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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狼鹅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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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菩子跟随大伯和春锅送筛毛去甑子岩还未回来,亮子和簻簻匆匆而去,大伯娘独自上自留地薅草,张涛生家房前屋后单纯了许多,留下一地的鹅群,三三两两地散布在他家屋周。

    一只鹅的故事就这样进入我们的视野——当然,狼头还真不简单,它是鹅族世界的另类,是张涛生的骄傲,是雷公湾的小屁孩们全体举手哇哇狠赞的骄傲,在一群称号狼鹅的家伙当中起着山大王的作用。

    狼头不是狼,曾经还不是鹅,悄悄揭个底儿,它原本是流浪汉,一只来自北方的孤雁。时光倒转,三年之前,深秋的雷公湾,天空冲下一扇灰影,落在田垄间的鹅群里。

    大抵孤雁都是落伍者,比较瘦弱,但是这只雄性孤雁却不一样,它或许是某队大雁南飞过程中被猎杀的漏网者,或许是与村落、人群、家禽熟悉,反正既不哀鸣,也不孤僻,直接落入鹅群。

    空降的它一开始并不受欢迎,可是它抢食的速度不是一般地快,等它饱腹过后,随即向那些排斥者展开攻击,它将野性、机灵、凶狠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举打败张涛生家所有的雄鹅,成为这群家鹅当仁不让的新领袖。只是,它从此乐不思蜀,再也没有大雁北归。在南国这片相对温暖的田野上,小日子过得分外滋润,第二年就将它的幸福注入那些母鹅,替我们把《希望的田野》演绎得美不胜收。

    这种演绎方式为张涛生带来了意外惊喜,因为它悄然改造了某个种群——从做狼爸开始,它带着自己的狼子狼孙快速壮大,不经意间就诞生一个狼性十足的新鹅群。

    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培养模式,不到四年,狼头和它的子孙们一个个横着长,没有一只被出售,更没有一只变成人类的吃食,只是它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消耗着张涛生家原本可怜巴巴的粮食。“铁菊”由于缺粮少米而更加“铁菊”,狼鹅由于过分宠爱而变得更加狼鹅。毛色倍加油亮,脾气越发张狂,队伍爆发式膨胀,狼鹅所过之处戾气横扫。这种强横之气首先让那些手下败将遭了殃,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公铜鹅不可避免地成了“铁菊”的悲情伙伴,逐只被大快朵颐。

    这种杀伐之气也让它们的外表呈现出炫目的色彩。原本,狼鹅方队的母系属于武冈铜鹅,与狼头同样来自鸿雁一族,外形上差别不多。可那只是粗略的看法,作为有心人的张涛生却用放大镜去挑剔。

    怪只怪铜鹅的老祖先早早数千年前就被人类俘虏,一代又一代地驯化过程中,少不得经历某种退化、某种进化、某种因为杂交而产生的异化,从而在脸蛋上、身段上呈现出各种变化。因此,原本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铜鹅在狼鹅面前变得一无是处,由于狼头的横空出世,使得狼鹅群怎么看怎么觉得亮眼:

    狼鹅群的毛色如同抹过猪板油,油光可鉴,散发出矫健的气质,英姿勃勃,惹人回眸。

    狼鹅群的鹅腿不再是那种收敛的青铜色或者乌铜色,而演变为耀眼的古铜色,给人一种穿越回到骑士年代的错觉,闪耀的披甲,不怒自威。

    狼鹅群还摈弃了铜鹅嘴部灰不溜秋的色调,宛如古斑铜器,深沉的乌光里隐耀着金贵,敛藏着遒劲。

    狼鹅群的上下两颚各有一排突出的齿状喙,与尖锐、细密的锯齿无二。更令人吃惊的是,就连鹅舌上方都长有这样的倒刺儿。可是家鹅不仅没有舌上齿,齿状喙也温柔得不像话,因为人工饲养带来的充足食物,让家鹅无需像鸿雁那样以其捞取水草、草叶、草籽、鱼虾、螺蛳之类食物,它们得不到利用慢慢就退化了。回复祖先强大基因的狼鹅群有了这样的利器,自我觅食的能力得到了质的提升。

    只不过,眼尖的人看到的肯定不止这一层,咳咳,试想某人不小心被狼鹅送上一个飞吻,那该是多么拉风的画面?是舌灿红莲,还是唇染山丹,抑或颊结灰枣……呵呵,想一想梦里都要尖叫,神马样的亲吻可以叫人如此心惊肉跳?

    这种杀伐之气如此强悍,竟能从羽毛上释放出来,御风振翅,从数十米甚至更高的天空掠过道道鸿影。狼鹅一改呆头呆脑或者白毛书生的传统形象,重塑起飞鹅的雄姿。是鹅,就该这样会飞,就得这样能飞!因为狼头这只领头雁,狼鹅方队也能直冲云霄,像鸿雁一样飞,像天鹅一样飞,像老鹰一样飞。

    这就超出了人们对于鹅的常识。雷公湾养鹅的人家少说也有十来家,可没有一只家鹅喜欢做飞行侠。遇到坡坡坎坎或者进入攻击状态时,家鹅也许能飞一米高、数米远,却也仅此而已。但是,张涛生家的新鹅群,能够从靠近村后盘龙山的石林上振翅高飞,飞越整个村庄,落入村前的水塘、田野;能够在碧波之上宛如小汽艇,踏波飚进,鹅掌连续拍击在水面发出啪啪啪啪的巨响。这是名副其实的飞行家族,令人侧目、使人欢呼的飞行家族!

    这种超越在带给张涛生惊喜的同时,也带来一些隐患。有了狼头领导,整个狼鹅方队就成了难以管束的“飞贼”,随时随地起飞,去破坏别人的庄稼,去毁掉集体的稻谷。如果让他们感觉到敌意,甚至瞬间集体送上“飞吻”。就这样一群“飞天毛贼”,比一群捣蛋鬼还不靠谱,这让一直崇尚军人狼性、无限怀念烽火岁月的张荣松同志都大呼头痛。

    龚展滢说:“杀瓜它算了!”

    张涛生大摇其头,舍不得,狼头是他给起的名字,是他的心头肉。

    他力排众议避免其变成炒血鹅,他宁肯看着其它公鹅被它啄伤也要对它护犊子,他看中它,是因为它太稀罕,高傲、健壮、强悍、霸气,一如他渴望的中国军人。他要留下这样的火种,改造那被岁月惰化了的家鹅。那些只会迈着八字步、儒儒雅雅、温温吞吞的家鹅,一股子做惯了老爷的神态,但在基因上已经沦落为任人宰割的奴隶。

    如果说狼头和它的狼鹅方阵有什么令人欣慰的东西,首当其要是还它们的狼性。狼性,印证着血性的回归,意味着觅食力、抗病力、繁殖力、战斗力、适应力的提升。最令人头痛的狼性,也是最叫人期待的狼性。有的人只看见狼性的破坏力,有的人同时看见了狼性的聚集力、爆发力、突破力,狼性的阳刚之美,狼性的王者气势。喜爱,源自心底的敬重。

    除了狼性,还有没有其它可爱之处、可取之处?就让岁月来回答。筛毛也曾遭人误解,何况野性熠熠的狼鹅?

    但有一点,耽误不得,那就是越来越多的村民上门告状,矛盾有增无减,前天张老三家地里的粟米苗被败坏了,昨天四嘎子家的小子被狼鹅啄伤了,今天五麻子看守的稻田被毁掉大量青谷……真是伤脑筋啊!可是,仔细想想,那又如何?那就是它们的天性,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群家伙懂得天黑回窝已经难能可贵,多余的要求,不是难为它们么?

    但是你得理解什么叫做忍无可忍、众怒难犯。能让你家养殖如此多的扁毛畜生,而没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大家已经足够包容了。你张涛生不要太过火,倘若任由狼鹅败坏下去,就别怪人家拖鸟铳来对付。

    张涛生绝非智捉之人,他只是没时间。他乃一家之主,为集体出工,为家里挣钱,事情多了去。狼鹅的事儿一直拖拖拉拉,没有正经打理过,可是被啄伤的孩子越来越多,就连本家族的孩子都难以幸免,熊熊怒火终于烧到了眉毛……

    为了狼鹅,张涛生家不得不召开一次家庭会议。烫手山芋,张高秋、张高春都不愿意接,小娃娃张高阳却来主动承揽,申请专人专管。条件是:他只负责看管鹅群,至于砍柴、挈猪草、放牛什么的一概全免。

    专人专管是条可行的路子,一家人很快取得共识。问题在于你怎么管好鹅群,不再让它们撩事。

    “我要对它们进行军管。”亮子说。军管这词儿是亮子从父亲自述的军旅故事中听来。

    张涛生:“那你还得对它们进行军训,你会吗?”

    狼头属于野生,它的狼子狼孙最多只算半野鹅,驯化它们还要保留一定程度的野性,对于一个七岁冒头的孩子而言,难度可想而知。何况不止是驯化,还有所谓的军训,以及军管。

    “给我三个月滴时间。”亮子似乎成竹在胸。

    他一个尚未入学的野孩子,一个顽皮捣蛋和狼鹅有得一拼的野孩子,哪里见过正经的军训、军管?他的见识最多不过三个来源:一是父亲的军旅故事,二是雷公湾小学的体育操练,三是露天电影。相关信息要么是听来的,要么是看来的,却没有一样是他经历过的。

    “你总不能让一群鹅去站队吧?”高秋、高春等着看他的笑话。两位哥哥搞不定,就不信小屁孩有办法。

    尽管如此,张涛生还是同意试一试。野鹅只有用比它们更野的孩子王去管,才可能找到通心的法子,才可能让它们服服帖帖。也许有奇迹,谁知道呢?

    那是一年前,得知消息的野菩子为亮子的决定捏一把汗,也为狼鹅们捏一把汗。

    因为亮子是个猛子,这位锅锅很暴力。

    别人不晓得,他可是一清二楚,他眼睁睁看着亮子一口气做了一百个单掌俯卧撑。七岁喔,还能够更变态么?

    当然,更变态的还有他的伏魔棍。舞得虎虎生风不算什么,一棍砸下去,那个后果才叫咋舌,老苦竹棍没有破损,搁在地面的一排青砖全都断成两截!

    那么,平时热衷于捣蛋、喜欢以暴制暴的亮子,收拾狼鹅起手一招是不是打?打打打,打到服软为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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