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天螺螺,地螺螺 02
这家伙十二岁那年,不知从哪个林子里掏回一只猫头鹰,爱如至宝。而张宽云从她姨姨那儿带回一只波斯猫,名唤乖乖,茶色长毛,鸳鸯眼,一只琥珀色,一只宝石蓝,煞是可爱。张宽云没事儿时就抱着它到大禾堂晒太阳,谁知那猫头鹰和这猫仔看对了眼,总爱往一处凑。张宽云不喜,抱着乖乖走,那猫头鹰就挣脱张九贵的控制,跟着它飞。张九贵追上去,道:“茅肆姑娘,要么把你滴猫仔给我,要么把你给我,二选一,你选哪一个?”张宽云说:“九卷卷,你跟踪我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你一个小毛孩就迹木没脸没皮?”张九贵:“老子看得上你就是你滴脸皮。”张宽云:“喈喈,好稀罕啊!你个龌蹉货,别怪我没警告你,你最好相识点,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张九贵:“妈拉个屄滴,你就等着!”
为了避免让自己的猫儿被张九贵暗算,张宽云外出做事都用布袋兜着它走,真的做到了走到那带到那。张九贵步步跟踪,却不敢靠得太近,跟踪了半个月依然无果。后来,张九贵改变策略,用一条蛇的肉买通张宽阔,让冒天系子为他打探消息,自己不再直接跟踪。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张九贵根据自己的观察和张宽阔的小报告一阵琢磨,很快就找到张宽云的命门,那就是这个女孩太善良、太孝顺、太懂事了。
冬瓜岭阴坡,一大片自留地里,张高球正在给自家的红薯翻藤垒蔸。红薯普遍采用的种植方式是插藤,九嶷人的叫法是插秧子,就是将红薯藤剪成三到五寸,一行一行斜埋在土里,露出一半左右。露出的部分经过催肥之后很快就会长出新芽,长出一至数条长藤。红薯藤有个特点,只要匍匐在地面,就会长出很多根须,根须越多,藤苗越旺盛,主蔸越不长红薯,从而严重影响产量。解决办法为,首先将红薯盘藤之后的许多根须扯断,翻转,这个动作叫做翻藤。翻藤之时,顺便把藤子剪短,以便浪费肥料;翻藤之后,立刻追加肥料,并松土,同时挖一些泥巴将主蔸和肥料掩盖好,这个动作叫做垒蔸。因为是一行一行地垒,所以又叫垒行子。张高球埋头干这件事情,已经干了两天,就差三分地,就差长势最茂盛的一片地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候出鬼了,几条不知名头的毒蛇突然从浓密的薯藤中窜出,啄向他的小腿。他眼明手快,用手撑着锄头柄像皮球一样弹起,空中翻转两丈开外,险险避开蛇群的正面进攻,不料就将落地的刹那,又是一条毒蛇扑上来,他人在空中,锄头一挥,就将那条毒蛇拍出三丈开外。当他踩向地面,当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而必须有一个落脚点以支撑自己的重心,从而不得不踩在地面的时候,左踵传来一阵锥心之痛,他最终未能躲过五步蛇的伏击。为了救命,他只得再次弹起,一甩手,将袭击他的五步蛇一锄两段,自己纵到红薯地边缘,抓过镰刀,对着被咬的脚踵狠厉一挥。
冬瓜岭头,五多矿带人挖出的战壕里,隐藏其间的张宽阔一边咂舌滚屎虫蚾功夫好高啊,一边被张九贵驱赶着跑步去找张宽云。等张宽云和张宽阔急匆匆赶过来,张高球的左脚踵已经被自己切去,而且用土坡边割来葛麻藤在小腿上紧紧捆扎了很多道,但是无济于事,不仅局部肿胀,而且血流如注。
她撕下自己的一个衣袖,在父亲的小腿上增加了一道捆扎,将小猫丢给张宽阔保管,自己背着父亲没命地奔跑,找裕元先生而去。在裕元先生的紧急抢救之下,张高球好歹保住了性命。张宽云忙碌到下半夜,临睡方才想起自己的乖乖还在张宽阔手里,可是太晚了不好去要,只好满心忐忑地去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张宽云起床后去挑井水,推开大门,一滴血吧嗒滴落在她的鼻尖,她抬头一看,顿时悲愤交加:乖乖只剩下一张皮儿,钉在大门门楣上,血迹未干……
旧话略过,再说张高铁被张九贵用鹅卵石阴袭成功,蹲在地上痛号几声,随即站起来反击。村里很多小伙子都学过三招两式,张高铁基本功也算不错,加之身材高挑,按理说颇有优势。张九贵却是不学无术的小流氓,如果两人正常对打,鹿死谁手还很难讲。可是,张九贵别的不行,却阴狠无下限,他那从不离身的石头、小刀以及无所不用其极的下三滥,岂是赤手空拳的张高铁可以应对的?
这不,张高铁挥拳砸他的脸,却不知张九贵另一只手里已经准备好了小刀,握在手里只露出点点刀尖,他迎着张高铁的拳头一挥而过,张高铁的右手从中指到掌心到手腕被划开一长条,虽然没有割着手腕上的桡动脉和尺动脉,却把正中神经、屈肌支持带以及附着其上的静脉割断,顿时鲜血淋漓,半个手掌失去知觉。
“杀人啦,杀人啦!”旁边原本跟着胡扯瞎聊的人都急了,谁也没想到九卷卷如此凶残,有人叫了起来,“快来救命啊,快趷喊裕元阁阁救命啊!”
大家第一时间想要帮张高铁止血,却不知道怎么做,正在七手八脚,在大禾堂打登螺的小伙佬都急速跑过来,其中就有野菩子、亮子、春锅一帮兄弟,野菩子二话不说将自己的汉衫脱下来,叫旁边的后生哥赶快用力扎紧在张高铁的手臂上,只等阁阁来抢救。
张九贵不闻不问,只想开溜,却被一小孩给拦下来。
左溜左拦,右溜右拦,张九贵怒道:“滚你妈滴蛋!”随手就将握着的石头往亮子头上砸过来。亮子也不打话,早料到他不是动石头,就是动刀子,只在他抬手的当儿往旁边一让,顺手将打登螺用的挥把抽过去,石子被抽落一边。那小子又将刀子扎了过来,亮子将挥把朝他手腕一搭一拖,又将他的小刀卷落,还把他刷了一个趔趄。
各位或有不知,雷公湾人将陀螺叫做登螺,打登螺的用的不是鞭子,而是挥把。这挥把的形状和道士们的拂尘相似,只不过造型很简陋,用尺余长的杂木条或者苦竹棍做柄,挥把的毛多半用棕树叶。以一握的棕树叶撕成细条,微微晾怏,绑在棍柄上就可。
亮子拿着的就是这样一支苦竹棍粽叶挥把,粽叶丝既柔又韧,刷在张九贵的手腕上,拉出一道道血粒子。他也顾不得疼痛,就势伸手,只想把掉到地上的刀子捡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亮子将挥把反握,就是说用手握住挥把毛,手柄对着他的脖子啪地一声拍过去,张九贵当即翻倒。等旁边的一众后生反应过来,张九贵已然昏死过去,便又有人大喊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野菩子看着亮子动的手,知道深浅,说:“没事,没死。”
张九贵的家距离大禾堂不远,他老娘胡姬花闻声跑拢来,见儿子和个虾公一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当即崩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起来,“卷卷啊,你个杀才啊,你怎木就死了呀!你快睁开眼,睁开眼啊,告诉耶耶,噢呕吼吼,是哪个短命鬼杀了你呀!”随后对周围的人吼道:“哪个短命鬼做滴,和我站出来!”
亮子:“我做滴,你待怎木滴?你儿子行凶后想逃跑,我不过是把他留了下来。”
野菩子:“你儿子没死,只不过昏倒了。不信,你探一哈他滴鼻孔。”
胡姬花伸手摸了摸九卷卷的鼻子,果然还有呼吸。又摸了摸他的胸口,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下些许,“但也打昏了呀,你怎木迹样狠心,好端端滴就给你打坏了。我儿子若有三长两短,我要你赔命!”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道:“你儿子行凶杀人,你怎木不管?你看看张火车,手都差点被他砍断啦!”
胡姬花:“关你屁事!”
这下子惹了马蜂窝。甲说:“你儿子十五岁,亮子才八岁;你儿子动滴是刀子和马喇固,亮子拿滴不过是一把打登螺滴挥把;你儿子刺伤了张火车,又对亮子行凶,亮子不过是还了一下手,你迹婆娘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倒怪起好人来,你滴良心是不是给狗喰了?”乙说:“只准你儿子杀人放火,就不准大家还手自卫?如果不是亮子撂倒他,不知道他还要杀几个人!”丙说:“你儿子是喜木东西,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他前天还摸走老子一只鸡,迹下子恶人总算得到恶报!”丁说:“妈拉个屄滴,他从我滴玉米地过了一趟,第二天,那块地就和野猪刨过一样!”
大家七嘴八舌,骂的骂,议论的议论,直到裕元先生到来,大伙儿才住嘴。老先生给张高铁包扎、止血,过后在九卷卷身上捏捏按按几下,烂小子醒过来又要行凶,老先生一掌斩过去,他再次昏倒。胡姬花见状又待撒泼,老先生一段话就让她闭了嘴。
老先生道:“你儿子是不想好了,你也不想你儿子好了是吧?你儿子做恶多端,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如果你们夫妻再不管束他,我也无需让他苏醒。怎么做,不过一念之差。”
胡姬花当即跪下向老先生磕头:“老锅锅啊老锅锅,他活着,我受难;他死了,我家又绝后,我也没办法啊!噢呕吼吼,我也没办法啊!只求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救救他,救他一条性命!”
裕元先生:“迹样滴儿子怎木和你养老,可能和你送终?”
胡姬花只是叩头,不停地叩头。
老先生长叹一声,再次出手往九卷卷身上捏捏按按,道:“等下他就会醒过来。不过,半年之内,他再也行不得凶,他只要一抬手,就会骨酸肉痛,用不得力。半年之后,如果还不悔改,我就废掉他滴一双爪子。记住了,只有半年时间,好好调教吧。”
老先生又对旁边的后生道:“赶快叫高铁他嗲嗲过来,然后你们抬他趷县里滴大医院。他滴手筋和血管给割断了,必须尽快缝合起来,不然这只手就废掉了。我没有缝合血管和经脉滴东西,做不了手术,赶快趷吧!”
复又对胡姬花说:“高铁滴手是你儿子弄坏滴,现在趷医院,你家必须担负医药费。你赶快去凑钱,不得耽误。”
胡姬花:“可我儿子也受伤了呀,哪个负担我儿子滴医药费?”
老先生怒道:“你儿子哪里有伤,你倒是指给我看看?你再纠缠不清,莫怪我甩手不管。”
胡姬花这才满不情愿滴答应下来,却又说家里没钱。旁边有人搭白:“没钱,不会卖菊吗?你家两头大肥菊,随便一头都有两百斤毛头,紧够筹钱了。”
胡姬花死命一巴掌拍在九卷卷的脸上,“你迹丧门星,你不把老子滴骨头磨成粉你就不甘心啊!”说罢,又捏着刚刚打人的巴掌抖抖索索地哭个不停,十五年来第一次打儿子,都疼到了骨头里。好在九卷卷昏迷着,不然,不知又会闹出怎样的幺蛾子。
等大伙儿散了,野菩子、亮子一帮兄弟又回到篮球场,继续打登螺。
雷公湾的孩子打登螺,不喜各自玩,更爱相互斗。斗登螺的法则有三种:一种是同一时间开始抽拉缠绕其上的麻线启动登螺,然后用挥把抽打,使其旋转直立,看看谁的登螺持续不倒的时间更长。更好玩的另一种,即用挥把驱赶着自己的登螺去碰撞别人的登螺,撞不倒的算赢。这两类游戏都可以一对一开展,也可以多人参加;可以淘汰赛,也可以混合战。还有一种方式,用粉笔划定一个圆圈或者一个方框区域,大家的登螺只能在圈定的区域内互斗,跑出圈定范围就算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