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糖蒸酥酪
延福巷住着的都是小门小户，巷子里只似有若无地点了几盏灯；巷口也窄，两侧停放着板车推车，马车是行不进去了。
“小姐，您是来寻那粽子的吗？这时候了没准人家已经收摊了，明日奴婢来买吧。”玉竹说。
程晏道：“碰碰运气吧。”
其余几人在巷子口候着，程晏让忍冬点了盏灯笼随她下去。
才没几步，就踢到了一块不知什么东西，程晏一个趔趄差点绊倒。
“小姐当心！”忍冬赶忙扶住了她。
转了两个弯，隐约看见了房檐上一盏忽明忽暗的小灯旁边插着一面旗子，写着“粉糍糕饼”。
“小姐，该是那儿了。”忍冬说。
两人朝着那半掩着的小门走去，才要叩门，门就突然被打开了，门里的孟淮安正往外走，两人险些撞着。
“姑娘没事吧？”孟淮安道。
待得程晏抬头瞧清那人的脸，不由得心下一惊。
是他？
这漆黑的眼眸仿佛似曾相识。
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与那晚的人有八分相似。
见程晏没应声，他继续道“是在下失礼，不如这最后的一包粽子就当给姑娘赔礼。”
“别动。”程晏双眼努力地打量着他。
那人便定定的任她端详。
面容清俊，棱角分明，眼眸尤为动人。她不知如何形容这人的相貌。好比木秀于林，风非但未摧之，还怜爱得紧。生得一副让人好生眼热的俊俏皮囊。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买粽子的？”程晏试探地问道。
“呦！姑娘您来啦！”没等那人回答，门里就传来了老翁的声音。
那老翁紧着步子，“孟公子，您二位认识啊。”
“我刚才出门走得急，险些冲撞了这位姑娘。”
孟公子？
他就是传闻中孟家寻回来的庶子？
程晏回想起那信上所写，不禁暗叹那人说得还是含蓄了些。
什么姿容出众？他这张脸，堪称妖孽！
那老翁转而对着程晏道，“姑娘没事儿吧，诶呦，这些天我还念着您呢，怕您找不着这偏僻地方，还好姑娘您来了。”
程晏笑了笑，“今日来得不巧，粽子又被这位公子抢先一步。”
老翁拱手道：“劳累姑娘跑这一趟，孟公子也是老主顾了。粽子的确是没了，您可否留个地址，我明早趁热给您送去。”
程晏勾了勾嘴角，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老翁应声很快，显然是默认了“又被抢先”这里头的前提——上回也是他。
程晏似笑非笑地瞧着孟淮安：“无妨，老板。我正好有些饿了，随便来些别的糕饼，这位孟公子付银子。”
“好嘞，姑娘您屋里坐。”老翁微弓着身子作请状，孟淮安也侧了身子，老翁引着程晏进门去。
孟淮安侧身让程晏先过去，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屋里只简单摆了两三张桌子，放着最简陋的木凳，被擦得很干净。
程晏随意地找了张凳子坐下，孟淮安则坐在对面。
老翁用那用久了皱皱巴巴的巾布抹了抹已经磨得发亮的桌子。随后端来一碟糯米糕，一叠豌豆黄，又上了壶散茶，躬身赔礼道：“姑娘，我这儿没什么好茶，您就勉强解渴吧。”他笑着，脸上的皱纹陷得愈加深了。
“康叔，再给她来一盏糖蒸酥酪吧。”
“不必麻烦了。”程晏道。
“不麻烦不麻烦，屉上蒸着，就快好了，您二位先聊，我去看着火。”老翁道，随后就进屋忙活去了。
程晏捡了一块糯米糕，送了半块入口，另一半搁在碗里。孟淮安也不作声，定定地坐在对面等着。
程晏不慌不忙地抿了口散茶润口。如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言慢语地道：“孟公子常来这儿？”
“是，康叔的手艺还不错。”孟淮安道。
程晏点点头，“是我孤陋寡闻了，还以为孟公子仍在金陵。”
孟淮安也不绕弯子：“我是与程三小姐同日入京的。”
程晏倒不知道这事，毕竟月余之前，与她已是隔世。
“是吗？你还知道我何时回京？”
“国公府的车架很好辨认。”孟淮安道。
“那倒是巧了，”她顿了顿，抿了口茶水，“今日街上的事，多谢。”
“出手相助的是谢墨行，我只是袖手旁观罢了。”孟淮安道。
程晏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他的衣袖上，道：“素织云锦，这袖手也着实不菲呢。”
孟淮安幽深的眸中多了一抹笑意，瞧了瞧自己的衣袍，“三小姐不愧出身程家。”
“来，姑娘，糖蒸酥酪好喽——”康叔的脑袋顶过门帘，端着小托盘，快着步子过来。那托盘里的小碗还冒着热气。才放下，那香甜的味道已经涌入鼻腔。这青瓷盏与那两张碟子不同，怕是这小屋里最精致的物件儿了。
“尝尝吧。”孟淮安道。
程晏用羹匙舀了一勺入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混着桂花和米酒的清香，而且……
“我回长安许久，这糖蒸酥酪里加桂花的不稀奇，却少见有梅子的。怪不得合公子的口味，的确与金陵的相似，康叔这儿，恐怕以后我也要常来叨扰了。”程晏的确有些惊喜。
孟淮安道：“看来我这赔礼还算过得去。”
程晏微挑了下眉毛，点头道：“今日就不同你计较粽子了。时候不早了，多谢你的款待。”
康叔包了些糕点给程晏和孟淮安两个带上，送两人到门口。
孟淮安问康叔要了只灯笼，送程晏出巷子。
一路无声走着，忽然，程晏有些失笑，即便声音很小，在寂静的巷子里也展露无遗。
“是在笑我？”孟淮安问道。
“是也不是。”程晏勾着嘴角道。
程晏回想到前几日金陵送来的消息：行事张狂，相貌出众，忍不住抬头多瞧了他两眼。
程晏不得不承认，这位孟二公子的相貌的确是无可挑剔。初见之时，除了那莫名的似曾相识之外，她的确也为他那张脸所惊讶——不同于世家子弟，他别有一番不张扬的矜贵。虽然衣着素淡，可的清举的五官眉眼却让她不禁暗叹，“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至于“行事张狂”，却丝毫不见得，可见耳听为虚。
“怎么说？”
程晏缓缓道：“京中盛传，说孟家传说中的二公子行事放荡，不成体统。今日眼见为实，才知传言不可信。”
“倒也未必，是程三小姐高看我了。”孟淮安垂眸道。
程晏忽然想到，自己那三分看人的工夫，早就不灵了，倒真成了眼盲心也瞎。
“也是，人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灯火幽暗，我连‘面’尚且瞧不清，怎能看穿人心呢？”她从前自以为与元廷申知人知面甚至还有些默契，可结果自己还不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陷入回忆，程晏只安心看着脚下，并未注意到旁边的人不作声了。
忽然，孟淮快步转到程晏身前来，停下脚步。程晏猝不及防，脚下急刹，才不至撞到他身上去。
不等程晏发问，孟淮安直直望着程晏的眼睛，“瞧不清吗？”他举起了手中的灯笼，“现在呢？”灯笼莹莹的光亮映在他的脸上，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划分出清晰的光影。他眼里映着灯笼的盈盈暖意，让人不禁觉得这如同深渊的眼眸里平白多出了几分真心。
程晏只觉得心脏霎时漏掉了一拍，不知如何作答。反应过来才想起来他这动作险些害她出丑，于是带着情绪不假思索道：“看清了，所以呢？”
“你到了。”
没等程晏反应，孟淮安就把灯笼手柄塞到了程晏手里，又顺脚踢开了地上的小木桩子，“转过这个弯就出巷子了，地上杂乱，你当心些。”
说完，他便转身原路返回，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巷子里。
程晏愣在原地，瞧着地上那块小木桩，又看了看手里的灯笼。心下暗暗气恼，他在耍我？
回头望去，身后的巷子已经空无一人。她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