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大水老师的书法

    “为人民服务！”，大水老师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雷公湾公厅的裙楼外墙再次被新的文字占领。

    他从直梯上下来，放下装有红壤浆的瓜瓢，以及排笔和毛刷，用手背搓一搓颈脖，揉一揉肩胛，然后仰起头欣赏自己的作品。

    “爸爸，你把衣服弄恶贱了！”

    大海和野菩子、春锅三人再去挈了半个上午的笋子，早早会回来，又去村里的篾匠张荣飞家，看他织了一阵子箩筐，这会儿没事可做，就来看大水老师写标语。看见大水老师如此陶醉，小家伙们笑起来，大海免不了在旁边提醒他。

    不知不觉间，大水老师把手掌叉到了腰板上，白衬衣上烙下红色的掌印，听儿子这么一提醒，他咧嘴笑了笑，好在选了一件旧衬衣穿着，不然又得被老婆埋怨了。不过他的心思很快又集中到了标语上，别看他性子豪爽，就书法一道却是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他爬上直梯修补了几笔，再次下梯瞧仔细了，这才点头认可。

    “晓得迹是喜木字体吗？”他似乎在问大海，可视线也扫过了其他孩子。

    大海、高春对于字体完全没有概念，野菩子虽然听阁阁讲解过几种主要的字体，却第一次看到这种写法，于是三个小伙佬都摇头。

    “不晓得是吧，那我告诉你们好不好？”张大水笑着说：“哈哈，迹可是我张大水独家练就滴字体，当年你妈妈就是因为迹个字体决定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叫它雨水体！”

    这些字其实与雨水、雨滴一点形象上的联想都没有，而是以宋体为模板，进行了个性处理，最直观的特征是点、撇、捺的尖头都被切掉了。难怪野菩子不认识，他觉得大水老师把点、撇、捺都弄成了大刀片，形体粗拙而又干净利索、气势十足，叫做大刀体更为合适。

    大海似乎对什么叫做雨水体没有兴趣，反而问他：“爸爸，喜木叫为人民服务？”

    大水老师正待回答大海，却被身侧一位高个子陌生人吸引。开国际玩笑啊，我张大水已经够高够大了，这年月哪有粮食养一个比我还高大滴人？

    那位陌生人尽管有点佝偻，相比于一米八七的张大水，估计也得高出一大拳。他斜挎着一个脏兮兮的旧帆布书包，一手拄着一根木棍，一手托着一个粗瓷大碗，眼珠子里没有流云，没有原野，也没有人烟，虹膜与巩膜的黑白迹象似乎被薄雾掩盖，角膜犹如薄雾里的阴空，让你看不清他的世界。不仅如此，他都瘦得变了形，却能不动声色地靠近你。

    张大水定了定神，笑问：“你有事？”

    没有回应。

    “你要是看我写标语，我已经写完了；你要是饿了……”张大水轻笑，“饿了滴话，你就往院子里面走。”随后低声近乎叹息：“我滴两个桶里，白滴可不是白粥，红滴可不是红酒。”

    大个子沉沉闷闷地面对大水老师，大约两分钟后才拄着棍子朝巷道里挪。

    村子里来了乞丐，这不算新鲜事。新鲜的是来了一个如此高大的乞丐。

    这些年，隔三差五就能碰见乞者进村。他们之中大多数都自称来自河南，也有一些来自安徽，有的背个褡裢拄根棍子捧个烂碗或者木瓢，讨要大米，饭菜也成；有的伸过来一个搪瓷口杯，上面印着红色的标语，你若读出上面的字，他就心照不宣地奉上一个看似温暖的笑容，不过难得看见大白牙，更多时候都是气味冲鼻的烂黄牙；有的来耍猴，那小猴子耍过几圈把戏后，就团团卷卷地作揖，惹得乡民们开怀大笑。乡亲们的日子虽然也很清苦，但多半会给些打赏。

    在野菩子的记忆里，告化子每年来几轮，从来只见到矮小、清瘦、佝偻的，就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

    春锅：“他莫是丐帮帮主？”

    大海：“你从哪里看出来他是帮主？”如今的大海已经开朗了许多，变得喜欢交流，某些时候也化作好奇宝宝。

    野菩子：“我妈妈讲，如今新社会，不再有丐帮。”

    “阁阁讲古人时讲过，丐帮都是一些渣渣，有懒汉，有强盗，有拐子，极少有江湖好汉。”春锅说：“不过，迹个人有些特别。”

    野菩子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小声点。

    于是几个小伙佬和他保持着丈余的距离，跟随着，想见识这位“丐帮帮主”到底有何值得期待的东西。

    春锅：“他是不是会轻功，怎木就听不到他走路滴声音？”

    大海：“他拄着拐棍走路，拐棍戳到石板上怎木也没声音？”

    春锅：“他莫是武功高手？”

    大海：“他当真是丐帮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