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捡螺蛳趷了 02
春锅高兴地叫道:“玧玧,是我喔,我来叫菩子趷捡螺蛳。”
蓝晶滢:“好啊,不过稍微晚了一点,你们最好叫上高宽和高阳,多个照应。”
野菩子:“你看,我妈妈也是迹个意思。”
于是,哥俩将簻簻和亮子两个找出来。野菩子和亮子各自在腰上系一个鳖笱,手握苦竹棍和电筒;春锅提一盏马灯,一个小铁桶,桶里放一把小捞绞;簻簻也是铁桶加小捞绞,另外还有一把自制的鱼抓子,却没有电筒,母亲问:“你滴电筒哩?”簻簻:“没得电池了。”母亲就把自己房间的罐筒瓶灯递给他。野菩子见他不愿意提罐筒瓶灯,就将自己的手电筒和他对换。
由于裕元先生给人看病不收钱,偶尔有病人的家属送橘子罐头,吃完了橘子,空余的玻璃瓶被因地制宜地利用,作为糖罐、盐罐、花瓶以及煤油灯什么的。以一毫米粗细的铁丝在玻璃瓶颈系紧,上面做一个提手,再把美孚灯的灯头用铁丝做两个对称的钩子,放入瓶子,挂在瓶口,瓶子里倒进两厘米深的煤油,就做成了罐筒瓶灯。野菩子家没有马灯,这样的罐筒瓶灯倒是做了很多盏。这种灯没有另外的灯罩,单靠瓶体本身遮风,好处是简便大方,结了烟尘也比马灯容易清理;美中不足的是抗不住大风,所以并不适合野外照明,也难怪簻簻不喜欢。
四兄弟一路出村,去到村前的田野。咕咕呱呱的蛙鸣此起彼伏,冷清清的原野里透着一股子热闹劲。
“你还懒得出来,你看麻拐们多欢迎我们?”春锅笑嘻嘻地说。麻拐是雷公湾人对青蛙的俗称。
他的话还未落音,外围的林子里却传来一阵奇怪的鸟鸣:“捡螺蛳…趷了,捡螺蛳…趷了……”亮子哈哈大笑,说:“你听你听,连螺蛳鸟都开叫啦!”
此刻,大自然的心与人的心彼此呼应,渲染着捡螺蛳的最佳时节的来临。于是小伙佬们特别开怀,跟随螺蛳鸟嗨起来:
春锅:捡螺蛳 趷了
亮子:趷了 趷了 嗨呀呀趷了趷了
簻簻:等哈咗
春锅:捡螺蛳 趷了
亮子:趷了 趷了 嗨呀呀趷了趷了
簻簻:等哈咗
春锅:等等我滴妹妹哟
簻簻:“亮子唱歌就像鹅叫,咕嘎咕嘎滴挈喉咙。”
亮子:“你能够听到我唱歌,已经证明你运气特别好,等哈你能够捡更多螺蛳!”
│春锅:
妹滴嘴巴有个盖
锅滴舌头进不来
亮子:
妹滴嘴巴是把夹
夹锅舌头甩两甩
簻簻:
妹滴嘴巴有点奶
黏黏呱呱甩不开
喔甩不开
│春锅:
妹滴脸上挂把刀
切块舌头炒鸟仔
亮子:
妹滴脸上戴脸壳
挡煞挡鬼挡无赖
簻簻:
妹滴脸上画迷彩
和天和地融一块
喔融一块
│春锅:
螺蛳盖呀螺蛳盖
我不请你莫过来
亮子:
螺蛳盖呀螺蛳盖
螺蛳好喰口难开
簻簻:
螺蛳盖呀螺蛳盖
妹妹把你当盾牌
喔当盾牌
│春锅:
你不亲来我不爱
神仙日子乐天派
亮子:
水里溜来山里晒
马骨房子当被盖
簻簻:
田里游来泥里埋
无拘无束好自在
喔好自在
│春锅:
翘起屁股找麻拐
麻拐骂我糗八怪
亮子:
翘起屁股找鱼仔
鱼仔把我当水怪
簻簻:
翘起屁股找虾公
虾公对我不理睬
喔不理睬
│春锅:
不理睬呀不理睬
螺蛳妹妹好无奈
亮子:
不理睬呀不理睬
做个螺蛳好失败
簻簻:
不理睬呀不理睬
锅锅偏偏把你爱
喔把你爱
│春锅:
捡螺蛳趷了
等等我滴妹妹哟
亮子:
捡螺蛳趷了
你莫来呀你莫来
簻簻:
捡螺蛳趷了
追得锅锅气喘喘
春锅:
捡螺蛳趷了
掀起你滴盖头来
亮子:
捡螺蛳趷了
洗洗刷刷谈恋爱
簻簻:
捡螺蛳趷了
亲一亲来喂一喂
春锅:
捡螺蛳趷了
爽到骨头里面来
亮子:
捡螺蛳趷了
尝到味道放不开
簻簻:
捡螺蛳趷了
你真坏呀你真坏
春锅:
捡螺蛳趷了
螺蛳妹妹真不赖
亮子:
捡螺蛳趷了
九嶷锅锅就是呆
簻簻:
捡螺蛳趷了
呆到帅来呆到坏
呆到爽爽呆到爱
……
螺蛳鸟叫一趟,春锅、亮子、簻簻跟着嗨一趟。它和他们嗨的,翻译成普通话就是:捡螺蛳…去了,去了…去了…嗨呀呀去了去了,等我一下。“等哈咗”,等我一起去,一起去开心。简简单单的鸟鸣,变成了孩子们尽情嗨唱的童谣,而螺蛳鸟就是童谣的领唱。它每每鸣唱一次,就间隔两三分钟,这个间隔时间就变成了小伙佬学舌的时机。
至于“黏黏呱呱”,意即黏糊、黏连不清,词意近似的词还有“奶奶呱呱”。在雷公湾人嘴里,黏的土音为nia1,那鸭切。奶字在这里既可以读nai3,也可以说成lai4。
螺蛳鸟是极其神秘的领唱,因为小家伙们谁也没有见过它的尊容。不只是小伙佬,就连雷公湾最厉害的猎手满阁阁张通晔几次下套都未能俘获一撇鸟毛。它长得什么模样,只有天知地知,偏偏不是你知我知。
可是,螺蛳鸟的声音却特别明亮,能够传递很远。一只螺蛳鸟在雷公湾村周围的深林里鸣唱,整个湾子里任何角落都可以听得清晰明了。哪怕你敲锣打鼓吹喇叭,都无法盖住它的声音。
最有趣的是它的神秘性不仅在于知音不知相,还因为掐着时令苏醒。它只于春雨浇灌的时节、耕田耙地之后,多半于深夜,突然在雷公湾人的耳朵里绽放异彩。过了这段短短的春耕春播时节,在插田过后,螺蛳鸟连声音都会隐藏起来,神秘得让你忘记它的存在。
螺蛳鸟就像定时的闹钟,忽然某一天在孩子们的心里惊醒了蛰伏着乐趣。这当儿,一只螺蛳鸟在林子里婉转清扬;那边儿,无数麻拐在田垄呱呱嘈嘈。加上孩子们的嗨歌和鸣,深夜的雷公湾随即变成了原野演唱会。小伙佬们笑逐颜开,他们的心情比手里的电筒和煤油灯还亮堂。
“你们三个骚鸡公,哎哎哎,别太骚包了好不好?”一直没有出声的野菩子却突然打断了锅锅们的自嗨,“再骚包呀,就把螺蛳惊到泥巴里头趷啦!”
春锅等人随即闭嘴,他们其实也知道这个常识,螺蛳喜欢在安安静静的夜晚爬出泥巴觅食,刚才大伙儿是有些情不自禁了。
你可以大白天去水田里摸螺蛳,螺蛳躲在泥里,通常是看不见的。但最好是晚上去,夜里水田的泥浆沉淀到底,用手电筒照射,透过较为清澈的田水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螺蛳在缓缓爬行,你可以轻松摸上半盆。
来到田野,四兄弟分成两小组在田埂上转悠,大家轻手轻脚地在田埂上照射,寻找目标。不用下田,孩子们只要弯下腰,伸手进水田里把螺蛳捡起来,然后丢进随身的鳖笱里就好。
带给孩子们惊喜的不只是螺蛳,不时还能遇上泥鳅。只要不说话,不弄出大的声音,泥鳅就会浮在泥面的水里一动不动,用鱼抓子或者小捞绞进行突然袭击,很有可能俘获这些滑溜溜的小家伙。
簻簻拿的鱼抓子是他自己的作品。簻簻是个好吃嘴,为了嘴里的追求,他最是舍得花心思。他见别人家用鱼抓子能够抓住泥鳅,就去纠缠裕元先生,不喜杀生的裕元先生没有搭理他,他便决定自力更生。簻簻让妈妈给他买一盒大号的缝衣针,然后用刀修理出一支长约三尺、食指粗细的苦竹棍,将苦竹棍的一端从中间破开两三寸的裂缝,再将整盒缝衣针每隔半厘米放一支,整齐地排列在裂缝间,像梳子一样露出尖尖的针头,然后用细铁丝绑紧竹棍,不让针头松动、脱落,一支鱼抓子就大功告成。理论上,遇见泥鳅,挥起鱼抓子朝泥鳅一剁,缝衣针就可能穿透泥鳅,把它抓上来。可是事实上,如果用力不够巧妙,泥鳅就会逃脱;加之缝衣针十分光滑,被扎伤的泥鳅经过一番挣扎,依然有较大的机会跳脱。总体而言,捡螺蛳容易,抓泥鳅难,野菩子捡起的螺蛳满了半鳖笱,簻簻才俘获几条小泥鳅。
簻簻正为老是被泥鳅逃脱而懊恼之时,那边却出了状况。因为顺着田埂拐来拐去,拐了一个大弯之后,春锅兄弟遭遇了滑溜溜张荣华。滑溜溜带着他的跟班小四也在打着电筒捡螺蛳,从田埂的另一端走过来。这家伙脾气爆,爱记仇,白天在野菩子那里受了委屈,一直想着报复回来,此刻遇见跟着野菩子起哄的春锅,心里满满的仇恨化作一把稀泥巴朝着春锅的脸面砸过来。春锅一看他的动作,暗道不好,下意识地扭头避让,到底离得太近,被一把稀泥打在左脸上,耳朵里尽是泥巴,左眼也被烂泥蒙住,泥水咬眼,疼得顿时丢了马灯。马灯摔在田埂上,玻璃罩碎裂,灯火熄灭。他身后的亮子赶忙放下手里的苦竹棍,用电筒照着他,扶持他的身子蹲下去,用田水为他清洗脸上的泥巴。
滑溜溜得了便宜,调头开溜。亮子抓起身边的苦竹棍甩过去,没能打到跑在前头的滑溜溜,却直戳到小四的腿肚上,小四原本就慌慌张张,脚筋一麻,一个翘裂就滚进水田,顿时嚎啕大哭。亮子要照应春锅,没时间追滑溜溜,只得任他跑掉。
隔了一丘田的野菩子兄弟发现情况不对,连忙赶将过来。好在田坡不足一米高,就把小四拉上田埂。小四裹着满身烂泥,湿淋淋地狼狈不堪,只是哭。
野菩子:“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一哈。”
小四哭得抽气,野菩子叹息一声,放下罐筒灯,动手把他腰上系着的鳖笱解下,再把脏衣服、裤头都拔下,用田水一一洗过,拧干,叫他暂时先穿上。又见他鳖笱里螺蛳不多,便脱了鞋子下到水田,帮他将倒出去的螺蛳用手摸回一些。
小四还是哭个不停,弄得亮子直皱眉,便把自己鳖笱里螺蛳倒了一半进他的鳖笱,说:快给我滚回趷,别再在老子面前惹气。”
小四吃了亏,也得了好处,终于息了哭声,借着月色抽抽搭搭地往村子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