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茅肆姑娘 01
第三天上午,雷公湾公厅前来了一位高挑的小后生,当他那身黑皮鞋、蓝裤子、白上衣、红领章、大盖帽的着装出现在村口,许多人都被吸引。
他穿着的是公安装。有机会让雷公湾村民见识的制式服装,平时只有军装,农村每年都有人去参军,回家探亲的在役军人和回到农村的退伍军人比比皆是。但是,这样的公安装却很罕见。县里的公安局编制并不大,公社一级基本上尚未设立分支机构,介于县与公社之间的区里才有公安局派出所,而区派出所多半只有寥寥数人。由于公社采取的是集体化经济发展与社员化乡村管理相结合的并轨模式,管理覆盖率高,且简明有效,因而这一带的农村极少发生刑事案件,很多村子长年累月都见不到公安人员的身影,甚至很多老少都不知道公安人员的存在。远离公社的雷公湾村,突然冒出这样一位穿着别样制式服的人物,难免引人注目。加之他那高挑俊朗的身姿,棱角分明的脸颊,炯炯有神的双目,神采奕奕的气质,总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自我介绍叫做公输聪,叫社员们喊他小聪就好了。可是,村民们不敢,小葱大葱地叫,多不好意思,于是口口声声地喊成了公所长。
在一旁凑热闹的春锅搔着头皮说:“难道还有个婆所长?”
大海鄙视他道:“你怎木不讲母所长哩?”
春锅:“你讲滴或许有道理,有姓公滴,估计也有姓母滴。”
“哎嗨,各位,各位,我不姓公,不是公婆的公,也不是工作的工,也不是上龙下共的龚,我姓氏公输,公社的公加一个运输的输,两个字的姓。我的姓氏很少见。”公输聪赶忙解释,他听得懂九嶷方言,讲的却是普通话。
于是,老乡们又改口称他为公需所长。
正如“猪”从雷公湾人嘴里跑出来就成了“菊”,“输”从他们的嘴里输出来就成了“需”。乡民的识字水平虽然参差不齐,但是好多人还是晓得运输的输字,只不过口音如此,输需不分,听上去公输就成了公需。
公输聪:“我可不敢称所长啊,我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公安人员。”
奈何雷公湾人习惯将上面派来的干部冠之以这个长那个长,出于尊敬,并非为了追捧。大家见他如此谦虚,倒也喜欢,便又改口叫他为公需公安。
公输聪一个头两个大,只得默认了这个称号。如此称呼,倒也符合自己的理想,做一位国家需要、大家需要的公安。
一些村民并不急着了解他来到雷公湾所为何事,反而对他的姓名更感兴趣。有人觉得这个称呼绕口,也有人感到这个姓氏奇怪,都忙不迭地问一些看似新奇而实则简单又普通的问题。
面对一片好奇心,公输聪只好继续解释:“公输,就是公输班的公输。公输班是谁你们知道吗?”
大伙儿摇头。
公输聪:“就是鲁班。鲁班总有人晓得吧?”
有人插嘴:“你是讲木匠师傅滴祖师爷?”
公输聪:“对,就是他。我可是鲁班的嫡亲后代。”
那人不解:“鲁班不是姓鲁吗?”
公输聪:“鲁班,姬姓,公输氏,名般。用白话来讲:鲁班,原本姓姬,是姬姓下面公输一族的一个人,名叫般。因为他出生在鲁国,所以又被叫做鲁班。”
大家一遍喔声,原来鲁班不姓鲁,而姓公需啊!雷公湾村有很多木匠,他们人人晓得鲁班,偏偏极少知道公输班。这一回,大家恍然大悟,来人是祖师爷的后代,可不能怠慢。于是,一些村民的心无形中和公需公安拉近了。
谈及陌生人事件,大家更是知无不言,把耳闻目睹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他。随后又去勘察了打斗现场。大水老师已经带人将那儿洗刷干净,已经失去侦查价值。当然,这也不能责怪大水老师,他也没有料到陌生人会死在半路,作为局外人,他没有掩盖案件真相的主观意图,所以案件责任人算不到大水老师头上。至于陌生人被人用石子击晕,这一点从头至尾就没有被人供出过。虽然大家心里估计是裕元先生所为,但没有人亲眼看见他出手,也没有人把这番怀疑讲出来,所以也免了裕元先生的麻烦。雷公湾村民们异口同声认定是陌生人发癫行凶,张通展、张通矿属于受害人,陌生人死有余辜,死了也就白死了。
公输聪到访雷公湾,一是要弄清楚雷公湾大队有没有疯狗,陌生人是不是在雷公湾被疯狗所伤?二是要从侧面证实一下张通展、张通矿兄弟所言是否属实;三是问一问是否有人知道陌生人的身份。如今看来,众多旁观者的证言支持了法医的判断,那就是:陌生人的死因是疯犬病发作,疯犬病伤口属于陈旧性伤口,受伤时间至少已经超过一个礼拜。
陌生人身上的新鲜伤痕属于外击致伤。案件交给舂陵区公安派出所,也就是公输聪所在的单位。县公安局派了法医协助调查,但与龙泉公社卫生院的医生判断一致:陌生人身上虽然有被踢的脚印以及好几处棍棒伤痕,但只是皮肉伤,伤不至死;他的死因,关键在于狂犬病发作。单从狂犬病这一点就可以排除他杀,排除凶案。至于雷公湾人是否应该为此担责,具体讲张通展、张通矿、张起贵有没有犯罪,得承担多大的责任?还得等一等。
调查接近尾声,公输聪稍微透露点消息,说是前天下午已经叫夏坝洞大队派人到龙泉公社认人。虽然夏坝洞大队不属于龙泉管辖,但是他们的支部书记夏子亮还是很配合,骑单车来看了人,然后说夏坝洞没有迹木个社员。龙泉公社和区派出所将这事儿上报到舂陵区公所,区公所当晚通知本区舂陵、清湾、龙泉、潮井、梨湾、春晓六个公社下辖的所有大队的党支部。第二天一大早,大家赶到区中心医院,在简易停尸房见了陌生人的尸体,所有的大队支书或者大队长都摇头,都说不认识。不过涂家坪大队的支书涂应天说那人曾经到他们大队乞讨,但好像总是闭着嘴,只是将碗朝别人面前伸,别人问他,他连点头摇头都不会,大家还以为来了一个聋哑叫花。他这样一说,清湾公社也有两个大队支书拍腿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是看见过那人前来乞讨,和涂应天讲的一样,他差不多是个哑巴。这就意味区里边尚未厘清陌生人的身份,他的尸体只好被拉回县里,暂时存放到县人民医院的太平间,由县公安局接手后续侦查任务。估计十有八九,这位陌生人将死成无名氏,他的尸体也会在短期内被烧化,毕竟是疯犬病毒携带者,必须严肃对待。
公输聪调查完案子,准备走人,雷公湾人热情好客的天性释放出来,好几位木匠都很拌蛮,都要拉他到自己家吃晌午。公输聪爬了一大段山路,忙活一阵子,临近中午,原本饿了,只好答应下来。可是一堆自来熟的村民向他伸出热情的手,你拖他抢,倒让他难以招架。
后来,这份美事被担任大队民兵营长的张高寰抢到手,他表现出一位精瘦的猎手应有的素质,他摆出的理由让其他竞争者相形见绌,他说:“支书不在家,大队长不在家,会计也不在家,就该我来招待公需公安。刚好我昨天打了一只麂子,到我家喰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