该得个表扬。
谁知皇帝冷冷看着谢云楼,语气和三九天一样冷,“只想诈一下,为你妹妹报仇,还是想诈一下,把皇后拉下来?”
谢云楼震惊地抬头匆匆看了一眼皇帝,似是想起礼仪才恭敬低下头,只是那腰板挺直着,就算在皇帝的质问下也没有半点弯折,谢云楼不卑不亢道:“儿臣此举为了母妃,为了妹妹,也为了父皇后宫的安宁。父皇若觉得儿臣有不该有的私心,就当儿臣今日什么也没有做。人证物证,儿臣会处理干净,绝不扰了父皇。”
皇帝见谢云楼这般,知道自己疑心太重,伤了儿子的心,可皇后不能轻易废黜,最后说了一句“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的敷衍话,才转身离开。
谢云楼早料到皇帝并不会拿皇后、贵妃一族如何。刚刚那些反应,都是他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的、万无一失的反应。
皇帝必定会看在亲情的份上,对那几人做出惩罚,但惩罚多少,就说不准了。
谢云楼早习惯了,他一出生就被贵妃养着,母妃就和青楼头牌一样,父皇有需要了才会去一睹艳色。
所以这样委屈求全的事,谢云楼从小就在经历,因为他的心情、他的想法,乃至他整个人,都是不重要的,可以随便舍弃。
可这次,他不想委曲求全了。他固执地跪在原地,和扎在地上的一个树桩一样,没有枝叶庇护,没有树干挺立,可怜却执拗地跪在那。
老太监回禀时,皇帝怔了一下,他平日极少关注这个儿子,本以为不过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书生,没想到竟有这般气节,便问道:“一直跪着?”
老太监点点头,“奴才也刚知道,这陛下您也答应殿下了,可衡王殿下不知道犯什么轴,就是不起来,奴才劝了也没用。”
正觉得有些亏欠,皇帝便看见了几个弹劾皇后侄子和贵妃母家王家的折子,他细细看完,那火气不住地往上涌,把他眼睛都烧地重影起来。
皇帝深吸一口气,怒道:“传朕旨意,皇后知情不报,枉为后宫表率,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把统领六宫之权交给德妃。成王禁足半年,闭门思过,罚俸一年,让他把手中京畿驻军的兵符交上来。汝王罚俸半年,家中私妓全部没入教坊司,去护国寺抄写清心经一百遍。至于贵妃”
贵妃虽是被人设计,可若她没有妒忌害人之心,也不会顺着别人铺的路走,说到底,她就是罪魁祸首。
皇帝披上衣服,穿过宽广的殿前,走到谢云楼跟前,道:“云楼觉得贵妃该如何处置?”
是试探,也是恩赐。
谢云楼规矩行礼,“残害皇嗣,宫中律例该如何便如何。”
涉及生母,皇帝也知道他不好偏私,可这般公正无私,皇帝多少有些意外,道:“那朕替你做主,传朕旨意,贵妃降为美人,即日起不得出寝宫一步,让她安心在宫中,为皇女抄写六百遍超度经。”
谢云楼领旨谢恩,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喜色。皇帝一走,谢云楼没了刚刚的执拗和悲伤,他起身,拍拍膝上道灰,眼中是了然和冷厉。
这样大的惩罚,看来那些汝王和成王两派的官员已经撕起来了。
出宫时,谢云楼正好碰上听到消息赶来的谢成邻,谢云楼避开谢成邻灼灼的目光。
谢成邻不依不饶道:“就这样就完了?那是一条人命啊!哥!”
宫门口人多眼杂,谢云楼不禁觉得谢成邻真的是玩疯了,这样的话都敢直接说出来了。
谢云楼强忍心中不耐,一把把他拉上马车,道:“宫中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有的人命就是轻贱,有的就是高贵。贵妃身后是河西王氏,半个国家的水运全在他们手里,别说死的是一个皇女,就算死的是你我,贵妃也不会有事。”
谢成邻是天真,可他不傻,宫中的事情,他比谁都清楚,可他不认,也不想认,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屈从于那个本就没有道理的规矩?为什么连最基本的是非都要被利益给篡改得面目全非?
谢成邻吸了吸鼻子,认真道:“我知道了,但我也记下这笔账了。”
谢云楼看着自家弟弟,他护了十七年的弟弟,他想让他永远开心,永远可以没心没肺地笑,谢云楼沉声道:“哥也记下了,我们必须慢慢来,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