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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挈笋子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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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春嗤之以鼻,说:“雷公屎,你爱不爱喰?”所谓雷公屎,有的地方又它为雷公菌、地木耳、地皮菜,这是春雷春雨过后,在茅草根部、石头的苔藓上长出的一种绿色半透明的野生菌,味道滑爽,甘美可口。

    追打滑溜溜的小女孩叫做秋月,这会儿正恨着滑溜溜,也是抢着帮腔:“上个月你耶耶打你嗲嗲,你嗲嗲就喰了老鼠药寻死,是哪个给你嗲嗲嘴巴里塞滴狗屎?”

    嗲嗲、耶耶,是雷公湾人对父亲、母亲的传统称呼。对于“曾祖父-祖父-父亲”,雷公湾人称之为“白公-阁阁-嗲嗲”,或者“老阁阁-阁阁-嗲嗲”;对于“曾祖母-祖母-母亲”,俗称“婆婆-奶奶-耶耶”。不过,由于张高凌的横空出世,一些传统的称谓被放弃。十年前,张高凌跟随父母回老家,他叫父亲为爸爸,叫母亲为妈妈。他的堂弟堂妹觉得他的叫法新奇,就当做上进的习尚,有样学样。不知不觉间,裕元家族的新一代也就是野菩子这一代对父母的称谓都改成了爸爸、妈妈。

    至于灌大粪、喂狗屎,在一九八零年代以前的湘南农村,绝非奇闻。某些妇女受了折磨或者冤屈,或者家庭矛盾,想不开,就会寻短见。令人叹息的是,寻短见的,绝大多数都是妇女,其中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她们寻短见的法子,多半又是吃老鼠药、农药、闹羊花、黄丽叶子之类毒物,而急救第一法则就是令其呕吐,第二步才往医院送。灌大粪、喂狗屎多恶心,能够让人黄胆水都呕出来,这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急救法子,效果好不好不敢武断,但却时不时被采用一次。

    可是秋月却说滑溜溜的嗲嗲吃老鼠药,这等于踩了滑溜溜的尾巴,他立马跳脚吼道:“你们嗲嗲才喰老鼠药,你们全家人都喰老鼠药!”又咆哮:“老子不服输又怎木样,你们奈何我,来呀,来打呀!”说罢转身就走。

    高春要去抢他的篮子,野菩子再次拉住高春,说:“他发过誓滴,别再理他。”

    高春:“他那也叫发誓?你就心软,我趷抢他滴篮子,敲他一身桃子!”

    野菩子死死拖住他,坚决不让他去追。

    小四名叫张荣本,是滑溜溜同族的堂弟,个子瘦小,常年活在滑溜溜的阴影之下,这会儿左右矛盾,想留下来和野菩子们玩耍,又怕被滑溜溜秋后算账,最后提起篮子一步三回头地远远跟着他离去。

    留下来的秋月平时和高望关系不错,对着滑溜溜的背影骂道:“坏心肠滴滑溜溜,耍赖皮滴滑溜溜,祝你不得好死!”

    高望:“秋月咱咱,滑溜溜对你做了喜木?”

    秋月:“死短命鬼,他把一条蛇藏到我滴菊草里。”

    原来,秋月原本要找高望一起扯猪草,可是高望和野菩子他们早早出来了。她一个人走在路上,遇见滑溜溜和小四,被滑溜溜叫住,说是到珈蓝山挈笋子,秋月就跟他们做了一伙。既然一伙,别说相互帮助,至少该相安无事,但是你不能用这种常理去约束滑溜溜。他在竹林里发现一条竹叶青,左撇子一伸就逮在手里,捏住尺寸,铲铲刀一敲,就将蛇腹切开。他把蛇胆取出来直接吞了,然后趁张秋月爬进竹林里寻找甜笋的当儿,将尚未死尽的竹叶青丢进她的竹篮里,再抓一把猪草撒在表面。秋月扯了甜笋,回头往篮子里搁时,感觉到篮子里的猪草在动,随即发现了尾巴尚在摆动的竹叶青,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差点跌下陡坡。偏偏秋月是个一等一的小辣椒,吃了这样的亏岂肯善罢甘休?于是一路追打,追到了这里。

    滑溜溜惹事生非早已司空见惯,若对方是男孩子,他绝不肯让半步。可是,碰到张秋月这样不肯干休地一气乱打,他又是以戏耍为出发点,反而并不对她下毒手。而此时,惹一个也是惹,惹十个也是惹,又不肯服输,故而越发无赖,越发要继续吼叫那种野头巴脑的童谣:

    切切 哈切切

    哈切切切切哈切切

    挈笋子

    剥壳子

    连路巴路生儿子

    面对挑衅,秋月、高春都劝野菩子不要放过滑溜溜。

    野菩子说:“刚才我出滴是喜木题,你们忘记了吗?”

    秋月、高春都摇头,野菩子正要告诉他们答案,高望却用巴掌封住他的嘴,说:“锅,我晓得了,我晓得了!”那样子显然要让秋月和春锅去猜。

    高春:“你个女孩子家家,封山封水也莫封男人家滴嘴巴,知道吧?快快,快告诉你家春锅。”

    高望不说话,却从兜里抓出一把葵瓜子。

    高春:“瓜子?你哪里来滴瓜子?”

    秋月:“瓜子很难喰?”

    野菩子从高望手里捻起几粒瓜子,放进大海的手里,又捻起一粒丢进自己嘴里。

    “你尅想喰瓜子,我尅想喰瓜子,还是滑溜溜尅想喰瓜子?”高春一边说着话,一边抢瓜子,“不对。”

    高望却把手掌握了起来,说:“你猜不出,就别想喰。”

    高春看着他俩你一粒我一粒地嗑,还津津有味,便嘲弄高望小气。

    秋月站在旁边用手指抚弄着发丝,突然一把掌拍在高春的后脑勺,笑骂道:“就你迹木脑瓜子,前头还编歌来着?”

    “你个尕喳婆,打我滴后脑壳干嘛,我滴脑壳可是受过伤滴,打坏了你赔得起?”高春不满地回应。可是,他到底是裕元先生的子孙,经秋月这么一拍,豁然醒悟,也不生气,还手舞足蹈地跳起来,哈哈大笑。

    秋月也顺手捻起一粒瓜子丢进嘴里,然后朝着滑溜溜离去的方向噗地一声喷出壳子,“迹木好喰滴葵瓜子,可惜滑溜溜没口福了……”

    “他一肚子坏水,再填充一些屎岂不更好,他哪里愿意喰亏?”高春说着说着,却突然停顿下来,“呃咦,他轻而易举跑了,不是没喰亏吗?”

    小伙佬们都眼巴巴地瞅着野菩子。野菩子笑着说:“滑溜溜跑了,就证明他最不爱喰亏。可是你记得我出滴是喜木题,却忘了我和他打滴是喜木赌。他呀,迹回真滴亏大了!”

    大海仰望着旁边的酸枣树,问:“迹就是酸枣树?”他自打上山就没说过话,这回终于开了金口。别人提到酸枣都会酥牙流口水,可是他不仅没有这样的表情,而且两头朝上弯弯的月亮嘴翻转了过去,就像倒扣的船。

    这是预言家的表情吗?野菩子看见他那神态,更加不好做声。

    秋月和高春也没有回答,因为他们又把手指抠进了头发,不就是吃不到酸枣么,对于滑溜溜那又算得了什么?

    冰雪聪明的高望微微点点头,也不说话。

    受惊的鸟仔早已飞远,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佛陀抱的林子里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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